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然心靈,立時便領會了殷氏沒能說出來的話,郭婆子是老太太的人,而當家主母是太太,任由郭媽媽發展就是任由老太太控製內宅,而老太太又是老祖宗,真冒犯了主母權威時沒人好直接去駁老太太的麵子,故而隻能迂回而戰從郭婆子下手,可如今既然鬨了就總要有人周全麵上的體麵
溫然遲疑道“母親,那李婆子?”
殷氏道“叫來打十板子,革十日銀米。”
溫然點頭,沒有趕出去,也沒指去做那些粗活,已經很好了
轉念又奇道“叫來打十板子?”
殷氏微微勾起嘴角,有些得意“嗯,叫來。”
溫然忍不住捂嘴笑:那不就是沒打嗎?把人叫來院子裡再將門一關,主母說打了,誰敢去掀起來李婆子的襖褲查驗不成?更彆說革去銀米,隻怕太太另有賞賜,叫她日後鼓著勁兒鬨呢
母女倆對視,越發笑得止不住了,連一旁伺候的豐姨娘也忍不住笑起來
。
溫然坐在床上好心情地看著元媽媽給她放下床幔,元媽媽見自家姑娘開懷,邊把女孩子安置進被窩邊笑道“姑娘心裡打了大半個月的官司,今兒倒是全好了。”
“是全好了的,今兒心裡鬆快,想來夜裡也睡得好。”被窩裡被湯婆子烘得暖洋洋的,溫然躺在裡頭舒展著小手小腳,隻覺著身心熨帖
元媽媽愛憐的摸了摸女孩子柔軟的頭發“好孩子,這段時間受苦了,莫怕,我再不出去的,定不叫那些耗崽子惹你煩。”
溫然已經躺在雲朵上預備去尋周公,隻含糊不清的哼哼兩聲便像小豬一般睡熟了
元媽媽細心地扯嚴床幔,出去外屋隻見桐簷和雨鹿在那兒,問道“今兒屋子裡誰值夜?”
桐簷忙道“我與梧思帶著雨竹雨鹿值夜,她們兩個安置姑娘床上撤下來的湯婆子去了,媽媽既出來了,我這就進屋裡守著姑娘。”
元媽媽看了看雨鹿點頭道“嗯,雨鹿是個老實孩子,帶著守夜也好,隻是雨竹這小丫頭心性不穩,你且叫桐歌把她放在外屋教教再說罷。”
桐簷應了一聲,送元媽媽出門去了
。
仁禧閣燭火昏黃,金姨娘梳著丫頭的雙環髻,顯然是為了掩人耳目喬裝前來,坐在殷氏的暖炕上毫不客氣地嗑著瓜子,瓜子仁被咬碎的清脆聲音不時響起,一小堆瓜子皮擺在四麵平足的紅木小炕幾上
殷氏捧著一盞茶,坐在另一頭十分好耐心地喝著
終於金姨娘吃到口乾,喝了口溫熱的茶水,紅湯紅葉,入口清香醇厚,金氏不由得讚道“好茶。”
“喜歡就拿些走,被人問起來就說是我給溫瑕溫若的。”殷氏的麵孔在燭光中更顯溫和可親
“可說呢,我那院子瞧著大,裡頭要什麼沒什麼,我昨兒剛進去的時候裡頭還有個老師父拿著棍子訓倆小戲子練翻跟頭呢,可給我嚇了一跳。”金氏擱下茶碗,拿起一塊栗香撲落酥軟糕一口咬去小半,眯著眼鬆了口氣“這一口糕可真想得我心裡癢癢,還是太太屋子的糕點香甜。”
殷氏把點心盒子往那頭推了推“就知道你想著這口,四個孩子的娘了,還這麼貪甜,那個院子也是我好生收拾過的,偏僻寬敞,隨你們娘兒幾個自在去,那老師父和小戲子留著你們頑罷,我這頭丫頭婆子都備好了,你有能耐,今兒早上哄著老太太開口替你要人要錢,明兒就都給你送去,月例銀子比時新齋裡頭那三位加起來還多,可真是來打劫的。”
金氏挺胸抬頭道“這些好處我拿得堂堂正正,我給你生了個兒子,這院子,奴仆還有銀錢都是我應得的。”
殷氏卻慢慢地收了笑“士培...”
金氏把食指搭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又拿帕子擦了擦嘴角的點心渣子,壓低了聲兒道“莫提此事,當初咱們找的那姑子可還在?我記著她還是溫知溫禮的乾娘來著,你年前再找她來瞧大姑娘和二姑娘,順便叫她告訴老太太,就說士培在那兒養不活就成了。”
殷氏皺著眉頭“老太太縱然不十分精明,可你也太過了罷,這話又糙又笨,能成嗎。”
“我的太太,你不知老太太悄悄兒的燒地龍嗎?”金氏悠悠道
“我統管全家,怎會不知?福慈居的炭火銀子使的流水一般,若不是燒地龍,就是把那上好的獸金炭都給福慈居上下當飯吃了,不怕吃得嘴巴黑也怕吃得肚皮黑。當初這府裡早有地龍,稍微修整修整請等著用了”殷氏耷著眼皮,有些嫌棄地往福慈居方向一瞥“偏偏那位拿喬,說自己是苦慣了的非得不用,又說不好推拒老爺一片孝心,隻是住進去便罷了,地龍決計不肯用的,她是祖宗,她自己要吃苦,又哪有子孫享樂的道理?隻能都陪著她苦著,大冬日裡的,拿著火盆子,湯婆子苦挨,這滿京城裡瞧瞧,哪家府裡過這種日子?不知叫多少人笑話咱們家呢。”
金氏搖頭道“旁的也罷了,隻是溫景那孩子身子骨弱的宣紙兒一般,冬日裡更是不成,苦了她也得熬著過冬,昨兒晚上我去過那位老祖宗的房裡,那火龍燒的,我險些沒熱得糊在地上,熬那一會兒差點中了暑氣,今兒早上又裝模作樣的燒暖炕,我進暖閣給她磕頭的時候摸了地,是冰涼的,想來提早折騰通風,士培年幼,這麼冷呀熱呀的來回翻扯,幾天就要害病的,再叫那姑子推一把,由不得老太太不信。”
“士培才幾日大,這麼折騰,豈不是要坐下病來?”殷氏擔憂道“可彆像溫景那般,實在叫人傷心。”
金氏歎氣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不過好在他生來身子健壯,老太太把他抱去不一定是真心喜愛,就像她當初非要養著溫知溫禮反不叫你自己養是一個道理,她想捏著孩兒們扯線繩,好把咱們當娘的當成風箏攥在手裡,又看溫然是你養著的,怕我與你一條藤兒,若當初你我果真翻臉鬨了個兩敗俱傷,那她老人家這一步棋也算走的精,可咱們二人不過是做戲,倒把她誆在裡頭按住了,這才真真是天公作美,不過話說回來,你做姑娘的時候我看的出來老太太對你這個表侄女是真心疼愛,怎麼這時節反倒最是處處與你難為呢。”
殷氏眼眶微紅“那時我每年都隨父親母親回去過年,姑母喜歡我喜歡的緊,好幾次都把我帶回房去抱在懷裡睡,宴飲玩樂從來都把我帶在身邊,連自己的親閨女都要吃醋,可如今...”
殷氏的思緒飄散開來,想起曾經老家的快樂時光,表姑母嫁的不遠,每回見了麵總是對她十分的疼愛,她也極願意親近慈愛溫柔的表姑母,老爺,不,當時是她的表哥,還朝表姑父笑著抱怨母親疼愛表妹多於自己太多,表姑父是一個特彆憨厚灑脫的人,聽見這話隻是哈哈大笑著拍著兒子後腦勺,然後帶著兒子出門給她們娘兒幾個帶回來好些新奇玩意兒,後來表姑父去了,她是真心為表姑母和堂哥堂姐們難過,再後來她嫁給了曾經的表哥邵粟,看著越發垂老的姑母她打心底裡想要孝順她,可是一切都變了,邵粟再也不是曾經開朗大方的表哥,表姑母也不是從前那個慈愛的長輩,曾經良善的人們都扭曲了起來,直到她見到曾經的玩伴金氏才知道這一切的源頭是二老太太,表姑母耳根子軟自己立不住,喪夫後全仰仗著二老爺二老太太,二老太太其人陰詭狠毒,帶得表姑母...那時剛進門的殷氏看向嬌憨溫和不再的表姑母,如今她已是邵家的三老太太了。
金姨娘見殷氏麵露悲傷神色,右手輕輕一揮道“罷了,不提這些,士培定然是要病一場的,你且備好大夫郎中,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一丁兒一卯兒的接著招數來就算是儘咱們所有了,總不能硬搶,老太太的腸子本沒有幾道彎兒,厲害的是外頭那位...”金氏伸出兩根指頭朝殷氏比了比“咱們可不能隻顧著接招,這位才是要提早防著的。”
殷氏點頭“這個你且放心,老爺如今已是侍郎了,不像從前螻蟻一般任由旁人搓圓捏扁,那位再想弄那些心思是不成的,真要有圖謀且拿出來些上得台麵的手段罷。”
金氏半是鬆氣半是歎氣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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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然帶著元媽媽和桐歌並秋丫頭剛一到鏡院就看見了大不一樣的景色,正麵三間大房並兩間耳房,兩側各為廂房,還有依次的小廚房和下房,都打掃的窗明幾淨,丫頭婆子一應俱全,忙中有序,灑掃的灑掃,歸置的歸置,連角落裡曾經廢棄的小屋子也煥然一新
“七姑娘來了。”潤丫頭笑著小跑過來朝溫然福了福“七姑娘安。”
“你在這邊兒伺候了?”溫然笑著往裡走
潤丫頭笑道“也是小姐妹們的造化,昨兒太太把咱們府裡到了年紀又沒伺候主子的都送了來,幾個最有手藝的去伺候金姨娘和兩位姑娘的針線,在家裡時我娘也教我些體統,現如今一來就能進小姑娘的屋子,雖說是在外屋伺候,可也心滿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