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像廬鎮這種偏遠小鎮,學校附近,社會閒散人員流竄的現象的確比較嚴重。
實際上,在出聲之前,許茗夏就悄然編輯了一條短信,發給了廬鎮派出所。但等到真正出警估計還得一會兒,她需要儘量拖延時間,保證顧初初的安全。
“老師……?”聽到許茗夏的聲音,顧初初瞬間抬起頭,驚喜和難以置信的神色出現在臉上,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似的,突然哭出了聲。
許茗夏步伐平穩地上前一步,攔在顧初初和小青年們之間,冷靜道:“顧初初同學現在還沒有成年,即使有什麼糾紛也應該先通知家長,現在她家長不在,我這個老師就先擔起責任。”
熒光黃一臉不屑,掃了她一眼,嘲諷地笑起來:“這麼年輕,看著也不像老師啊?我管你是誰,最好彆摻和我們跟初初妹妹之間的事,不然被連累了彆怪我沒提醒你。”
許茗夏抬手撥了撥頭發:“雖然我看著比較年輕,但是我的發際線已經足以證明身份了。”
“……”
停了停,她舉起手機,繼續道:“剛剛我已經報警了,警察一會就到。如果真的有什麼糾紛的話,去派出所說清楚比較好一點。”
聽到警察兩個字,熒光黃沒露出一點畏懼的神色,反而是顧初初驚恐地站了起來:“彆報警!許老師,報警就全完了……”
許茗夏轉頭認真地看著她,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顧初初眼神躲閃,模模糊糊地囁嚅道:“我欠了他們錢,有很多,還不上了。”
雖然還不清楚細節,但好歹是了解了大體情況。
許茗夏稍稍鬆了一口氣,冷靜道:“幾位,如果大家是催債人,現在講的都是文明催債,你們像這樣逼迫一個未成年的女孩,到了派出所也是不占理的。我知道她有個親戚混得還不錯,應該能把錢先還上,我現在給他打個電話。”
熒光黃無所謂地擺了擺手:“哥幾個不吃這套,除非你現在把錢還上,不然……嘿嘿。”
他搓了搓手,眼神不善地往許茗夏身上瞥。
許茗夏打開手機,心裡默默祈禱顧舫川能接她這通電話。
聯係人列表裡沒有的那個名字。
但隻要她輸入前三位號碼,大腦就自然把後麵的數字順了下來。儘管她從沒刻意背過顧舫川的電話,但就像是在記憶中留下過深深的烙印,始終鐫刻銘記。
喜歡一個人,原來早已滲入了未察覺的習慣裡。
好在電話成功地打了出去,沒變成空號,他至今還在用著這個號碼。
漫長的鈴聲響了一分鐘,最後一個音符戛然而止。
在許茗夏已經不再抱有希望時,對方接了起來。
死一般的寂靜,他沒有率先開口。
時間緊迫,許茗夏直接跳過了尷尬和拉扯寒暄的階段,直接進入主題:“顧初初欠人錢了,我們現在被堵在九中對麵的小區樓後。你先轉過來一點應急,快一點。”
又是片刻的沉默,大概有半個世紀那麼久。
微啞的男聲毫不客氣:“許茗夏,你現在改行做電詐了?”
“……”
“不是,是真的。”許茗夏有點著急地解釋,“我下樓買可樂時候遇到的,現在挺危險的,我想著先幫她把錢還上,之後再談教育孩子的事。”
“噢,這樣——”顧舫川拖長了聲音,“現在的電詐不僅能模仿號碼,還能AI合成聲音了?”
許茗夏絕望地歎了口氣。
也就忽略了電話那頭,細碎的風聲和腳步聲。
小青年們顯然沒了耐心。熒光黃接過同伴的棒球棍,扛在肩上,逐漸走近:“敢耍我們,你該不會是在故意拖延時間吧?臭娘們,老子知道你報警了,但是沒有用。”
他已經走到了許茗夏麵前,拿著棍子在她身上比劃著:“最煩你這種多管閒事的。這地方沒有監控,哥幾個就是現在把你們兩個扛上車,賣到山溝裡抵債,警察來了也根本找不到,嘿嘿嘿。”
說著,他伸手就要扯住許茗夏的衣服。
電光火石間。
許茗夏狠狠地推了顧初初一把,帶著她猛地往巷外彈射奔跑:“快,快跑出去,去小區樓道裡敲門!”
熒光黃沒料到她們還敢逃跑,帶著幾個小青年不緊不慢地追著,似乎根本不擔心她們能逃走。
就在這時候。
巷口突然出現了一個高挑的身影。
慌亂中,許茗夏沒來得及細看這人是誰。相對於救兵或是好心的路人,她更怕是熒光黃他們設在巷口的埋伏。
所以她沒管,扯著顧初初的手,錯開這人往前跑去。
擦肩而過的瞬間。
那人伸出手臂,輕而易舉地攔住了她的去路。而後隨意一撈,視野就旋轉為漆黑一片,跌入了他的懷裡。
鼻尖輕輕碰上毛衣的絨軟觸感,侵入呼吸的是偏冷淡的鬆木香,像是三月春風裡融化的最後一捧霜雪,又纏繞著一縷清苦,順著鼻腔蜿蜒而上。
側過眼眸,隻能看到他鋒利的下顎線,和左耳耳垂下的透明塑料棒。
或許是身後抱過來手臂太緊,又或是籠罩著她的風衣太暖。
在這一刻,一直以來強撐著的冷靜,仿佛瞬間被抽離了。
許茗夏卸了力似的,兩腿直發軟,靠在他身上才勉強站住。
似乎看到顧舫川,就有了和人再對峙的勇氣。
她掙紮著想要稍微探出頭,卻被溫熱的掌心托著後腦,又一把按回了風衣裡。
臉頰貼著的胸腔微微起伏,聽見那人聲線壓得極低,滾燙的音色勾人心魂:“隻知道和我借錢?稍微動動手指發個定位過來,都麻煩死你了,嗯?”
許茗夏閉眼,蹭著他的毛衣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你在廬鎮。我以為我自己可以解決。”
攏在後背的手臂又收緊了些。
小青年們慢慢圍了上來,見有男人出現,稍顯得有些忌憚。為首的熒光黃麵色不虞地盯著顧舫川:“兄弟,我平生最討厭多管閒事的人,勸你不要自討沒趣兒。”
顧舫川也麵無表情地看著他,片刻道:“看我不爽,你就自殺。”
“……”
這話顯然激怒了熒光黃,他抄起棒球棍指著顧舫川,大有下一秒就要往他臉上招呼的架勢:“你他媽的找死!哥幾個,一起上!”
一群人張牙舞爪地衝上來。
顧舫川突然開口:“她欠你們多少錢?”
小青年們又停下了動作。
熒光黃悻悻收了棒球棍,臉色陰沉得像是能擰出水,說了個數字:“三十二萬。”
“就這啊,”顧舫川扯起唇角,嗤笑著,“還沒我舉辦一場演出的資金貴。本金多少,利率多少,借款合同拿出來看看。”
熒光黃從包裡拿出一遝合同,扔到顧舫川麵前:“自己看。”
顧舫川沒俯身,也沒撿起那份合同,隨性地鬆開手臂,改為搭在許茗夏的肩膀上,一字一句地說:“你們的借款利率,不符合法律規定吧?”
也就在這時,身後的街上,警車鳴笛聲響起。
小青年們被堵在了巷子裡,警察來了正好一網打儘,全部送去了派出所。
在去做筆錄的路上,許茗夏被嚇得狠了,還是有些緩不過勁來。顧初初的狀態反而看上去比許茗夏還要好一點,一路吃了兩個大麵包。
靠在顧舫川的身邊,許茗夏才覺得呼吸順暢了幾分。
男人卻矜貴地揚起下巴,坐得離她稍遠,隔開些許距離。
“川哥……”顧初初聲若蚊蠅地叫了一聲,“你又回廬鎮了啊。”
顧舫川不想多說:“中午回的。”
見他沒有追責的意思,顧初初又不禁活躍起來,眨巴著眼睛:“川哥,你以前不是學過那個什麼散打嗎,我還以為你能露兩手呢。”
“川哥很多年不打架了。”顧舫川向後倚靠在車座上,語氣深沉,“打輸住院,打贏坐牢。”
“……”
耳畔的聲音逐漸飄遠。
許茗夏意識到自己似乎做了個夢,又回到了高四的那一年。
顧舫川是頂著“刺兒頭少爺”的身份入學九中的,但在她的記憶裡,他的確有些“徒有虛名”。
這人很懶,高一高二的學弟挑釁從來不理,高三的約架搖人始終不去。某次隔壁班的刺兒頭看他不爽,帶了一群人讓他放學在校門口等著,顧舫川當即答應。
到了倒數第二節課,他就已經翻牆離開了學校。剩下刺頭哥和一群小弟在校門口直等到太陽落山。
次日刺頭哥在論壇裡嘲笑他沒種,這類“打贏就可以奠定霸主地位、得到全年級不學無術小青年追隨”的戰鬥都不敢參加。
顧舫川在論壇回答說,對霸主地位不感興趣,他這麼喜歡就讓給他。既然是高四年級霸主爭奪戰,那獲勝者理應尊稱一句,級霸。
從此刺頭哥榮獲新稱號,級霸哥。
當時的許茗夏就坐在他旁邊,用立起的書幫他遮掩桌洞裡的手機。
少年修長的手指飛快掠過手機屏幕,隨口問她:“你家是圳海的嗎?看你Q-Q屬地填的圳海。”
“高中以前一直在圳海,”許茗夏解釋說,“後來我媽把我送來跟外婆生活,就來了廬鎮。”
“怪不得,就看你像大城市來的。”顧舫川側過眼眸,看向她,“怎麼一直沒同意我Q-Q好友?”
許茗夏抿了抿唇:“很久不用Q-Q了。”
片刻,又補了一句:“我晚上回宿舍就同意。”
顧舫川這才滿意地低下頭。
記憶裡的那些對話,清晰得好像是昨天發生的事。
但他也並非一直這麼懶。
隻記得有一次。
是在天台的某個雜物間裡。
那天許茗夏跟著舍友逃了大課間。邢洋點了一袋外賣烤串,領著幾人偷偷跑上天台,用四張板凳支了個簡易的小桌子。
剛圍坐一圈,聽到一旁的雜物間裡傳來一聲巨響。
許茗夏快步趕到雜物間門口,手裡還拿著一根羊肉串。
就看見陰仄昏暗的屋子裡,顧舫川站在窗口的光線下,稍稍俯著身。
校服扔到了一邊,露出他裡邊穿的誇張塗鴉的T恤衫,顯得放肆又囂張。他唇角微微揚起,卻看不出半點笑意,隻覺得眉目間儘是讓人如墜冰窟的冷淡,像把生石灰埋入一捧雪後極致克製的瘋野。
級霸哥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中央,衣領還扯在顧舫川手中,嘴裡不停地求饒著。
顧舫川就這樣拽著他的衣領,將他整個人從地上拖了起來。
他的眼瞳很黑,深不見底,語氣卻仍是懶洋洋的:“我打你了嗎?我又沒打你,你在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