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如果不是有班乾部攔著,老丁當時就扭送顧舫川去校長室了。
幸好班裡熱愛學習的人占了大多數,以一分鐘都不想耽誤學習進度的姿態,用他們那雙求知若渴的大眼睛,把老丁感動得不行。
最終給顧舫川留下一句:“你等下課的。”
等到了下課,這人慢悠悠地跟著老丁出門逛了一圈。一節課後,又踩著下課鈴毫發無損地回到了教室。
許茗夏甚至還能記得清,那天書包落在身側,陽光混著紛飛的灰塵的味道。雪亮的光線下,是顆顆漂浮著舞動著的纖細碎粉,像精靈翅下曼妙輕盈的金砂。
粉塵以外,是少年精致又極其俊朗的眉眼。他單手撐著桌麵,頎長的身影微微俯過來,即便是套在這對於高中生來說略顯非主流的造型中,也依然雋逸非凡。
纖長的眼睫鍍了一層陽光的金邊,根根分明。
“同桌啊——”他的尾音咬得長長的,聲線微啞,讓人想起冬夜路燈下繚繞的薄霧,“有無濕巾?江湖救急。”
許茗夏給他抽了幾張。
於是顧舫川擦乾淨了桌椅,在這個清晨終於第一次坐在了椅子上,向後翹著椅子腿,發出一聲劫後餘生的喟歎。
坐了沒幾秒,又開始問她:“他們怎麼還在咳,難道對我過敏?”
許茗夏沒太弄懂這個“對我過敏”的意思,是不是約等同於“他們對我有意見。”
但根據校園論壇裡對這人豐功偉績黑曆史的認知,眼下的問題回答不好,恐怕要為同班同學招來一場飛來橫禍。
“倒也不是。”許茗夏垂眸盯著筆記本,神色如常地開口,“有的是裝的,有的可能是因為,灰太大了。”
“噢,就是說我不該扔書包?”
這個問句的表達方式,又讓許茗夏喪失了和他好好說話的欲望。她抬起頭,平靜地望著他,等著這位少爺發作。
少爺也看著她。
片刻,少爺突然揚起唇角,露出唇邊小小尖尖的虎牙:“誒,你怎麼這麼緊張啊。”
他把剩餘的濕巾整齊地疊放在許茗夏桌角:“謝謝你的濕巾。另外呢,我剛剛是比較急,下次就不扔了,彆緊張。”
隻這一句話,就讓那種莫名而來的煩躁感,全然消失了。
“嗯。”許茗夏點了點頭,繼續看著桌上的筆記,“好孩子。”
知錯就改的話,的確該算是好孩子。
片刻,上課鈴響,教室逐漸安靜下來。
一張紙條疊成了小小的千紙鶴,從右側遞了過來。
-那你,也對灰塵過敏嗎?
傳聞中不學無術打架逃課泡吧包夜屢屢受到處分的叛逆少爺。
字跡意外的好看。
……
……
從回憶中轉過神時,杯中的果茶酒已經見底。
而她也早已從樓梯邊的角落,緩慢挪到了人群的內部,離舞台更近的地方。
耳畔充斥著的急促鼓點和激烈的節奏,粉絲高昂的歡呼和喊叫聲,讓她幾乎分不清其中顧舫川在唱什麼。耳畔尤為清晰的,是某位女粉絲響徹場館的表白聲——
“三三!我想當你的小羊,你可以給我唔……唔唔……”
話沒說完就被同伴拖了下去。
很快又響起來:“不當小羊,當牛做馬也行……隻要三三給我唔……”
“我的爺我的姥,我的褂子我的襖,我的姑姑我的嫂,我的三三給我……唔唔唔唔!”
“……”
許茗夏唇角抽了抽。
她低頭,重新在手機上搜索了BRAMBLE的官方微博,又從官博艾特的成員微博中,找到了熟悉的字眼“@顧舫川_三三。”
點擊關注。
退出界麵。
想了想,又點開界麵。
設為特彆關注。
這才心滿意足地關閉微博。
當年離開廬鎮時,走得太急切,也太果決。刪除了所有人的聯係方式,又把手機卡扔進了鎮後的那條小河套的河底。
如今再想加上他的微信恐怕困難,好在除此之外,還有微博這種可以單向關注,也不怕被認出來的優秀社交軟件。
想起剛剛那個當著全場館的人對顧舫川表白的姑娘。許茗夏頓時覺得,這樣作為一個歌迷或是粉絲的身份來關注他,也算不上越界。
可以泯然隱藏在他的八十多萬粉絲中。
畢竟比親朋好友老同學更加穩定的,就是韭菜跟韭農之間的關係。
漸漸地,灼熱的酒氣開始上湧,喉嚨緩慢地燒了起來。許茗夏捏了捏太陽穴,又從人群中擠回了二樓酒館的卡座。
她的酒量不是很好,即便隻是一杯低度數的果茶酒。
又也許,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時間已經接近淩晨十二點,一樓Livehouse結束了最後一首歌的演唱,正在跟粉絲告彆。人群陸陸續續地散了場,偌大的酒館頓時冷清了很多。
身旁不知什麼時候坐了一個男人。
穿了一身正經的西裝,襯衫領口的扣子卻不正經地扯開了兩顆。長得不差,發色挑染了幾縷紅,神色稍顯痞氣。
男人點燃了一支煙,薄荷味的煙霧繚繞了整個卡座。
“這位姐姐,”他這樣稱呼道,“需要幫助嗎?看你好像有些醉了,時間很晚了,我可以熱心開車送你回家。”
說著,舉起裝著紅酒的高腳杯,碰了碰她的杯沿。
“叮咚”一聲脆響。
許茗夏看了他一眼:“開酒不喝車,喝車不開酒,行車不規範,家人兩行淚。”
“……”
男人笑了一聲:“讓我司機來送你。”
“然後發現不小心送錯了地址,最後送到你家?”許茗夏也彎起唇角,回碰他的杯子,“我隻是醉了,又不是傻。”
男人遺憾地聳了聳肩,沒有強求的意思,將杯中紅酒一飲而儘。
後知後覺的醉意愈發翻湧,讓許茗夏幾乎開始疑心,那杯“清茶暮色”果茶酒所謂的“低度數”,究竟是確有其事,還是誰在騙她。
畢竟在這物欲橫流人心險惡的深夜酒館,即便是服務生親手端過來的酒,也未必單純可信。
她原本是不打算喝的。
但在看到顧舫川的那一刻改變了主意。
不知道,是在期待,又或是試探著什麼。
顯然她的期待落空了,她的試探失敗了。顧舫川就遠遠地坐在一樓的窗邊,還沒來得及換下演出服,抱著一把樣式創新的電吉他。輕輕地自彈自唱著,像是在等人。
他的身邊已經圍坐了很多人,逐漸重影的視野裡,恍惚看見,長相豔麗的姑娘走了過去,貼著顧舫川坐下。半穿的牛仔服內隻有一件黑吊帶,超短熱褲下的雙腿又直又長。
她熟稔地接過顧舫川的吉他,撥弄出明快的曲調。
人美,歌甜。
氛圍曖昧。
但許茗夏醉得太厲害,已經無暇顧及後續的發展。
所以她沒看到,顧舫川是什麼時候離開一樓的。
也沒聽見身側傳來西裝男與人過於熟稔的寒暄,沒看到桌上多了一副演出才會用到的黑色皮質手套,沒發現身上蓋了一條柔軟的毛毯。
沒察覺與她碰杯的人,音色變得低啞又懶倦。
“這位姐姐。”他沿用了這個稱呼。
分明是一樣的字音,帶來的感覺卻全然不同,像是灑落在桌麵上甜澀黏膩的果茶酒。
他說:“都聽了一整晚了,你是不是喜歡主唱三三啊?”
許茗夏的反應有些遲鈍,在腦子裡轉了一會兒,才聽明白他的意思。
“不行啊。”她搖了搖頭,“我不喜歡他,他都結婚了,孩子都高一那麼大了。”
她停了停,呆呆地望著樓下:“你剛剛看到了吧,他是不是在撩妹?”
像是吃到了大瓜的表情:“我草,難道他想婚內出軌?!”
“……”
身邊人沉默了片刻。
像是終究沒忍住,垂下眼,壓著嗓音低笑。
用微不可聞的聲音道:“許茗夏,你是真不盼我點好。”
-
再度清醒時,酒館已經快要打烊。
身邊的位置空落著。
挑染著紅發的西裝男人名叫林行歌,他坐到了稍遠一些的位置,抬手和她打了聲招呼。
即將下班的服務生走近身邊,問她要不要在這裡留宿。如果實在醉得厲害,酒館的老板娘可以幫她準備一間客房,帶鎖的很安全。
謝過對方的好意,許茗夏婉言拒絕了。
一是因為,休息了一段時間之後,清涼的晚風一吹,她已經清醒了很多。足夠支撐她回到賓館。
二是因為,今天是周日。
可能是快要被王〇農藥的〇羿射熄火了。
也就意味著,明天是周一。
要去九中上班。
訂了個六點半的鬨鐘,許茗夏終於安詳地躺在了賓館床上。好在身體沒怎麼難受,不至於半夜抱著馬桶翻江倒海,算是酒品不錯。
又好在,沒出現以往失眠的症狀,睡得很沉。
一夜無夢,次日醒來,才早上五點四十分。
刷牙時,接到了蘇小洲消息,證明他還活著。
【玩字母嗎?】
【昨天Sunday,今天Monday的那種。】
許茗夏無語地回了他一串句號。
接著,蘇小洲的視頻電話彈了過來。他昨晚大概一夜沒睡,頂著兩隻黑眼圈,在早市裡溜達散步。
“您猜怎麼著?”他笑得像隻偷到了雞的狐狸,“我昨晚醉暈了,真沒記住那人帥不帥!”
“……”
許茗夏吐出一口牙膏沫,把手機拿遠了點:“謝謝你,我不是很感興趣。”
蘇小洲開始巴拉巴拉地講細節。
許茗夏又把手機拿遠了一點:“我建議呢,你先去打一針阻斷,然後把傳染病五項的體檢報告打印出來,再來跟我說話。不然,我怕病毒通過手機屏幕傳染。”
每個被掛掉的來自蘇小洲的電話,都有它該被掛掉的正當理由。
這種東西到底是哪個閨蜜會愛聽啊!
-
到了九中。
坐在新的工位上,許茗夏才覺得這幾天的焦慮,真正地散去了一些。
仿佛從漂浮著的虛空裡,重新落到了地麵上。
廬鎮有它自己獨特的魅力,諸如夜空裡清晰可見的漫天星辰,諸如半空中嗡嚶作響的蜻蜓飛蛾,又諸如清涼沁潤不含一絲汙染的空氣。
或許正因如此,才會生長出銷往世界的廬鎮岩茶,徹底改善了小鎮的經濟狀況。
上班的第一天,暫時沒有她的排課。
許茗夏備了一會兒課,聽見微信響起通知。她任課的四個班級的班主任,分彆把她拉進了各自的班級家長群。
她平時用微信的頻率不是很高,以至於麵對著群聊裡的功能,稍微有些手足無措。
看了半晌,才找到正確的更改群昵稱的方式,好險沒把“化學許老師”幾個字,改到群聊名稱的框裡。
片刻,高一(一)班的班級群裡。
【“兩三三”通過掃描“顧初初媽媽”分享的二維碼加入群聊】
【“兩三三”修改群名為“顧初初家長”】
又片刻。
【“班主任張老師”修改群名為“九中高一(1)班家長群”】
【班主任張老師:各位家長注意,為了方便家長群的管理,請各位家長不要隨意修改群名,感謝配合[微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