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榆滿所料,直至夜幕降臨李宅內都無事發生。
不過越是寂靜便越是詭異。
榆滿端坐在床沿,心中亂如一團,苦思作響,恨不能立時入睡。
自從見過崔晚知之後,她便一直心事重重,知道這李宅遠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簡單。
無論是早時見過的侏儒小廝還是貌美女婢,無不告訴自己這或許是個“吃人”的宅子。
她生於仙門,父親是那立於頂峰的權位之人,雖自小身子骨弱,卻從未吃過苦頭,自記事起便是被捧在掌心嗬護長大的。
不知是否因母親失蹤的緣故,父親總是對她有求必應,好在並未養出嬌蠻的習性。
但她知道,父親最放在心上的,永遠是仙門。
她此番違反門規,私自下界,已然是挑釁了掌門爹爹的底線,而她一向乖巧懂事,首次忤逆爹爹倒是讓她感到一陣後怕。
“爹爹必定氣急了,竟也不傳個信符於我,我都下界整整……”
榆滿話未說完,但卻驀地從床沿站直了身子,一陣冷汗自背脊滑過。
她竟完完全全忘卻了下界的日子,是十天,還是一月,亦或是半年。
她毫無所知。
外界的時間居然在一點一點的消磨,她突然記起第一日大師兄問她是如何到來的,她依稀記得說的是馬車。
但她當時分明記憶模糊,想了好一會才開口回答,還以為自己那時隻是單純受了驚嚇,一時恍惚了。
現在想來卻是不然,她不由得將下午的猜測更加肯定了起來。
一時的思索,卻讓榆滿內心更加驚慌起來,她秀眉輕癟,來回踱起步來。
大師兄他們早自己一日便已來到,或許記憶早已偏差。
雖然幾人修為高深,卻也不免擔憂起來,如若記憶真的出了差錯,那外界的時間也必然有所影響。
思來想去也不是辦法,榆滿披上外袍便出了屋子,打算與師兄等人商討一番,就算不可直言相告也可與眾人提個醒。
屋外夜空繁星點點,矗立於一旁的樹木被微風呼動,似夜鶯啼哭,樹蔭搖晃,陣陣擺動。
榆滿捏緊手中發著亮光的夜石,幾人的住所被分隔開來,但好在離得並不算太遠。
未等榆滿走過樹蔭,眼前便有一道黑影一閃而過,在黑蒙蒙的夜色中倒是不甚清晰,卻好似故意引誘榆滿跟隨其後。
那黑影停下腳步,微微轉頭,仿佛在催促榆滿儘快跟上。
手中的夜石隱隱發燙,榆滿有些懊惱自己出門了,當即便想信符傳遞與大師兄他們,她可沒把握對付眼前這看不出修為的黑影。
那黑影似是看出了榆滿的緊張,竟也不再催促,而是疑惑的歪著頭朝她飄了過來。
為什麼是飄過來的,大晚上的很嚇人啊,榆滿一邊吐槽一邊警惕地捏起符紙。
黑影越來越近,視線漸漸清晰,待她看清眼前的黑影,卻恨不得將手中照明的夜石扔出去。
這一坨看不出形狀的黑影究竟是什麼?
隻見那黑影隱於一件寬大的黑色鬥篷之下,膝蓋以下的位置竟是空蕩蕩的漏著風。
夜風襲來,吹動鬥篷以下的部位,卻是獨獨剩餘一雙翠綠的繡花鞋。
難怪是飄著過來的。
榆滿好歹有了些長進,藏於袖中的符紙被緊緊捏住,看出眼前這女鬼並無惡意,她小聲試探起來。
“姑娘可是想帶路?”
這女鬼身上並無怨氣,也無鬼氣,應是剛剛去世,還未反應過來自己已經死亡的事實,隻是遵循著生前的習慣罷了。
榆滿倒是頭一次遇見鬼魂,慶幸不是陳年怨鬼,她還可以對付的來,新生的鬼魂隻需讓他們自己發覺已死的事實便可消散。
隻不過這女鬼在李宅出現,想必與這李宅秘密有所關係,不若跟著這女鬼先去瞧瞧看。
不出所料,這女鬼點了點頭,兀自向前飄了過去,榆滿緊隨其後緊緊跟上。
也不知走了多久,周遭的一切變得異常安靜,榆滿暗自思索信符是否已經傳達,她一路偷偷在地上撒了些熒粉,隻求大師兄他們早日追上。
前方的女鬼突地停了下來,那翠綠的繡花鞋踩在草皮之上,竟顯得奪目極了。
榆滿知曉這是到地方了。
女鬼轉頭看了一眼她,歪著頭飄進了院內的一處房屋內,榆滿有些摸不著頭腦,卻還是緊緊跟了過去。
將要踏過門檻之時,她仰頭抬眉,看清了頭上標注著三個大字,桃香苑。
這李掌櫃還真是沒有取名天賦。
似是等急了,那女鬼居然又突地飄了出來,催促著榆滿進入屋內,但榆滿卻從女鬼的動作之中看出麻木無望的感覺。
榆滿知曉新出生的鬼魂懼怕燭火,喜食月陰之氣,特地沒有點亮屋內燈光,隻握著手中的夜石取亮。
還未走近桌邊,便聽見了隔壁屋內傳來陣陣異聲,榆滿警惕地看了眼坐在床沿的女鬼,放下心來,又將耳朵貼於牆壁之上。
那聲音卻是榆滿從未聽過的怪異,似是痛苦又似歡愉,但卻能被人知曉這是一個被人捂住口鼻的女聲,發不出聲音正在苦苦哀求。
聽得人難受極了,也絕望極了。
榆滿心中隱隱有了猜測,但卻聽見隔壁傳出不止一個男聲,隨著一聲巨響,緊接著就是女人的痛苦的尖叫和男人歡愉的調笑。
榆滿心裡氣憤到了極點,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要踏破牆壁,剛抬起一隻右腳便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因為她被兀地抱住了腰身,如果沒有猜錯應當是身後的女鬼。
身後傳來絲絲陰冷,榆滿看了眼肚子上交握著一雙慘白的手,嘴角不由抽了抽。
她居然忘記了眼前這個女鬼遵循身前習慣,那應當也是一個被迫以色待人的女婢,這會是想著怎麼伺候她呢。
榆滿思索片刻,卻想了個好妙招,當即拉下交握於肚子上的手,牽著女鬼往隔壁探去。
隔壁那屋隱於側後,但卻燈火通明,榆滿眼瞧著女鬼縮澀了一下,便吹了張黃符,刹那間燭火消逝。
她這一舉動,無不將屋內情緒高漲的陳何嚇了一跳,低聲埋怨。
“這李宅是越來越詭異了,前幾天剛玩死了一個,這會還有些後怕呢。”
“陳兄莫怕,不過是燭火滅了而已,再點起來便是。”
此話一語雙關,那男子也不再多想,下床去點燭火,畢竟在這李宅之中可有燭火不滅的規矩。
卻見那燭火剛要燃氣卻又熄滅,如此往複了四五遍,他才察覺出不對勁的地方,那大門又是何時敞開的。
“陳兄怎的還未點好燭火。”
陳何心裡有些發怵,再也不敢轉過頭去看身後的人,直至耳邊傳來秦周文的聲音,讓他微微回過神。
心中也不由暗怪,這秦兄極其怪癖,不願馭女但卻喜好找尋美人,看旁人動作。
“無事,隻是這夜晚寒風吹開了房門,燭火難點罷了。”
話畢,便鼓足勇氣朝屋外走去,右手堪堪抓住門框,卻被一雙陰冷的手覆上,借由月色看清了那雙手皮膚慘白,遍布屍斑。
“讓奴家來陪各位爺可好呀。”榆滿隱於一旁掐著嗓子緩緩說道。
陳何嚇得跌坐於地上,眼睛飄到那女鬼的繡花鞋之上,呼吸仿佛被扼住,說了句,“不是我!不是我!”
便直直嚇暈了過去。
秦周文這才察覺出不對勁的地方,看了眼床上昏死過去的女人,他衣衫齊整,神色清明,抬腳向門口走去。
“何人在此裝神弄鬼。”
榆滿推了推身旁的女鬼,示意她往裡走去,這女鬼倒是異常聽話,飄著下半身就往裡邊去了。
秦周文眼看著從門外飄進一件黑色鬥篷,心覺不對勁,立時便轉身從桌上取下佩劍,榆滿聽到動靜暗道不好,竟是個練家子。
待秦周文看清懸浮於空的翠綠繡花鞋,右手攥緊了長劍,指尖用力到泛白,似是不可置信。
他低頭顫抖著肩膀,笑出了聲,狀似瘋癲,“沒想到你竟成了這副模樣,真是可憐啊。”
“如果當初你聽話點,隻要你能聽話點……”
那女鬼聽清聲音,怔了怔,歪著頭好似要看清眼前的男人究竟是誰。
隨後緩緩掀開蓋在頭上的黑鬥篷,黢黑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陣。
榆滿踏進屋內,看著蔓延開來的鬼氣,自知犯了大錯,這姓秦的怕是與這女鬼有過節,刺激了女鬼,使得鬼氣暴漲。
再這樣下去怕是要變成厲鬼了。
榆滿備好衣袖中的符紙,準備隨時出動,要趁這女鬼在還未成形之前抹殺掉,厲鬼可是很難纏的。
還未將兩隻腳全部踏進屋內,就被人拎著站到了一旁,榆滿嗅到鼻尖熟悉的清香,不回頭便也知曉是大師兄趕來了。
又要挨批了,榆滿暗道。
那揪著榆滿的人果真是敘止無疑,他今夜本就未打算入睡。
一是擔心李宅會有危險,二是為分隔開來的幾人感到憂心,是以他早早便留意起來。
果不出所料,這最不省心的小師妹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被鬼拐走了。
他自從榆滿踏出房門那一刻起,就歎了不止一口氣,一路跟隨到此處。
這小師妹膽子倒是大得很,連新生的女鬼都能麵不改色地利用起來,不知是誇她不知者無畏好還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好。
這女鬼顯然是彆有心思。
看似是被小師妹牽著鼻子走,但卻不知這女鬼卻是假借她手,前去探查府內的情況,為找到自己想尋之人。
不然也不會在榆滿門前特意等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