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上午備完課後，許茗夏分彆去任課的四個班級看了看情況，把學生和班主任認了個臉熟。
回到辦公室，又被劉主任安排寫了幾份材料，做了PPT模板，一天下來不算清閒。
說來也巧。
廬鎮總共就這麼一點大，從大街上隨便抓十個人出來，就得有兩個親戚，四個認識，八個臉熟。
和她同辦公室的一位語文老師，就是當年她高四租房子時，鄰居家已經讀大學的學姐，名叫崔瑩。
跟蘇小洲家裡還有些親緣，聽說他也回了廬鎮，當即約好了晚上請兩人吃飯。
崔瑩大學讀的是市裡的一所普通師範，又考了本校的研究生，畢業後回來九中當老師。一輩子都沒出過這座小城市，算是土生土長的廬鎮人。
見到許茗夏時，她也十分驚訝：“小夏？你當年複讀之後，不是考上華京A大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許茗夏沉默片刻，低頭喝了一口保溫杯裡的茶水。
她最怕被問到的，也最不想回答的，就是這樣的問題。
“遇到了一些狀況。”她轉移話題道：“瑩姐，你最近怎麼樣？家裡還在經營茶園嗎？”
“我媽還在乾呢，現在有政府大力扶持，茶園又擴大了好幾畝地。你也知道，咱們廬鎮岩茶是生長在山岩縫裡的，我媽年紀大了，還天天上山下山的跑。我想勸她休息休息，她還不聽呢。”
崔瑩走到飲水機前接了杯水，嘴角是無奈的笑意。
許茗夏低頭，看了一眼杯中的茶葉梗。
廬鎮以前的經濟模式很單一，效益也不高，全憑“廬鎮九中”這一座全國知名的複讀學校，吸引來自各地的複讀生。
鎮裡所從事的行業，大多和這所學校有關。學校對麵有十來家食雜店、文具店。
可學生的消費能力畢竟有限，這些店幾乎年年都在虧損。
十幾年前，一位姓瞿的女士，帶著她的科研團隊，包下了廬鎮後山半山腰處的一片茶園。
從那開始，一切都有了變化。
許茗夏收回目光，從那些記憶裡抽離。
話題不知怎麼，聊到了早戀。
崔瑩一邊批改著作業，一邊笑著說：“現在這群孩子，真是越來越猖狂了。上次逮到一個偷偷帶手機的男生，上課還在聊微信，邊聊邊笑。拿出來一看，在跟隔壁班的女生聊天。”
許茗夏：“然後呢？”
“然後就立刻衝到隔壁班收手機，結果發現，那女生同時在跟兩個人聊天，還在給高二的另外一個男生通風報信。”
“再然後呢？”
“再然後，我們通過一連串通風報信，收繳了十來部手機。”
“……”
崔瑩拿出新的一摞作業，繼續批改道：“我高中那會兒，其實沒有太明目張膽的。但男生女生的，多多少少都會有一點，畢竟都青春期嘛。”
“哎，小夏，”話題突然轉到了她的身上，“我記得你當年，還因為這事被通報批評了來著？我那陣雖然都畢業了，但也聽說你在升旗儀式上拒絕念檢討，還挺叛逆的。”
許茗夏“哦”了一聲，有了一點印象：“不是因為這個。那個檢討我不太想念，所以就沒念。”
崔瑩抬頭看她一眼：“有性格。不過當初那男生，現在跟你也沒什麼聯係了吧。高中時候的感情，其實也就那麼回事，以前要死要活，最後也都放下了。”
想起顧舫川。
想起這個傻子上午剛失誤改了家長群群名，被班主任張老師提醒了這件事，許茗夏覺得，也不能算完全沒了聯係。
嗯……
何況他還是身份不明的顧初初家長。
她趁機打開手機，掃了一眼微博。
顧舫川在30分鐘前更新了一條博文，配文沒有文字，隻有一個逗號，照片是普普通通的兩顆潤喉糖。
評論和轉發區都在提醒他注意嗓子，這段時間演出比較頻繁，累了就及時休息，千萬彆過度用嗓。
這讓許茗夏又想起了顧舫川剛來學校的那天。
那個粉塵飛揚的八月末，收到紙條後，她寫了個“不”字，然後推了回去。
隔天，顧舫川從藥店買了一大包潤喉糖，進了教室挨個問昨天誰咳嗽了。
遇到說自己咳嗽的，就發一盒潤喉糖。
不乏其中有人渾水摸魚。
可即便如此，發到最後還是剩了兩盒。
最後這兩盒潤喉糖，都出現在了許茗夏的桌角。
許茗夏詫異地看著他，她昨天在紙條上寫的分明是不過敏。
彼時少年斜坐在課桌上，對著隨手折的紙飛機吹了口氣，然後拋向遠方。
正中值日生手裡的垃圾桶。
值日生呆了一瞬，誇了句：“好球。”
顧舫川挑了挑眉，像是不滿意紙飛機的路徑，悄無聲息地“嘖”了一聲。
隨後跳下桌子，行雲流水地坐回座位，用他那又低又啞、撩人心神的嗓音笑了起來。
他說：“是給新同桌的賄賂。”
……
過了很久，許茗夏輕聲說：“我沒放下。”
從重逢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可能很難再放下了。
“那就再聯係聯係唄，都過這麼久了。”崔瑩說話心直口快，“你先看看他混得怎麼樣，再看看結沒結婚。你要實在不好意思問，就這麼辦。”
她湊近了些許，壓低音量：“你先加上他聯係方式，拒絕的話肯定是沒戲了。他要是萬一同意了，你就挑一天晚上，給他發句想你了，然後再撤回。手機關機直接睡覺，他會自己權衡一宿的。”
“……”
要不怎麼說跟蘇小洲是親戚呢。
思路都是一模一樣。
談笑之間，門口傳來一聲清脆的“報告！”
穿著校服的短發女孩抱著一摞作業，走到崔瑩的工位前：“崔姐，我班暑假作業剛收齊，有兩個忘帶了的。”
崔瑩瞬間恢複了平靜的神色：“行，放這吧。那兩個等上課的時候我再檢查。”
“好嘞。”女孩把作業放到桌角，俏皮地笑了起來，“崔姐，明天周測考哪篇默寫啊？能不能透露透露？”
崔瑩沉思片刻：“《師說》吧。”
女孩神色一喜。
崔瑩接著說：“還有《琵琶行》《逍遙遊》《阿房宮賦》《赤壁賦》《離騷》，我抽一篇考。”
“……”
女孩眉眼立刻耷拉下去。
等她離開辦公室。
崔瑩又一秒恢複笑眯眯的表情：“跟你說，我這小課代表特彆厲害。有什麼事微信說一聲，就給你辦得漂漂亮亮的，可喜歡她了。對了小夏，你選課代表了嗎？”
許茗夏搖頭：“沒呢。”
“那你得儘快了，不然到時候成績好的、乖巧的都讓彆的老師挑走了。”
恰逢此時，又是一聲“報告”，剛剛的課代表去而複返。
身後還跟著一位紮馬尾的漂亮女孩。
許茗夏反複辨認，確定這孩子就是之前在走廊裡，有過一麵之緣的顧初初。
顧初初十分自來熟，徑直走到許茗夏的麵前，笑得甜甜的：“許老師，我倆剛剛在門口聽到說要選課代表，您看我怎麼樣？”
說完還轉了個圈，像是要全方位展示一下自己。
對於許茗夏來說，選誰似乎沒有什麼區彆。
還是崔瑩替她開口：“那你介紹介紹自己？”
顧初初清了清嗓子，自信開口道：“我覺得自己在化學方麵特彆有造詣，拳打居裡，腳踢拉瓦錫。目前正在思考如何發現第一百二十號元素，未來的目標是拿下諾獎，走向世界！”
說完還鞠了一躬。
“……”
許茗夏唇角抽了抽。
本來沒覺得她是顧舫川親生的。
如今看來，簡直一脈相承。
崔瑩頗為煞風景地說：“中考化學多少分？”
“呃……”顧初初撓了撓頭發，“在中考化學這方麵，可能我還需要努力。”
短發女孩在一旁捂著嘴笑：“老師，你就讓她當吧，我班同學都同意了。”
這樣一來，許茗夏也就沒什麼理由拒絕，讓顧初初當上了這個化學課代表。
剛拿上雞毛，顧初初就仿佛得了令箭，迫不及待地拿出早前準備好的便簽紙：“老師，這我微信號，請您過目。”
許茗夏疑惑地看著她。
顧初初顯然是完整地偷聽到了剛才的對話，直接承諾道：“有什麼事您也可以微信告訴我一聲，保證給您辦得妥妥當當！”
正巧班主任張老師路過：“帶手機了？”
“沒有沒有沒有，”顧初初立刻換了一副神色，乖巧地笑起來，“我回家以後加。”
走出辦公室前，還在跟許茗夏叮囑。
“老師，加我！”
“千萬記得加啊！”
……
經崔瑩提醒，許茗夏又去其他三個班級選了課代表，分彆布置了作業。
臨放學時，她才想起那張便簽紙。
剛剛發送申請。
對方就立刻通過了。
看來沒帶手機應該不是一句實話。
還在猶豫怎麼打招呼，那邊就急匆匆地發來了一條消息。
【老師，你看學校論壇了嗎？】
這條消息來得突兀，讓許茗夏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右眼皮輕輕跳了跳。
就在這時，加入的四個家長群也陸續傳來消息提醒。
【注意！注意！近期學校論壇內出現不實謠言，抹黑學校名譽，損害老師聲譽，已經對相關帖以及討論帖進行封禁處理。目前正在緊急追查發帖人，請各位家長囑咐孩子，不信謠不傳謠，共同營造良好學習環境。】
在看到這條消息的瞬間，許茗夏幾乎就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
捏著手機的手指，突然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
她儘力地調整著呼吸，點開學校論壇的網址，才想起來帖子已經被封禁了。
就像七年前一樣。
好在還有顧初初分享給她的截圖，讓她不至於全然蒙在鼓裡，還能通過圖片了解到發生了什麼。
也幸好。
帖子的標題比較正常，不算不堪入目。
【聽說許茗夏回廬鎮當老師了？扒一扒這姐的陳年老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