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派眾弟子一夜未眠,天明時來到澄江另一渡口,乘船北上直至中原,租了兩輛馬車日夜兼程,不過半月就來到應天峰所在和州。
眼下正是初春時節,清露晨流,新桐初引。路兩旁草木嫩芽初生,黃中夾雜著三分翠色。望春木蘭已經花開枝頭,白裡透紫,風一吹,一朵花從枝頭落下。正巧莫空青掀開帷裳向外觀望,這□□直吹入車廂之中。她用手接住,攆在指尖轉了幾個圈,出神地想著心事。
春光雖好,可此刻無人有心賞春。應天派眾人在思索這一路上所遇之事,心急如焚,恨不得這馬車能日行千裡,當下就回到應天峰上,將這些事情稟告師父。車廂裡也無人說笑,寂靜一片。
莫空青此時也心亂如麻,不住為阿九擔憂。千絲婆婆如此狠辣,不知阿九在她手中又會受到什麼折磨?她眼前浮現出阿九傷痕遍布的小腿,越想越是膽寒,雖約定十年為期,可是在千絲婆婆手中阿九是否能撐十年也未可知,上應天峰後還是儘快精進武功,早日學成去救阿九為先。
而她雖身中毒箭,卻無絲毫中毒跡象,想來與阿九所贈之藥有關。這藥必定不凡,可阿九卻如此大方地贈給了她。想到這裡,莫空青心頭一陣溫熱。
她抬頭看了一眼李載賢。李載賢坐在對麵,一隻手抬起帷裳,另一隻手搭在窗沿上支撐著下頜,出神地看著窗外。微風吹動她鬢邊的發絲輕輕搖擺,像是河岸邊搖動的柳枝。五指如柔夷般細滑,輕點在白膩的臉頰上,雙眼眼簾微垂,睫毛在空中輕輕顫動。
“師姐……師姐?”
宋佩蘭輕聲呼喚。李載賢茫然回頭,如夢初醒般睜大眼睛,問道:“佩蘭,怎麼了?”
“還請師姐小憩片刻吧。你擔心眾人安危,這一路上都沒有好好睡過一覺。就是鐵打的人也耐不住這樣折騰呀。眼下到了和州境內,想來已經安全了。”宋佩蘭咬咬下唇,溫聲勸告。本是各位師姐妹、師兄弟輪流警戒,可李載賢總放心不下,其他人放哨時她也會陪著不睡,細細數來已經是半個月沒睡過一次安穩覺。
“我沒事。”李載賢擺擺手,“我吹下風就清醒了,隻怕路上再生變故,當及時應對。”
宋佩蘭聽到她這麼說也不再相勸。又過了幾日,終於到了應天山腳的應陽城中,一行人懸著的心終於落回肚子裡,徹底放鬆下來。
這應陽城不大不小,不比和州首府安敦,不過因為地處應天山腳,想要上山習武之人多彙聚於此,也算得上繁華。
應天派弟子走在街上,有人識出他們的穿著,紛紛露出羨豔的眼神。多少人想加入應天派外門而不得,更彆提成為內門弟子。方載海見狀,得意地揚起下巴。他勞累許久,原是口乾舌燥、人困馬乏。這眾人的羨慕像甘霖一樣灑在他身上,霎時連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不過沒人認出他來,反倒是不少人認出了李載賢,衝著李載賢作揖問候。李載賢也逐個點頭回禮,不論對方是何身份,皆禮數周到,麵上表情也如和風細雨一般。故而向她打招呼之人越發多起來,竟是走兩步便要停一下。得到李載賢問候之人都喜不自勝,滿麵春風。
方載海看著李載賢的身影,眼中露出些許羨慕之意。他在本輩弟子中已經是天分絕佳,百中挑一,但偏偏李載賢是大師姐,武功還壓他一頭。若沒有李載賢,眼下所有人的尊敬便都是他的了。
他越想越覺得不是滋味。可轉念一想,李載賢身為女子,總要出嫁,到時候嫁給他為妻,他出任應天派掌門,李載賢在側輔佐,豈不是美哉?
可惜這次出行遇到了莫空青,方載海為了試探對她出手,一時沒收住力氣,險些將她斃命。應天派管教弟子甚嚴,回峰之後免不了要受一頓懲罰。想到這裡方載海不住歎息一聲,隻恨莫空青實在命大,在千絲婆婆手裡走了一遭都活了下來。
這聲歎息傳進莫空青耳朵中,莫空青嘴角上揚。她帶著宋佩蘭快步走到方載海身邊,叫道:“方師兄。”
方載海還沉浸在對莫空青的憤怒之中,莫空青又叫了幾聲才反應過來,低頭看向她,心裡怒氣翻滾,見莫空青身邊跟著宋佩蘭又不能發作,沒好氣道:“莫師妹,喚我所為何事?”他停頓一下,“莫師妹身為女子,嗓門怎麼這麼大,這般叫嚷成和體統。”
莫空青眨眨眼睛,歪著腦袋,委屈道:“空青出身船家,實在不懂禮數。平日裡也幫父母做些農活,家中養著些家禽不聽人言,就隻能對它們喊,久而久之嗓門就大了。還望方師兄切莫怪罪,我這下便改。”
旁人聽了隻覺得莫空青說話幼稚可愛,捂著嘴輕笑。方載海聽了卻百般不是滋味,莫空青此言分明是把他比作禽獸,冷哼一聲道:“你到底有什麼事?”
“無事。先前一直沒找到機會,我這來向方師兄道謝。”莫空青作揖,“見麵時同方師兄心生嫌隙,沒想到方師兄竟然不計前嫌,願意搭救空青,方師兄真是‘宰相肚裡能撐船’,我先前衝撞了方師兄,還望您彆怪罪。想來上峰之後也要拜托方師兄多多照顧了。”
宋佩蘭也在一旁說道:“是啦,先前隻是誤會而已,方師兄肯定不會怪罪你的。上峰向師父稟報之後我們便算得上一家人了,自然要相親相愛。誰要是欺負了你,方師兄肯定不會放過他,是不是?”
“那是……那是自然。”方載海跟著李載賢去找莫空青,隻是想在李載賢麵前表現一番,沒有半點想要搭救她的意思。方載海說話言不由衷,後槽牙咬得哢哢作響。莫空青看他吃癟,笑容更燦爛了幾分。
眾人舟車勞頓,準備先在應陽城用過餐後再上山,於是來到常去的福逸軒。福逸軒是應陽城中最大的酒樓,想來門庭若市、客似雲來,門前車水馬龍。今日卻不同尋常,門口隻停著一架奢華無比的馬車,車身由上等木材打造而成,繪有山水花鳥,轅頭和車軛上鍍著一層金子。驅車的馬同樣名貴非凡,四肢矯健,皮毛油光水滑。
方載海不覺多看了兩眼,正抬腳準備進入酒樓中,卻被一旁小二攔下。小二深鞠一躬,滿懷歉意道。
“這位爺,實在不好意思,今天有貴客包場了,您另尋他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