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氏的愁容頓時消散了些“芋泥糕?”
溫然從豐姨娘手裡接過剛沏好的小團茶遞到殷氏手邊,見殷氏不接,隻好擱在桌上“是,母親可願意嘗嘗?”
“你身邊的元媽媽當初是我身邊最會做點心的,難得她有心做糕點,我自然要嘗。”殷氏笑著撫了撫女孩鬢發“今兒你姨娘回來隻匆匆見了一麵罷,這怎麼成規矩呢?一會兒你帶上些芋泥糕,再給你姐姐妹妹帶些玩的用的,去鏡院瞧瞧罷。”
溫然心裡奇怪,麵上還是應了
母女倆又說了些話,一直過了午睡時桐簷才帶著芋泥糕進了門
殷氏看著那摞出了尖兒的糕點失笑道“這元珞是一點兒也沒變,糕點要麼不做,要做就做的疊了山高了,幸而她手上有些功夫,咱們也都捧場,不然也不知要浪費多少好東西。”
豐姨娘也笑“桐簷這丫頭也過於老實了,元媽媽給她裝多少她就拿多少,也不知擺一擺,奴婢拿去梢間分一分再拿來給太太嘗罷。”
殷氏道“也好,你去分一些,還擱在這食盒裡,一會兒叫溫然拿去那頭給金氏和溫瑕溫若吃,再叫巧心去庫房裡取些東西給你們七姑娘一並帶去罷。”
豐姨娘應了一聲,帶著巧心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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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姨娘才睡了個噴香的午覺,沐浴過的身子懶散極了,臉色也好看了許多,身穿絲棉的裡衣,散著頭發半躺在床上摟著小女兒出神
溫然一徑進了屋,裡頭不見半個人等著服侍,就這麼暢通無阻地杵到了金姨娘麵前
金氏看了她一眼,慵懶抬眼道“來了,去看看桌上有茶沒有,給我倒一杯來。”
桐簷正在外頭掛主仆倆的衣裳,溫然隻好自己去倒茶,走到桌邊摸了摸茶壺,雖不至於冰涼,可也算得是冷水了
“倒來罷,我口渴的厲害,莫管好歹了。”
這桌上擺的茶具不過是下人屋裡的貨色,上頭連青花兒都沒描,杯身也隻是烏塗的白
溫然倒了茶,端著回到金氏床邊,金氏接過杯子抬了抬下巴“那頭有小杌子,自己拿來坐罷。”
剛進門的桐簷聽了這話忙放下食盒去搬杌子來給溫然坐
金姨娘把茶水端起來飲了大半盞方才痛快地出了口氣“六安瓜片,好茶。”將茶碗擱在桌邊小幾上,朝溫然溫聲笑道“你小妹妹偷著去找你了,那手爐是你給她的罷?好孩子,你母親把你養得細心又知事。”
溫然看著金姨娘笑得溫柔,全然沒有站在院子裡大罵的潑婦神態,也就不那麼如臨大敵了
“是,我看妹妹的手都凍得僵了,太太說找榕錦坊的人明日來給姨娘和姐姐妹妹裁衣裳呢,隻是量身不難,趕製出來卻得好幾日,我叫桐歌找了幾身我從前的衣裳給小妹妹穿,大姐姐也送了兩身衣裳給二姐姐,我叫梧思梧柳她們包好,等會兒就送來。”溫然見溫若還在榻裡睡著,聲音放得極輕
金氏慵懶地點了點頭“你給我帶什麼好吃的來了?拿來我嘗嘗。”
溫然道“是我身邊元媽媽做的芋泥糕,太太叫拿來的。”
桐簷打開食盒,端出一盤子白瑩瑩的芋泥糕擱在床邊小幾上“姨娘放心,太太給拿的雙層食盒,這糕點不會太冷,吃下去不怕傷著脾胃。”
“雙層的食盒。”金氏臉上閃過一絲玩味地笑“這是好事。”
不待溫然發問,金姨娘便又成了個滾刀肉一般的語氣道“成了,你們主仆先回罷,等晚上我叫你姐姐妹妹去找你一起吃飯,那食盒子就留下,你身邊這丫頭瞧著是精細糧食養大的,那食盒是個又笨又重的蠢木頭做的,沒得累壞了好姑娘,叫廚房給我送碗熱湯麵來,我餓了。”
溫然再一次被親娘轉變之利落所震驚,卻不知該如何反應,隻好依言告退
。
“又笨又重的蠢木頭?”殷氏擱下茶碗,兩隻手攏著帕子在嘴上按了按,笑道“這話倒有意思,她還說什麼了?”
溫然接過豐姨娘遞來的茶,端在手裡思索道“也沒彆的什麼了,哦,還說餓了,要一碗熱湯麵。”
殷氏垂下眼,頗覺有趣地哼笑一聲“巧心,你去廚房那邊,弄一桌子好菜好飯給鏡院送去,旁的不拘著是什麼,隻切記要一碗熱熱的羊肉湯麵,其餘點心你看著吩咐就是。”
巧心答應一聲,出門去了。
殷氏又朝溫然道“你今兒晚上不必在我屋裡吃了,你姐姐妹妹既然來,你就陪她們吃去,也不必等我回來,若是晚了,自歇息就是。”
溫然應了聲是,母女二人便再無話,各自低頭飲茶
。
殷氏的院子裡正麵三間大房並兩間耳房,東西各有廂房,中間是個小園子東南角住著丫頭婆子,西北角是個小廚房,屋後的院子裡有一方養著鯉魚的小池塘,權做平日消遣罷了
溫然的小院子足足占了殷氏院子的三分之一,據傳當初七姑娘剛抱來主母院裡時隻得了東廂房邊角上一間小屋,除了一個隨姑娘來的奶娘外太太隻給了兩個六七歲的小丫頭,府裡人都知道太太厭惡金姨娘留下來的七小姐,隻是後來不知怎麼得了太太的疼愛,第二日就又給抱回了主屋,在耳房養到五歲才又指了一間西廂房的大屋給溫然,隨後兩年幾乎是年年割地,生生把姑娘的屋子添至三間了,平日裡伺候七姑娘的小丫頭自歇在那頭,不必回殷氏屋子裡輪值受訓,一概交元媽媽處理
元媽媽自然是極儘心地處理的。
“今兒這栗子都沒烤熟,你就敢送去姑娘屋子裡?姑娘一時起了興要自個兒烤一回,你便回回都要送生的了?打量著姑娘好性兒,一個個的便要翻天了!梧杏玩忽職守,晚上到我屋裡來罰十戒尺,桐慧不知阻攔,罰五戒尺,雨溪雖然年幼不懂這些,可你既在場也算摻合了,打你兩下竹板子長記性罷。”
元媽媽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覆蓋溫然的幾間屋子,又不打擾殷氏那邊,其他院子自然更聽不到溫然院裡的是非了
溫然低頭溫習三字經,桐歌桐簷正收拾著溫然上學用的東西,聽見外頭元媽媽的腳步去了小丫頭屋子那邊才敢放聲
“還沒完呀。”桐簷揉了揉脖頸“這都快十日了,雨鹿嚇得晚上睡覺都能哭醒呢。”
桐歌倒頗為快意地冷笑了聲“元媽媽說這回得好好發作一個月呢,叫那群小蹄子亂猜度,這回死也不叫死得痛快了!”
桐簷有些無奈地輕輕捏了捏桐歌嘴角“小丫頭嘴巴厲害的刀子似的。”
溫然合上書本,看著外頭抹眼淚的三個丫頭,很是可憐她們
因為她們十分不幸,還十分的蠢
金氏要回府,太太又忽然冷落起七姑娘來,溫然處境微妙,恰巧這時元媽媽告假回家,底下人大都以為是太太把人撤走了,日後要把溫然送去姨娘身邊養,打屋子裡就有人心生怠慢,底下和外頭的人聽風見雨,心性也散了,手指頭縫兒也鬆了
看炭火的人扣下好炭火換些油水,果品菜蔬一概可以換成銀錢,這些人也算有緣由,隻有溫然屋裡的這些突然散漫起來的丫頭愚蠢至極
自己這個七姑娘倒了,於她們可沒半點益處,真要收撤了她在太太跟前的體麵送去金氏屋子裡養,這群小丫頭九成也得從主母院裡貶去小婦那頭,殷氏院子裡可不需要這麼多小丫頭服侍,倒是想好好的唱一出食儘鳥投林,可看得清退路在哪裡?
風平了,浪靜了,元媽媽終於回來了,看著烏煙瘴氣的屋子冷著臉把桐歌桐簷挨個審了大半個時辰,隨後竟相安無事地歇息去了。
第二日老天爺的臉色照樣是一片的陽光燦爛,晃的過膝高的雪都亮成一片,元媽媽的臉卻再沒晴朗過。
估計得等到徹底發作完了才能把已經被嚇得崩潰的那幾個丫頭趕出去。
最終,在一個下著小雪的日子,元媽媽終於將鈍刀子捅進小雞的氣管,一氣攆出去大大小小五個丫頭,終於將雞殺了,把剩下的大猴小猴也嚇了個半死,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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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然捏著筷子有些食不下咽
元媽媽知道瑕姑娘和小姑娘要來用飯,特意吩咐小廚房好好準備莫要失了七姑娘的麵子,現如今元媽媽的怒火覆蓋半個仁熙院,她的話哪裡有人敢違背,這餐飯食從接到話便開始備著,等溫然房裡一叫擺飯,醋核桃花生,果仁白菜絲,香油菌菇鴨脯肉,裡脊煨火腿,炙烤魚腹,鹹香的豆腐魚頭鍋,裝在小籠屜裡的蕎麵熏肉蒸餃,又白又胖的鮮肉高湯元寶,混著豆腐泥蒸的肉丸子,整碗的蜂蜜炙羊肉和酸酸甜甜的櫻桃肉,還有一大碗乾菇飛龍湯,穩穩當當地擺了一桌子。
溫瑕溫若見了這一桌子的菜齊齊亮了雙眼,而後溫若便拿起筷子埋頭大吃起來,而溫瑕則用細長乾瘦的手指捏著筷子,十分氣悶地瞪著溫然,生生看得溫然吃不下飯,隻好尷尬地與她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