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熟 “那也祝你身體健康,平安順遂。……(1 / 1)

茶青不熟 球崽兒 4565 字 11個月前

03.

如果不是今天的插曲,許茗夏幾乎都要忘了,高中的時候自己也追過一段時間的樂隊。

儘管到了現在,已經記不清當時喜歡的樂隊的名字。

隻記得。

午後的陽光暖洋洋地灑在書頁上,桌角堆積著厚厚一摞的教材和筆記,需要抬起頭才能看見班主任稀疏斑駁的後腦勺。

她就趴在這一摞書之後,左耳是粉筆摩擦黑板的沙沙聲,右耳播放著扣動心扉的旋律。

耳機線藏得很好,繞過校服衣袖,盤曲著通往身旁的另一套桌椅。

會有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在此時悄悄伸過來,將翹起來的線重新夾進桌縫裡。

……

樓下的人潮逐漸喧囂起來,他們不少都是慕名而來,不遠萬裡來到廬鎮,隻為BRAMBLE樂隊的演出。

喝大了的蘇小洲早已拋卻禮義廉恥,加入到其他酒桌劃拳搖骰的娛樂活動中,玩得很嗨。

剩她一個人。

對著窗外的陣陣蟬鳴,和獨屬於廬鎮的瀟瀟夜色。

“您好。”

穿著背帶褲的服務生輕輕敲了敲她的桌子,紳士地鞠了一躬:“有位先生替您點了一杯‘清茶暮色’,低度數果茶酒,請您慢用。”

許茗夏禮貌道謝,卻沒有伸手動那杯酒。

她不覺得蘇小洲會有這樣的情商,無緣無故地替她點一杯“清茶暮色”。如果他要點,威士忌和伏特加才是他的風格。

排除了這一種情況,那就不必在乎了。麻煩。

畢竟她來這裡的目的,又不是像蘇小洲一樣,奔著微信聊天記錄第三條。

片刻,剛剛的服務生去而複返,托盤裡放著一遝便簽紙。

“這是一首送給前任的歌。”他露出職業化的微笑,“店裡在舉辦活動,我需要收集一百條客人想對前任說的話,樂隊將會在一會兒的互動環節隨機朗讀。”

他遞過來一張粉色的便簽紙:“這位小姐,您有什麼想對前任說的祝福嗎?當然,譴責也可以。”

許茗夏的第一反應是,可能是最近焦慮太多睡眠太少,黴神上身了。

怎麼又是前任?

如果說前男友成為班上學生家長這件事還不夠社死的話,那麼讓她給一個七年不聯係疑似已婚已育的前男友留言這件事,或許更讓人尷尬。

許茗夏抬眸,笑得眉眼彎彎:“抱歉,我有很多前任。”

服務生不願意放棄,似乎收集一百張便簽紙這件事對他來說有著不小的壓力:“您就幫幫忙,選個印象最深刻的來寫。”

或許是助人為樂之心作祟,許茗夏歎了口氣,還是拿起筆。

寫點什麼呢?

她沒有什麼想對顧舫川說的話,他們斷得乾乾淨淨徹徹底底,離了她以後,他過得很好。

如果不是這次的事,本該再沒有一點交集。

思考片刻,她斟酌著寫下兩個字。

“活著。”

鏗鏘有力的兩個字。

依稀記得是本很著名的小說書名。

再想接著寫兩句,隻覺得智儘能索,心有餘而力不足。

許茗夏這才頭疼地發現,自己像個絕望的文盲。

服務生收走便簽紙,有些忍俊不禁。

他出言提醒道:“如果幸運被抽到的話,我們會有相應的禮物贈送。您可以到樓梯這裡等結果,這邊聽得更清晰一點。”

原本也沒覺得會被抽到。

但服務生這麼一說,她又很想聽聽其他人會寫什麼樣的內容。

和前任之間不過就那麼兩回事,忘得掉的,和忘不掉的。

或許,有人,寫得比她更奇葩呢?

抱著這種“即便考了零分也有可能因為名字的首字母靠前而在零分的同學中不排最後一名”的僥幸心理,許茗夏緩慢地繞到了樓梯口。

這裡距離舞台太遠,攢動擁擠的人頭占滿了視野,完全看不到台上的情況。

但聲音還算清晰。

許茗夏繞過來的時候,正有一個略顯沙啞的女聲在朗讀便簽:“這位朋友想對前任說的話是,我不會和你說那些無病而呻的情話,我會直接送給你三千萬——你千萬小心,千萬要躲好,千萬彆被我逮著了。”

“……”

場館裡發出一陣爆笑。

女聲也忍俊不禁,將便簽遞給同伴時,聲音裡還有笑意:“到你了。”

同伴接過便簽,清潤的男聲頓時占領了麥克風。

“那接下來這位朋友,想對前任說的話是,自從離開你,我食不下咽坐立難安,生怕這一切不是真的。每次路過殯儀館門口,我都以為裡麵死的是你。天冷了,多蓋點土彆著涼了,願你餘生吃飯有人喂,走路有人推,再用你二十年壽命換我身體健康,謝謝。”

“……”

許茗夏捏了捏額角,這都什麼跟什麼?

下一位的便簽她沒再仔細聽了,垂下眼眸,用搜索軟件找了找BRAMBLE樂隊的介紹。

大概成立於五年前。

內地搖滾樂隊,發行過幾張專輯,後來因為幾張路人抓拍的動圖而走紅網絡。

吉他手,胡飛。

貝斯手,薛一涵。

鼓手,孟芮芮。

就在此時,攢動的人頭微微散開了一條縫,露出些許舞台上的情景。

便簽紙遞給了最前方的主唱。

青年穿了一身朋克風的演出服,破洞夾克鬆鬆散散地披在肩上。黑色皮帶斜扣著內裡的白襯衫,三排金屬扣針束在腰側,掛著零散錯落的銀飾。

簡單利落的黑色短發襯得皮膚白皙,整個人像是要融入墨色的舞台中,又宛如夜空最耀眼的那顆星辰。

與此同時,許茗夏的目光掃到簡介最後一行。

主唱,顧舫川。

這一刻。

纏繞心頭的困疑儘數解開。

為什麼他會出現在九中,為什麼會和她巧合般地遇見,為什麼BRAMBLE樂隊會熱衷在廬鎮開演唱會。

包括蘇小洲在微信語音裡隨口一提,她不曾在意的某句話。

“——那個叫顧什麼的來著?他現在搞樂隊混得不錯,還挺出名的,總在網上刷到。”

可能是緣淺。

她從來沒有刷到過。

第四張便簽的內容,隨著男人低啞懶倦的聲音,流入耳蝸,彙入大腦皮層。

“這位朋友想對前任說的話是,那也祝你身體健康,平安順遂。”

世上沒有那麼多的巧合,讀的不是她的便簽。

像是鬆了一口氣,又像是添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遺憾。許茗夏緩慢地眨著眼,瞳孔控製不住地鎖定顧舫川的方向。

一秒的錯覺。

他垂下眼眸,目光掃過場館的最後方,停頓片刻,又很快掠過。

視線仿佛就在那一刻交彙。

清晰的鼓點隨著下一首歌的前奏響起,這是BRAMBLE樂隊專輯裡的一首歌,《如果我向你道歉》。

她晃了晃那杯清茶暮色,抿了一口。

是微苦的,酸澀的,酒香。

關係還不錯時,她躺他的布藝沙發,聽他的demo小樣,撥弄他的吉他。

很久以後她站在這裡,隔著擁擠的、熙攘的人群,才能遠遠地看到他的身影。

許茗夏以為自己足夠冷靜自持,她從沒說自己能忘掉顧舫川。

但她覺得,自己至少已經放下了。

可男廁所燈牌下的顧舫川,不是聚光燈下的顧舫川。當他開口唱出第一個音符的那一刻,一切就都變了。

潮水一般的回憶隨之席卷而來。

她還是喜歡顧舫川,無論過了多少年。

……

……

廬鎮九中複讀班的開學時間,比一般學校要早。

高四(七)班最大的談資,除了開學半個月都沒來的那套空桌椅,就是許茗夏了。

她從高一開始就在廬鎮九中就讀,屬於是班級裡的本地人。高考結束後,以532分的好成績被本市的一本大學錄取,拿到了當時的班級第一。

但她沒去報到。

短暫的暑假結束,和來自五湖四海、年齡各異的複讀生一起,坐在了高四的教學樓內。

而那套空桌椅的主人——僅僅以微弱的優勢險勝於她,還沒露麵就成為班級最大談資的顧舫川同學,來自遙遠的首都華京。

小鎮網絡流暢,信息四通八達。

人還沒露麵,學生們就把他的豐功偉業黑曆史扒得底兒掉。據說他原本讀的是華京的一所私立高中,家裡實力雄厚,是位錦衣玉食的少爺。

高一剛入學,就靠單挑高三的三位大佬,奠定了全校霸主的地位。之後又屢屢逃課翻牆,數次遭到學校記過處分,都被其父用錢擺平。

比他的江湖生活更精彩的,是和他有關的花邊新聞。高二時曾被年級主任撞到帶著女孩去醫院打胎,險些被學校開除,雖然他始終沒有明確的女朋友,但緋聞對象總是不斷。

俗話說,後排靠窗,王的故鄉。

許茗夏覺得這話說得很對,這套空桌椅就在教室的最後一排。

但靠窗的不是它,而是坐在它左側的自己。

所以她才是王。

這段單純的、獨屬於一個人的、充滿王者風範的靜謐時光,持續到開學第三周的周一結束。

那也是個八月末,一隻沉重的奶牛色書包精準砸在她身旁的桌麵上,掀起三個月沒擦桌子所積攢的那麼多的灰塵。

在物理老師激情昂揚的講授聲中,男生肆無忌憚地從後門走進教室。

物理老丁正講在興頭上,列出酣暢淋漓的一排加速度公式。

教室的後幾排,就不約而同地響起了劇烈的咳嗽聲。

於是許茗夏記住了這個出場時自帶粉塵過敏者咳嗽聲BGM的少年。

他沒穿校服,頭發也顯然不合規定。偏長的發絲在腦後微微紮起,頸肩兩側是挑染著灰綠色的狼尾發。身穿一件塗鴉誇張的鮮亮外套,運動褲,AJ鞋,手指上帶著兩隻寬邊男戒。

這樣一副裝扮出現在教室裡,仿佛狒狒進了巴黎聖母院。連正在講課的老丁都停了下來,半是氣憤半是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他停了停,望向四周咳嗽的同學,神色有些詫異,轉頭與許茗夏說小話:“嗨,這是你們班歡迎新同學的風俗?”

許茗夏搖了搖頭,表示她不是很想回答。

顧舫川迷惑地掃視了一圈,有些遲疑地抬起手,清脆地鼓起掌來:“謝……謝大家?”

“……”

死一般的沉默。

這下連前排的同學都回頭盯著他看了。

他又琢磨了半天,終於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大步走向教室前方,伸手拿走了老丁指間夾著的粉筆,轉身在黑板上一筆一劃地寫下了他的名字。

“顧舫川,比較生僻字的舫,和一共三筆的川。”他放下粉筆,笑得陽光燦爛,“原來是想讓我自我介紹,早說啊。”

“……”

高四(七)班的沉默震耳欲聾。

所以許茗夏對他的第一印象是,這是個神經病。

但是,是長得好看的神經病。

腰細,腿長,屁股也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