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那晚回到宿舍後,洗漱閒聊時,幾個人又說起顧舫川的事。
許茗夏宿舍一共六個人,除了張圓圓外,還有個大大咧咧的姑娘叫邢洋,文文靜靜的陳婧涵,以及劉梓凡和蔣晴。
許茗夏端著臉盆走進屋時,張圓圓正趴坐在邢洋的床上,笑得前仰後合:“感覺他以後就算進廠,也得跟廠妹發展出八百段曠世奇戀。居然還有人說他是七班班草,什麼眼光啊,太有意思了。”
“誒,茗夏。”邢洋大聲笑著招呼她,“我們正說你那個同桌呢。感覺他那樣的搞不好會霸淩彆人,你平時跟他坐一起,可得小心點。”
“還好。”許茗夏把臉盆端到自己桌上,“他沒欺負我。”
邢洋臉上的笑意收了一些:“那也不代表以後不會啊。我覺得他對你挺不客氣的,那天直接從你桌上拿筆記去抄,還經常拿你零食吃,跟霸淩也差不多了。”
許茗夏帶上發圈,低頭洗臉,沒答她的話。
她不是很在意誰抄了她的筆記,零食也是顧舫川賄賂她的比較多一些。
邢洋卻偏偏要她回應:“你說是不是啊,茗夏?”
許茗夏拿毛巾的手頓了頓,為了宿舍關係的和諧,沒什麼語氣地“嗯”了一聲。
“我一開始就說吧,”邢洋得意洋洋地說,“就茗夏那個性格,肯定要被欺負。”
張圓圓拍了拍邢洋的肩膀,笑得直不起身:“還得是你啊洋姐,料事如神啊。”
“你們知不知道,跟顧舫川送情書的那個女生叫什麼啊?”床下的陳婧涵也放下了筆,參與進話題,“我就知道她是高二三班的,白天聽彆人提起過。”
張圓圓立刻往宿舍群裡發了一張照片:“就是她,叫趙星琪,長得嘛就是一般般。她之前因為偷偷塗口紅被教導主任抓過,腦子裡不想著學習,整天就是化妝談戀愛什麼的,笑死了。”
邢洋接話道:“她那校服都洗得發白了,也不買套新校服穿,家裡估計沒什麼錢吧。這要是攀上顧舫川,人生可就妥了,高瞻遠矚啊哈哈哈哈。”
“茗夏,你覺得呢?”幾人突然把目光投向她。
許茗夏塞上耳機,眼睫微微顫動,垂眸翻動著筆記。
片刻,她回答道:“嗯,對。”
……
那些記憶,即便已經過去了很多年,再次想起時仍然不算愉快。
從小時候起,許茗夏就養成了循規蹈矩的習慣。她喜歡把自己藏在人群裡,不做突出的目標,不做顯眼的存在,也不想成為他人的談資。
彆人不去做的事,她就不會去做。彆人都認同的話,她也會附和著去說。
這叫做“合群”。
可偶爾,她會代入被談論的主角,會共情那個表白失敗的女孩。
她幾乎不敢想象。如果是自己表白失敗了,被喜歡的人出言諷刺,又被其他人興致勃勃地探討著,會有多尷尬。
僅是稍稍一想,都覺得如芒在背,如坐針氈。
但是恍然間,在這個看似無人的洗手台前。
她也成了鐵架下哭泣的女孩。
許茗夏緩慢地眨了眨眼。
也許是論壇裡的帖子,或多或少還是影響到了她的情緒。胸腔裡像是浸潤著一團棉絮,交織纏繞著心肺,始終橫亙著。
回到火鍋店。
蘇小洲已經吃得滿頭大汗,仰頭喝了半罐可樂,痛快地打了個嗝。
崔瑩笑盈盈地看著他,順手幫許茗夏拿了杯飲料,說道:“小夏啊,你……爸爸,之前來找我家茶園談過合作。”
許茗夏一時沒反應過來:“誰?”
崔瑩依然笑盈盈的:“你爸爸,圳海許董。”
頓了片刻,許茗夏慢慢地“哦”了一聲:“他公司這幾年做得挺好的,條件開得好的話,跟他合作也不錯。”
“我的意思是,”崔瑩看向她的眼睛,“小夏,除了一直待在廬鎮,你還有另外一條路。”
就連往日大喇喇的蘇小洲,也難得地正色起來:“夏師姐,雖然按理說我該幫著瞿老師說話,但如果你有更好的選擇,的確沒必要陷在這個困境裡。實在不行,瞿老師那邊我去說。”
“啊,不用了。”許茗夏搖了搖頭,彎唇笑起來, “再說吧。”
她從來沒往這方麵考慮過。
三人吃得差不多了,崔瑩起身結賬。
再次站在火鍋店門口,許茗夏放眼遠望,才看清顧舫川的位置。他坐在店麵的角落裡,身邊坐著一位挑染著銀發的女孩,似乎是樂隊的鼓手孟芮芮。
不知聊到什麼,女孩眉飛色舞地比劃著,笑得十分歡快。
顧舫川隨意地伸出手,搭在孟芮芮肩上。
不是情侶,卻顯得親昵。
許茗夏盯著看了一會兒,若無其事地走到冰淇淋機前,接了一支草莓巧克力雙拚的冰淇淋。
一旁的牆上貼著花花綠綠的便簽紙,都是以往客人的留言。
隻可惜。
她對顧舫川的字跡太熟悉,隻抬眼一掃,就定位到了那張最新鮮的便簽,很難忽視它強烈的存在感。
桌台上的簽字筆,可能還留有他指間的餘溫。
他寫道。
“但是我也從不了解你。”
他從不了解誰?又想要了解誰?
對她而言,都沒有理由再去關注了。
許茗夏走出火鍋店,頭頂風鈴叮當作響。
角落昏暗的位置裡,顧舫川像是卸下了什麼包袱,坐姿鬆散下來。
孟芮芮一邊擺著自拍姿勢,一邊說:“來川哥,胳膊再借我用一下,偽裝成我好像不是一個人的樣子。”
顧舫川矜貴地理了理袖口,瞥她一眼:“你隻需要穿一身白衣服,塗上白牆灰一樣的粉底,血一樣的口紅,半夜去街上轉一圈。”
孟芮芮:“?”
顧舫川:“就偽裝成一隻鬼的樣子了。”
孟芮芮:“……”
什麼破梗。
“算了,我找涵寶借胳膊去。”孟芮芮打開視頻電話,聯係上樂隊另外兩人:“涵寶,飛哥,你倆怎麼還沒出來?掉廁所坑裡了嗎?”
電話那頭,薛一涵坐在馬桶蓋上,捏著鼻子,像有滔天的怨氣:“你問川哥。在哪拒絕妹妹不好,非要在廁所門口,壓根不讓我倆出來!”
胡飛探出頭,認同道:“是的,我腿都蹲麻了。”
孟芮芮一想到兩個人被顧舫川威逼利誘堵在廁所裡的畫麵,就忍不住笑:“不過以往川哥拒絕妹妹,哪在乎過彆人的眼光啊?”
薛一涵也被問愣了:“對啊,川哥,這次的妹妹什麼來頭?”
顧舫川向後靠在座椅上,唇角帶著張揚的笑意,晃了晃手指:“彆管。”
-
次日上班,許茗夏有高一年級的三節課。
儘管準備得已經十分充分,還是不免有些緊張。
在華京A大禮堂裡當著數千人的麵做學術報告時,也不如這時站在講台上的責任重。
儘管其中有瞿逢梅推波助瀾,卻也是九中校長和劉主任給予她的信任。
對於講台下的孩子們而言,他們不知道其中的百轉千回,不清楚她是如何被發配來的廬鎮。他們隻知道她是講台上的化學老師,將帶領他們進行這一學期的化學課程的學習。
預備鈴還沒有打響,教室裡稍顯嘈雜。
顧初初繞過講台,在飲水機前接了一杯水,又慢吞吞地走回了座位。
許茗夏和她打招呼,她卻像沒聽到似的,半晌才反應過來:“啊老師,我剛剛溜號了。”
許茗夏沒太在意,隻當她是昨晚沒睡好。
前排的男生正在討論許茗夏的身份:“許老師高一到高三都是在九中讀的,所以到了高四,她在其他來自彆的學校的複讀生裡,也應該是嫡出的高四生。”
後排男生接話道:“那麼許老師現在又回了九中教我們,那她就是九中的嫡老師,我們班主任張老師在她麵前隻能是庶老師,隨時能被許老師發賣掉。”
女生鼓掌:“好好好,精彩。”
前排男生繼續道:“作為許老師的學生,我們就是嫡嫡庶學生。像三班他們,班主任是九中畢業的,但不是許老師的學生,他們就是庶庶嫡學生。”
這又引發了後排男生的思考:“那麼問題來了,嫡嫡庶學生以後當了九中的嫡老師,庶庶嫡學生當了其他學校的庶老師,那麼到底是誰能發賣掉誰?”
前排男生:“這和我最近在想的問題不謀而合。我看的宅鬥電視劇裡,如果嫡女當了妾室,庶女當了正妻,她們豈不是能互相發賣?”
後排男生:“難道他真的是天才!”
女生:“這樣,你們發賣掉全學校。”
“……”
此時,預備鈴打響。
許茗夏就這樣懷著嫡嫡庶庶的心情,上完了奇妙又融洽的第一節課。在一班學生歡樂的氛圍帶動下,竟然絲毫沒覺得緊張。
下課鈴響時,她又不禁看了顧初初一眼。
這一節課她都沒有回答任何問題,也幾乎沒有眼神交流。此時她趴在課桌上,像是真的困了,睡得很沉。
回到辦公室,許茗夏才發現手機上有一個未接電話。
陌生的號碼,地址來自圳海市。
頓了頓,許茗夏權衡片刻,還是回撥了過去。
電話很快被接起,她沒開口,對方似乎也不太想說話。
沉默片刻。
才有溫柔的女聲響起,率先打破平靜:“茗夏,是我,你先彆掛電話。”
以許茗夏的素質,通常不會在對方剛剛開口還沒說明來意的第一時間把電話掛掉,所以她不清楚女人未卜先知的危機意識從何而來。
又或許,女人自己也清楚,兩人之間的關係已經僵硬到,一聽到她的聲音,許茗夏就會想掛電話的程度。
許茗夏倒掉杯子裡的茶葉梗,回應道:“哦。”
“你的事情,我或多或少也聽說了。”女人的語氣愈加柔和,卻顯出一種毛骨悚然的詭異感,“造成現在的結果,也是因為你當初沒有聽我的話。如果你能不那麼任性,我也會輕鬆很多。”
她笑著說:“媽媽從來不會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