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其實通篇看下來,事情並沒有想象中的嚴重。
隻是噱頭打得足,標題起得響,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樓裡不少人在問:【誰?許茗夏是誰?】
也有知道她的人:【她啊,九中複讀班唯一的全市理狀元,我們那幾屆都認識她。】
認識她的原因,卻跟她的成績沒一點關係。
樓主自稱是和許茗夏同屆的隔壁班同學,了解一些她的老黃曆,不想讓學弟學妹們被她虛偽的做派所迷惑,特意前來揭露。
【當時在學校裡,基本沒有人喜歡她,她這個人怪怪的,很喜歡一個人獨來獨往。她跟宿舍的關係也處得不好,可以說是非常不合群,後來才知道是因為她這人特彆有心眼,很會算計彆人。】
【她跟她班裡有個男生關係還不錯吧,先管他叫小G。我覺得小G可能就隻是看她可憐,想跟她交個朋友而已。但這姐很會臆想,以為小G喜歡她,就想讓小G圍著她一個人轉。】
【但其實她根本不喜歡小G,就是喜歡釣著人家,釣了小G一整年。還有個原因是小G家裡是華京的,比較有錢,算是個少爺。這姐當時想走華京A大的自主招生,降分錄取嘛,就一直握著這層關係。】
【後來她上了華京A大,就把小G一腳踢開了。】
顧初初的截圖隻到這裡。
據說是樓主發完最後一條,帖子就被管理員封禁了。
中間夾雜著幾層路人樓,畫風卻跟許茗夏想象的完全不同。
【九中高二在讀,樓主閒的沒事乾去多讀兩本書,少在這裡搬弄是非。】
【華京A大!那可是華京A大!憑什麼許老師不教我班!(陰暗地爬行)(隨機創飛一個路人)(創飛樓主)】
【我天呢!我這輩子能遇到一個華京A大的老師嗎?你們說我一個高三的,要是去高一辦公室問許老師題,是不是目的太明顯了?】
【高三的彆刷論壇。】
……
許茗夏有些茫然地從手機屏幕抬起頭。
現在的高中生,好像真跟她們過去那時候,不太一樣了。
但也跟著這篇帖子,短暫地回顧了一遍她跟顧舫川之間的往事。
顧舫川呢?當時,他也是像帖子裡這樣想的嗎?
實際上。
是不是這樣想的,都已經不重要了。他們之間早就已經結束,斷得乾乾淨淨,徹徹底底,不會再有任何關係。
她親手把那張電話卡沉入小河套。有關廬鎮的人和事,在這七年裡,她一次都沒想起過。
-
下班後,崔瑩訂了一家鎮中心的火鍋店,給蘇小洲發了消息,讓他提前到店裡占位置。
一路上,兩人不免閒聊。
崔瑩也看到了論壇裡的帖子,有些擔憂許茗夏的狀態:“小夏,你心情沒受到影響吧?也不用太擔心了,學校最後肯定會查清楚的。”
許茗夏搖了搖頭:“我沒事。”
崔瑩:“那就好。”
見她的確沒把事情放在心上,崔瑩也不禁八卦起來:“所以那帖子裡說的,到底是真是假啊?你之前不還說你沒放下嗎,那當年怎麼分開了?”
當年怎麼分開的……
許茗夏不太想正麵回答這個問題,笑著扯開了話題:“不重要,反正都過去了。”
“也不一定,”崔瑩低頭翻找著手機,“我前幾天才去參加了初中同學的婚禮,給你看照片。這倆人從小學到大學,分分合合二十多次,最後還是結婚了。你也彆這麼悲觀,萬一還有機會呢?”
“不會再有機會了。”
許茗夏輕輕呼出一口氣,想起天台上自己放飛的那上千隻紙鶴,低聲說:“我也,不想再來一次了。”
智者不入愛河,怨種才會重蹈覆轍。
到了火鍋店。
蘇小洲已經占好了窗邊的位置,向兩人招手。
他和崔瑩也是十幾年沒見了,都快忘了還有這麼個遠房表姐,在廬鎮九中當老師。
他喝了一口果汁,頗有遺憾道:“可惜啊,我上高中的時候瑩姐還沒畢業,不然說不定能當我班主任呢。”
崔瑩脫下毛呢大衣,掛到一旁的衣架上,笑著說:“怎麼,你高中乾什麼壞事了?想讓我幫你瞞著家長啊?”
“那可不,”蘇小洲討好地幫她擺好餐具,“您要是當我班主任,我也不至於抓早戀的時候撞老師槍口上,小小年紀就被迫出櫃,挨了我爸我媽一頓混合雙打。”
崔瑩驚訝地看著他,片刻才開口說:“我要是你班主任,就得你爸你媽加上我混合三打了。”
“……”
蘇小洲吃了癟,見許茗夏在崔瑩身邊落座,陰陽怪氣起來:“壞了,有了新歡忘了舊愛了,渣男。”
許茗夏抬眼,輕輕地給他比了個中指。
耍賴沒用,他又撒起了嬌:“夏師姐,你坐過來唄。我健康著呢,都可注意安全了,一晚上用了八個……”
“好了。”許茗夏打斷他的話,坐到了他的旁邊,“收收味兒,你姐還在這呢。”
鴛鴦鍋底咕嘟咕嘟地煮著,蒸騰出嫋嫋的白霧,混著紅油辣椒的香氣。
迷蒙的視野中,仿佛又看到熟悉的身影路過窗外,卻好像是錯覺。
片刻,許茗夏起身去洗手間。
崔瑩訂的這家火鍋店,位於鎮中心的大型商場內。店裡沒有單獨的洗手間,需要繞到店外的拐角處,到商場的安全出口旁才能找到。
商場裝修得很好,洗手池是雪白的大理石台麵,顯得乾淨整潔。一旁還有配套的烘乾機,幾乎和大城市沒有什麼區彆。
許茗夏抽出一張潔白的紙巾,擦了擦指尖未烘乾的水。
身側突然出現了男人高挑的身影。
一開始,她並未留意。
男廁就在女廁對麵,共用同一片洗手池。會有男性出現在這裡,也是極其正常的事。
隻是,這裡過分安靜。
沒有其他人經過,也聽不見商場內的音樂聲。
而身旁這個人,他什麼都沒有做,沒有打開水龍頭,也沒有走進廁所隔間。隻是站在那裡一動不動,靜靜地望著她。
於是許茗夏側過眼眸。
望進一雙漆黑、晦暗,幽深不明的眼。
男人側身倚靠在牆麵,微垂的雙眼皮又深又鋒利,在昏暗的光線下割開一片濃霧。
精致的眉目本就俊朗非凡,染上幾分疏離,像帶著化不開的冷淡。
他穿了一身黑色長風衣,襯得身形頎長挺拔,散落下的陰影將整個人她包裹其中。
見她看過來。
顧舫川卻一秒收了神色,用他那獨特而微啞的嗓音,低聲道:“跟蹤我來的,嗯?”
怔愣片刻。
許茗夏才反應過來,這是又一次偶遇了顧舫川。
廬鎮還真是就這麼一點大,不想遇到的人,絕對不會錯過。
隻是,或許是因為某些奇妙的緣分。
上次重逢就在廁所旁,這一次依然在。
久未答話。
顧舫川隨手抽了一張紙巾,慢條斯理地折了個紙船,扔進她懷裡:“先是到顧初初班上當老師,然後去看我演出,還跟我來同一家火鍋店。”
“許茗夏,你說你想乾什麼啊?”
他的語氣實在不算友善。
可能是接二連三的偶遇,讓他喪失了跟自己好好說話的耐心。
然而這一切並不是許茗夏所能控製的,事情偏偏就是這麼巧合。
一陣沉默,許茗夏吐出一口氣,放棄了解釋。
無論說什麼,他應該都不會再相信了吧。
實際上,許茗夏曾經設想過和顧舫川再見的場景。
當年兩人不歡而散,如果再有重逢的機會,以顧舫川的小心眼和記仇程度,勢必不會對她有什麼好的態度。上次見麵,已經算是他大人大量有所包容。
所以,是她在等著顧舫川落井下石。
“說不出話?”顧舫川扯起唇,抬起眼眸,盯著鏡子裡的許茗夏,“也沒必要通過顧初初接近我,她隻是我遠房親戚。我未婚未育至今單身,但是——”
他話鋒一轉,神色似笑非笑:“追我的人從華京排到廬鎮。收了你的小心思,彆再故技重施。”
說罷。
青年邁步而來,靠近。
又擦身而過。
分明屏住了呼吸。
卻仍有淡淡的鬆木香,前調帶著冷感,後調又纏綿悱惻,隨著顧舫川掀起的微風,縈繞在鼻翼。
分不清是商場自帶的空氣清新劑,又或是,他的香水。
許茗夏抿了抿唇。
而後想起很久以前,顧舫川也曾說過類似的話。
那或許是一個秋風颯爽的黃昏,晚飯時間,操場上是高一高二年級舉辦的籃球友誼賽。
此類活動向來跟高三高四生無關。許茗夏提著剛買的盒飯,跟在舍友身後,急匆匆地走在林間小路上。
九中高四年級常常呈現出一種奇景,在繁重的學習任務和“沒機會再失敗了”的高壓下,無數學生活成了成績的殉道者。
他們從不關注外界,也不正常地參與話題,活著的意義隻是為了學習。
舍友名叫張圓圓,人如其名,是個微胖的姑娘。在班裡擔任學習委員的職務,或許正因如此,才將他人的學習也看作己任。
路過操場時,許茗夏輕聲感歎了一句:“高二的球打得真好。”
“打球好有什麼用啊,”張圓圓撇了撇嘴,“耽誤這麼長時間,學習進度得落下多少?高考又不考打籃球,到時候沒考上好學校,還不是得像我們一樣複讀。”
許茗夏笑了笑,沒回話。
小路旁立著一座階梯式鐵架,是以前廢棄下來的運動會觀眾席,平時沒多少人會來這邊。
那天顧舫川就坐在鐵架的最高層,校服鬆鬆散散地掛在身上。依舊留著教導主任罵一百遍也不會剪的狼尾發,依舊挑染著灰綠的發尾,依舊我行我素。
鐵架下方,有個女孩在哭,看著像高二年級的。
那時候她和顧舫川的關係,還僅僅是平時會多說幾句話的同桌,所以她也不太清楚具體發生了什麼事。
鐵架上,顧舫川居高臨下地垂著眼,把手中的信紙揉成團,隨手一扔,說道:“你哭什麼啊。我罵你了嗎?我還什麼都沒說呢。”
因為僅僅是路過。
兩人很快就把顧舫川和哭泣的女孩甩在了身後。
這時,張圓圓又小聲念叨起顧舫川來:“真不知道這種人怎麼想的,天天也不學習,就知道談女朋友、處對象。我要是他媽得氣死,不過他也就仗著家裡有錢了,不然以後就是進廠的命。”
許茗夏沒太用心聽張圓圓說了什麼。
隻聽見,很遠的身後。
少年的聲音又低,又啞,勾人心魄。
“省省吧,”他的尾音拖得很長,有種慢條斯理的意味,“追我的人從廬鎮排到華京,你,還不夠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