20.
坐了一會兒,顧舫川進了裡屋,不知道在忙什麼。
許茗夏趁著這段時間,把整個小屋都參觀了一遍。
能看出來,這間房子在改造之前,就是普通的鄉村磚瓦房。
比她外婆家之前的房子要稍微舊一些,進門先是一條偏窄的過道,正對麵的是廚房的門。左右兩側分彆有三個房間,門沒有關,能看到鋪滿灰塵的土炕。
其中一個房間的炕上堆積著土豆、蘿卜等帶著泥土的蔬菜,顯然這個房間被當做倉庫使用。
另一房間的地上放著幾個吉他包,以及一些許茗夏叫不出名字的其他樂器。應該也是類似樂器庫的用途,不過要比土豆庫乾淨整潔得多。
最裡麵是一間小套間,不太能看清裡麵的陳設。
片刻,顧舫川從小套間裡走了出來,又轉身進了廚房。
門敞開著,能看到他舀了水,把灶台上的鐵鍋反複刷了幾遍。用打火機燃起灶膛裡的柴火,明滅的火苗掀起一陣熱氣,彌漫著淡淡的辛香。
他做這一切的動作都太熟練,絲毫看不出華京少爺的影子。
顧舫川拿過一旁的板凳坐下,轉頭看向廚房外的許茗夏,微微眯起眼:“我初中參加過那種,類似城裡叛逆孩子和農村刻苦孩子互換生活的綜藝。”
許茗夏眉心微動:“應該很苦吧。”
“還好,”顧舫川彎起唇,“咱們現在是在沉雲溝第四溝,算是比較靠近鎮裡的。我當時去的是第九溝,要再往山裡走很久。但也還好,已經沒什麼印象了。”
他停了停,往鍋裡添了一瓢水,撕開一包灶台邊上的方便麵:“所以其實,我不是第一次來廬鎮,也不是第一次經曆這些事。”
莫名地,許茗夏聽出了他話裡的安慰意味。
正因他不是第一次經曆,所以他才能做到不在意他人眼光,從容地走過流言蜚語。而她沒有經曆過,會被這些事困擾也是正常的。
是正常的。不是她性格古怪,也不是她沒法合群,而是正常的。
鍋裡的水慢慢沸騰,咕嘟咕嘟地冒著氣泡。分明是最普通的紅燒牛肉麵,掀開木鍋蓋的瞬間,就有獨特的鮮香四溢。
顧舫川下了兩包方便麵,許茗夏不確定這裡麵有沒有自己的份,也不太好意思問。
然後,不鏽鋼盆飯盒裡就盛滿麵條和湯,遞到了她麵前。
顧舫川出言提醒:“有一點燙。裡麵的菜葉是我以前參加綜藝時,寄宿的那戶人家種的,土豆蘿卜也是他們送的,吃不完都堆在這裡。”
許茗夏低頭喝了一口湯,忍著笑“哦”了一聲。
顧舫川揚起眉:“什麼語氣,難不成你以為我自己種地?”
許茗夏真誠點頭:“一開始是這麼以為的。”
“……”
顧舫川搖了搖手指:“你對少爺包袱一無所知。”
熱熱的麵條湯喝下去,胃裡都暖和了起來。
本來許茗夏還不太餓,但一口湯下肚,就勾起了掌管宵夜的饞蟲。
隻想著再吃一口就結束,結果直到最後,鍋底隻剩下了淺淺的一層湯。
兩個人收拾了碗筷,配合得十分默契。
癱在套間的小沙發上休息時,顧舫川又把耳機遞給了她,這次換了一首歌,氛圍依然輕鬆愉快。
女歌手清澈的嗓音中,顧舫川低聲道:“明天去和你的室友們道個歉吧,然後讓老丁調個座位。沒必要為了我,和宿舍鬨得這麼僵。”
許茗夏看著他的眼睛:“有必要的。”
“嗯?”
“是有必要的,”許茗夏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我不想繼續和讓我感覺不舒服的人相處了,我隻想和相處愉快的人做朋友。”
顧舫川懶懶地躺倒在沙發上:“說我嗎?”
“是的。”許茗夏點頭。
“可是少爺我劣跡斑斑,不學無術,打架逃課,還可能風流花心。”顧舫川說著說著自己都笑了,“你就不怕,我隻是在你麵前裝得好,為了騙你感情啊?”
許茗夏睜著一雙認真的眼:“但你騙不到啊,我對你也沒有那種喜歡。”
顧舫川唇角抽了抽,半晌不知作何表情:“行。”
淩晨一點半,兩人離開了沉雲溝,騎著機車回了廬鎮。
許茗夏最終還是在九中下了車,順著女生宿舍一樓的窗台,翻進了宿舍樓內。
她不想再給顧舫川添麻煩。
她特意定了個早十分鐘的鬨鐘,比平時早起一點,沒有等任何人,自己一個人先去了教室。
不用等張圓圓磨磨蹭蹭的洗漱,不用幫陳婧涵帶早飯,不用幫邢洋收拾書包,不用每天都把洗麵奶借給劉梓凡,也不用提醒蔣晴值日。
一個人的早上,時間是很充裕的,到教室的時間也比往常更早。
許茗夏塞著耳機,行走在清晨的秋風裡。
沒有什麼時候比現在更輕鬆。
紀雪迎女士和往常一樣,每個月初給她打來了生活費,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多餘的話。
拿著這筆錢,許茗夏迅速找到了一間出租屋,房主姓崔,他家女兒也在九中讀過書,目前在市裡上大學。
到了周末,她就把行李搬了過去。
最後一次打開那扇宿舍門時,邢洋和張圓圓期期艾艾,似乎想和她說什麼。最後也什麼都沒說,目送著她離開了這間宿舍。
從此以後,和她們幾人再無關係。
後來的日子裡,顧舫川仍然時不時請假,班級裡依舊閒話不斷,有關兩個人的謠言甚囂塵上。
許茗夏沒再登錄過論壇,也沒怎麼再參與過八卦閒聊。
路過竊竊私語的小群體時,他們話語一頓,她就知道這故事的主角或許又是自己。
許茗夏退寢的原因傳出了幾個版本,最靠譜的是說她性格孤僻和舍友處不來,最不靠譜的是說她和陳婧涵因為顧舫川的事起了矛盾,把陳婧涵也扯了進來。
陳婧涵每每聽到類似的言論,不反駁也不認同,隻是和說的人一起嬉笑著,佯裝要去打他們。顯然,在所有人的印象中,她都比許茗夏更加開得起玩笑。
因此逐漸地,這些有關陳婧涵的傳言就少了,隻有處在漩渦中心的許茗夏永不謝幕。
但即便傳得再過分,也都是小部分人口耳相傳,始終沒有鬨到台麵上,沒有驚動老師。
實際上,這樣的結果,好像也沒有想象中那麼難以接受。
十月末,九中迎來了期中考試。
連著下了兩場雨,溫度直降到接近零度,許茗夏在校服裡穿上了毛衣。
九中複讀班的大型考試向來是和高三年級一起,用的是省裡重點中學統考的卷子。題量配比很嚴格,都是按照高考的標準。
許茗夏讀高三時第一次期末統考,隻考了四百多分。她不太擅長學習,實際上努力的成分更多一些。高中的知識一共就那麼多,她已經經曆過一次儘全力的總複習,再進行學習時就會輕鬆很多。
那些當時沒有弄懂的東西,也有機會重新思考,完整地把它們弄懂。
遠在圳海的紀雪迎女士和許隆先生,向來不會管她學習方麵的事,所以她的複讀旅程還算輕鬆。
但班裡的其他人並不全是這樣,他們承受著比旁人的人生進度晚一年的壓力,家庭的失望和苛責,以及生怕自己的成績比不上去年的焦慮,很容易把人逼瘋。
九中高四教學樓天台上,幾乎年年都有人試圖跳樓。有一些被救了下來,有一些卻永遠失去了生命。
考試的兩天裡,顧舫川沒有缺席。這次期中考場按照上次月考的成績排序,許茗夏在第一考場,顧舫川在中遊的第八考場。
巧合的是兩個考場正好在走廊正對麵,許茗夏又坐在門口的第一排,稍一抬眼就能看到對麵班級的情況。
晨光下,顧舫川斜挎著單肩包,校服拉鏈敞開著,露出裡麵雪白的T恤衫,胸口印著顏色鮮明的字母塗鴉。
他單手拿著手機,似乎在給誰發消息。
等了片刻,許茗夏都沒有接到消息,才意識到不是發給她的。
她垂下眼自嘲般地笑了一下,什麼時候起,她好像默認了彼此之間的這種特殊地位。
再抬起頭時,對麵的少年已經不再是一個人,身後站著靦腆笑著的喻嵐。兩人熟稔地聊了幾句後,一起進了考場。
許茗夏望著第八考場的方向,有些出神。有一瞬間她希望顧舫川能和自己分到同一考場,這樣他也會在教室門口等著她,和她一起進教室落座。
或許還會看著黑板上的座位表,像個近視眼一樣找半天,再自己找補一句“眼睛大就是容易漏神”。或許座位還會排在不遠的位置,他用中性筆戳戳她的桌角,壓著嗓音笑一聲:“同桌啊,有多餘的2B鉛筆嗎,江湖救急一下。”
但和他經曆這些事的主角,都變成了喻嵐。
心裡莫名泛起一絲憋脹感,許茗夏壓下這些怪異的情緒,沉下心思做題。
作文題目很簡單,結合材料總結出中心論點,然後分析論證,再結合實際情況進行討論。最後結尾引用名人名言,就可以完美結束。
然而落下最後一筆時,她突然把句號轉為了逗號,又多寫了一句。
“而我們,也終會成為自己最向往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