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秋意漸深,一場細雨消卻了夏日的熱辣,廬鎮迎來大規模降溫。
薄風衣已經擋不住寒風的侵染,早晚須得套上一件毛衣秋褲。到了正午,太陽的力量又回來了,隻穿一件半袖也不覺得少。
許茗夏翻著天氣預報,把夏末專屬的短褲涼鞋束之高閣。
這段時間顧舫川更新微博的頻率明顯降低,不知道在忙些什麼。BRAMBLE樂隊沒再辦演出,也沒宣布要解散,微博上粉絲都在人心惶惶。
對於許茗夏來說,也隻是閒暇之餘不再能了解他的日常。七年裡她沒見過顧舫川一麵,以為早已放下,都不影響重逢時再燃對他的喜歡。
這種隔空單方麵的情緒輸出,似乎愈發類似於,追星的感覺了。
還真成了韭菜和韭農。
九中第一次月考結束,許茗夏帶的四個班的化學成績,在兩個年級分彆排了第一名和最後一名,十分對稱。
辦公室裡,張老師正在和班級的倒數第一談話。
班裡最後一名是個又高又胖的男生,看著很憨厚。也沒談什麼深入的問題,就覺得他馬上要掉眼淚了:“老師,您彆說了,您不理解我。”
張老師“啊?”了一聲:“我不理解你?”
男生委屈地抹眼角,看著像要碎了:“您不理解我,舍友也不理解我,班裡沒人理解我!”
“大家都不理解你,感覺很崩潰是吧?”
張老師拿出他的數學卷子,往桌上一拍:“這數學題你理解它嗎?它崩潰了嗎?”
“……”
最終還是給男生的家長打了電話,在幾番調解處理之下,給他換了宿舍,又調去了二班。
班級裡形影單隻被孤立的人,好像無論什麼時候都會存在。
上課時,許茗夏格外關注了一下顧初初的狀態,她似乎又在睡覺。
這次月考顧初初的成績並不理想,比入學排名降了很多。不止是晚補請假,連早自習也不怎麼來上了,白天隻要一到學校就趴在桌上。
提問問題,她卻睡眼朦朧地站起身,沉默片刻:“……鈍角。”
全班哄堂大笑。
許茗夏無奈地讓她坐下,課後找她談心,也問不出什麼原因。
就連張老師,也絲毫不清楚她的情況。
隻說如果在意,可以找顧初初家長聊一下。但她之前早就溝通過初初媽媽,也沒問出什麼有效信息。
顧初初家長。
提到這幾個字,條件反射般想到的就是顧舫川。
作為他口中的“遠房親戚”,在入學報到時能出席顧初初的家長家長見麵會,想來他對顧初初的學習生活應該也是關注的。
即便讀書時他自己的成績也好不到哪去。
但,也不算太差。
許茗夏仍然記得,高四的第一次月考成績出來時,顧舫川並不是班裡的倒數第一。相反,他的語文分數很高,英語更是達到了幾乎滿分的程度。
相對應的,是他難過半百的數學,和一塌糊塗的理綜。
彼時的許茗夏桌上擺著267分的理綜卷子,被顧舫川毫不客氣地扯過去做改錯範本,點評道:“化學就扣兩分,這麼牛?生物也很高,物理一般啊,有點拉低平均實力了,還得加油。”
許茗夏隨口說:“你話好密。”
“哎,”顧舫川湊近了些,“大家都是坐在一個教室聽課,像你這種學霸,會不會覺得我腦子不好使啊?”
許茗夏揚起唇角,又壓了回去:“沒覺得。”
顧舫川微微眯起眼,像是反複確認她是否說了實話。片刻才轉開目光:“跟你說個秘密,我之前是學文科的。”
許茗夏:“但是文科也學數學。”
“……”
顧舫川正過身子不再看她,埋頭寫卷,聲音不見一絲心虛:“那肯定是因為我們文數跟你們理數內容不一樣。”
……
回過神時,許茗夏已經點開了許久不用的Q-Q。
自從上次把這隻企鵝從應用市場下回來以後,她沒事就登錄上去看一看。儘管那些曾經的朋友,大多數也都改用了微信,消息界麵一片冷清。但還是覺得,有種微妙的儀式感。
也就是那天,她發現自己的Q-Q上還有顧舫川好友。
七年前離開廬鎮後,她就沒怎麼再用Q-Q,所以已經不記得還留有這個人的好友沒刪。顧舫川應該也是類似的情況,廢棄了Q-Q不怎麼再用了,兩個人的好友關係竟然就一直維持到了現在。
而就在剛剛晃神時,她已經把編輯好的一句“在嗎?”發送了過去。
嗯……
似乎,好像,不是那麼妥帖。
現在的年輕人打招呼都不流行用“在嗎”了,一般建議直接說事情,節約彼此的時間。
好在還能撤回。
但隨即,許茗夏意識到自己要問的這件事,並不是毫無鋪墊就能說出口的。
在社交軟件上和顧舫川之間的好友位,是她作為“高四(七)班許茗夏同學”的身份加上的,而不是作為“顧初初班主任”的身份,更不是“顧舫川前女友”之類的身份。
如果說用這樣一個社交身份,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另外一個社交身份的事,雖然不至於被當成神經病,但還是覺得尷尬。
可能類比於斷絕父子關係獨立創業的富二代在“幸福一家人”的三人群裡突然艾特自己的父親說“客人您好請問您不買我們產品是有什麼顧慮呢”一樣割裂。
況且,顧舫川的Q-Q可能也早就卸載了,甚至說不定把號賣給了彆人。貿然打擾,實在不妥。
就這樣糾結著,許茗夏慢慢就忘了這茬。
事已至此,先睡覺吧。
直到第二天清晨,她才發現顧舫川在Q-Q上回複了她的消息。
隻回了四個字。
“想我沒用。”
稍加補全,他想表達的意思應該是“你就算發想我了再撤回也沒用因為我根本不會糾結一晚上”之類的。
嗯……
我。草。
許茗夏捧著手機,一臉被雷劈了的表情。
他不會以為發的是“想你了”吧!!!
通篇看下來就是她在夜裡發了一條消息然後撤回,鐵證如山。
再加上,這人之前就誤會她刻意接近。
完了完了,這下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許茗夏緊急點開輸入框,按了半天鍵盤,也沒憋出半個字來。
如果這時候強行解釋她是為了顧初初的事,好像越描越黑,更像臨時找的借口了。
片刻。
幾乎是破罐子破摔,許茗夏在鍵盤上按了四個字。
發送。
“沒用也想。”
於是聊天界麵變成了,最上方的“你撤回了一條消息重新編輯”,接著顧舫川的一條“想我沒用”,再接著她的一條“ 沒用也想”。
整齊得像是在拍什麼聊天記錄情景劇,網絡黑界邪少大戰極品少蘿公主網線受孕一胎一百零八寶,這種夠看八頁紙的廁所讀物一樣。
許茗夏覺得此刻的自己,頭頂布靈布靈的,比月亮還要亮。
顧舫川可能也很無語,沒再回複。
到了中午,她還是把顧初初的異常寫了篇小作文,旁敲側擊地發送了一下。
畢竟是他們顧家自己的事,如果顧舫川覺得有必要,應該會跟顧初初的媽媽了解情況。到時候解決起來,比老師這種“外人”可能會更好一些。
忙了一天結束,下班時,許茗夏突然想在這個秋天,找一點儀式感。
路過市場她稱了點新鮮的蔬菜,又買了西紅柿和肥牛卷,準備做個番茄牛肉的酸湯燴菜。
她的廚藝不算好,做出來的菜僅僅是不難吃、可以下飯的程度。在這其中,燴菜算是最不容易翻車,也是最拿手的。
在寒意漫延的初秋夜裡,一身冷氣地下班回到家,最想吃的就是一鍋熱乎乎的,食材豐富的燴菜燙飯。
但備菜洗菜多個步驟不算輕巧,真正熱氣騰騰地擺在桌上時,也已經到了傍晚七點。
而後突然想配一罐冰可樂。
新租的房子樓下就有超市,許茗夏匆匆換了鞋,下樓買好了可樂。
走到超市門口,忽然聽到樓後有女孩的驚呼聲。
廬鎮的大部分居民樓都是老舊小區,門口沒有保安值崗,治安相對不好。許茗夏怕是誰遭了搶劫,連忙循著聲音繞到樓後的窄巷子。
就看到漆黑的角落裡,顧初初蹲在地上,頭發都散開了。一張小臉嚇得煞白,書包裡的東西零落地撒了一地。
巷口的路燈下,站著四五個流裡流氣的小青年,染著五彩繽紛的發色,胳膊上雕著千姿百態的紋身。其中兩人手裡還握著棒球棍,不時地掂量著。
為首的小青年染著一頭耀眼的熒光黃,踩滅了煙蒂,俯下身道:“初初妹妹,哥幾個也不想為難你。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今天要是還拿不出錢來,那咱們可就要好好清算清算了。”
顧初初瑟縮了一下,還是咬著牙,瞪著對麵的熒光黃青年:“我說了,錢我會還,就是暫時還拿不出來,你們再等等!”
“還等?”熒光黃充滿惡意地笑了笑:“上次說的就是今天還錢,還讓我們等,誰知道你下一回能不能真的有錢?”
他走近了些,臉上玩味更甚:“初初妹妹,高一了是吧,十六歲?要不這樣,你今晚上陪哥幾個玩玩,先把零頭這兩萬抵了,剩下的你再去想辦法。”
眼看著事態就要控製不住,許茗夏來不及想太多,立刻站了出來:“你們先等一下,她是我班上的學生,我的她老師。有什麼事先跟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