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然年幼時不屬於吃飯省心的孩童，每餐飯必得元媽媽抱哄著吃，即便如此元媽媽也是常敗不勝，直到溫然五歲開始習字時才算開了胃口，如今四歲的溫若吃飯吃的如此香甜，一口接著一口且來者不拒，吃得小嘴油汪汪，一雙烏黑圓溜的眼睛還歡快地盯著下一勺飯菜，元媽媽作為屋子裡唯一的奶嬤，從未在喂飯這一活計上得到如此熱烈的回應，不由得大受鼓舞，悶頭為溫若布菜添湯，等溫若吃了個半飽才注意到溫然碗碟空空，連米飯都沒動過一點，再順著自家姑娘的視線看向溫瑕，頓時心中了然，忙為三姑娘添了一碗湯，又夾了一筷子炙羊肉

“二姑娘幼時是頂頂聰慧漂亮的，幾年不見姑娘，不想姑娘如今更勝從前了，這飛龍湯和羊肉是您從前最愛吃的，也不知口味變了沒有？”

溫瑕看元媽媽那一臉溫和慈愛地笑容，終究是不好對其發作，冷著臉開始用飯

溫然鬆口氣，夾了一筷子鴨脯肉放進碗裡，也開始吃飯，看向溫瑕細窄的額頭和突突的顴骨，眉眼雖與金氏相像但皮膚黝黑，溫然十分懷疑二姐姐幼時漂亮可愛這種話的真實程度

再看溫若長得胖乎白嫩，舉著一粒蒸餃吃得開懷，極是討人喜歡，忍不住又給她夾了一粒蒸餃，看了看朝溫若拚命瞪眼的溫瑕，又夾了一塊烤魚肉在二姐姐盤子裡

溫瑕愣了愣，學著溫然的樣子，禮尚往來般地用公筷夾回去一筷子櫻桃肉

元媽媽終於鬆了口氣，溫然友好地朝溫瑕一笑

溫瑕十分彆扭地抿了抿嘴，低下頭繼續吃飯

飯罷，溫然隻覺著吃得胃疼，溫瑕始終冷臉，隻有溫若十分儘興，小肚子吃得滾圓，還一疊聲地謝元媽媽，哄得元媽媽合不攏嘴，一老一少十分和宜

姐妹三人漱了口，坐在暖炕上捧著薑茶說話

溫若跪坐在炕裡，雙肘拄在小炕幾上，歡快地問道“姐姐身邊一直都有這麼多人嗎？元媽媽一直跟著姐姐呀？姐姐每頓飯都這麼吃，還是因為我和姐姐來了才準備這麼多好吃的呀，謝謝姐姐，姐姐真是破費啦。”

溫然見溫若言談開朗，一派天真，笑著答道“都是母親的安排，等過幾日，母親也會為你們一一增設，飯食與往日差不太多，也是因著我與母親一同用飯的緣故，照理說家裡姑娘用飯自有規製，不過我們姐妹三人頭一次一起吃飯，母親說破例些也無妨。”

“是這樣呀。”溫若摸著圓滾滾的小肚子“那道炙羊肉可真香，怪道姐姐從前愛吃呢。”

溫瑕捏著蜜漬荔枝奴冷笑道“眼皮子淺的丫頭子，你溫然姐姐從小錦衣玉食，是撿高枝兒飛的人呢，哪像你跟著親娘，泥巴水裡滾大的鄉野種子，快些住口罷，沒眼界的話說出來叫人笑話！”

這話說的難聽，饒是年幼如溫若也覺著難堪，臉色慢慢漲紅了，笑容苦兮兮地僵在臉上，半晌才忍不住咧嘴哭起來

溫瑕見妹妹哭得委屈，心知自己話說得過了，又不好反過來哄她，隻好僵住了

溫若哭了幾聲，心中一股氣越發上來了，“砰”地一聲撩開茶碗，裡頭喝了一半的薑茶灑了一桌“人往高處走，水才往低處流，姐姐若有誌氣瞧不上高枝兒，何必回來，既不圖什麼，就為了說這幾句酸話嗎。”

“你...”溫瑕氣急，揚起手就要去打溫若，溫然忙扶著溫瑕抬起來的手掌勸道“好了好了，姐姐妹妹總有打打鬨鬨，溫若還小，嘴裡沒輕重，二姐姐莫要真惱了才是啊。”

溫瑕甩開溫然的手掌“她沒輕重？還是嘴上重，眼皮子卻淺，見了這些個尋常物兒，生怕人不知她是莊子上回來的，叫人笑了也分不出個什麼來！”

溫然好言勸道“姐姐這是說的什麼，小妹子既然回來了，就是府裡正經的主子，哪有人敢取笑，姐姐是吃得油了才膩著心裡煩，怪我這頓飯排的不好，又拿薑茶拱火氣了，咱們這就放下，用些山楂蜜糖，清清口才好。”

溫瑕聽見‘正經主子’時心裡已舒坦了些，又見溫然把事牽扯在吃食茶水上給足了台階，穩穩當當地坐下來，冷道“你可倒巧。”

桐簷見屋內氣氛鬆了便叫梧思進來收拾桌上的湯水茶碗，又喊梧柳去煮山楂荷葉茶來伺候

等這些安頓好了，元媽媽也哄得溫若止了哭，溫然道“姐姐住在外頭幾年，如今回來了，太太可是選了一處好院子，那麼大的地兒，裡頭又有活水，是咱們家裡數得上的好風水呢，這時節瞧不大出，等開了春兒才好看，太太本想從人牙子手裡買些人來在鏡院裡伺候，又怕人牙子調教的不好，進了門反委屈了姨娘和二姐姐還有小妹妹，豐姨娘就說先從家裡挑好的給姨娘和姐姐使喚，等鏡院有章法了再挑好的小丫頭去學著服侍。”

溫瑕挺直了脊背，麵上頗有滿意神色，溫若更是睜大了眼睛，笨拙地從元媽媽懷裡爬出來，兩隻小手抓著溫然的袖子，眼巴巴地道“還可以從外頭買？那我能把莊子上的麥麥接進來嗎？”

“莊戶的女兒想進府得太太點頭才成，你若真喜歡她，就去求太太，隻是她若來了也不能直接貼身伺候你，再快也得等上半年。”溫然伸手把溫若摟在懷裡“麥麥同你好嗎？”

“麥麥跟我可好啦！”小孩子心思來去極快，溫若抬頭看著溫然，眼裡的歡喜快要溢出來“麥麥的娘可會烙餅，每次都分給我吃呢，過年炸的丸子也給我和姐姐吃，還烤栗子給我們吃呢。”

溫然喝了口酸爽清香的的山楂荷葉湯，饒有興趣地問道“那你們兩個吵架嗎？”

溫若有些靦腆道“吵的，有一回她抬水，不小心潑臟了娘親給我做的新鞋，我就和她吵來著。”

溫然笑道“可你若是叫她來咱們府裡做你身邊的使喚丫頭，就不能再和她吵了，她得罪了你，你就得喊你身邊的管事媽媽去罰她，你願意？”

“那還算什麼朋友嘛。”溫若苦著臉“麥麥不樂意怎辦。”

溫瑕垂下眼，若有所思道“所以你要好好想想，就算麥麥進了來，你們也不能像從前那般要好了，你如今是大家小姐，日後自有彆家的閨秀與你交好，如此方成體統。”

溫然道“二姐姐說得極是，小妹妹多聽二姐姐的話才是啊。”

溫若失落的耷拉著腦袋，這才猛然驚覺能與自己一同從莊子上回來的搞不好隻有母親和姐姐，現在弟弟被抱走了，連溫然這個漂亮姐姐也沒有與她一同長大的情分，忙掙開溫然的胳膊順著炕沿三兩下爬進溫瑕懷裡

溫瑕把妹妹抱住，如往常一樣拿臉蛋貼著溫若額頭，輕輕搖哄著她

見姐妹倆和好，溫然終於鬆了口氣

。

冬日裡太陽落山得早，風冷得好像能將人對穿一般，連心肺裡也不留一絲熱氣兒，金氏就這麼跪在福慈居的院子裡，四麵八方的風兜著粗沙一般的雪粒直往人身上拍，外頭連個守著的丫頭婆子也沒有，就連開門的丫頭也躲在門裡頭歇著

金氏縮著脖子抖如篩糠，兩隻護在袖子裡的手已經成了牆角引火用的木頭枝子，十根指頭僵直的交叉著，可再彙不出半點暖氣兒了

跟前的小門兒總算開了條縫兒，一個小丫頭探出頭來“老太太叫姨娘進去。”

金氏哆嗦的喘不過氣，腳也凍得僵了，半天爬不起來，好在那小丫頭說完話並未直接關上門，見金氏起身艱難，不情不願地出了門，縮脖子搓胳膊地走過來，半扶半拖地把金氏攙起來送進了屋

老太太坐在暖炕上，跟前擺放著泛黃的經書，正捏著一串紫檀佛珠念念有詞，桌上的三叉燭台上不倫不類地點著中間那一根蠟燭，已經燃了一半，其餘兩根蠟燭高高的擺在那裡，映在牆上兩片森然的陰影

金氏見屋子裡不點火盆卻半點都不冷，想來是燒了地龍，好會享受的老東西！心裡嫌棄，身子卻毫不猶豫地在腳凳旁跪了下來，隻是四肢僵直，跪的也磕磕絆絆，剛一跪好，果然整條小腿好似摸著一塊巨大的湯婆子，熱氣兒直往骨頭縫兒裡鑽，皮肉暖和得直癢癢，骨頭都烤得酥軟了，金氏雙手掌心按在油亮的地板上，順便把額頭也貼在上麵，暖一暖被風吹得脹痛的腦袋

一時屋子裡隻有老太太念經撚佛珠的聲音

“咳。”

終於在那跟蠟燭快要燃儘，金姨娘熱得昏昏欲睡時，老太太輕輕咳了一聲

齊媽媽站在一旁，熟練地點燃另一根蠟燭

金氏雙頰熱得紅撲撲，忙起身去外間倒了一杯熱茶，回來跪著捧給老太太，心裡暗暗唾棄齊媽媽，連這都看不懂

果然，老太太麵露滿意神色，接過那杯茶吃了幾口“回來了。”

“謝老太太慈悲，是奴婢回來了。”金氏跪在旁邊，接過剩了大半杯茶水的杯子交給一旁的小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