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媽媽臉色一凜,垂眼看了看懷裡的女孩子,裁奪著試探道“姑娘怎麼想呢?”
被溫軟的懷抱摟著,溫然有些困倦了,揉著眼睛道“我自小就知道金姨娘是我生母,可全然不記得她,桐簷是外頭買來的,她爹娘時常托人給她捎信兒進來,還總連帶著一些吃食,桐簷往外給的銀兩果子他們隻收一半點兒的,說知道她過得好就放心了。”溫然從元媽媽懷裡直起身子“可是我長這麼大,姨娘從沒給我捎過信兒,也不問我過得好不好,我也不知道她,媽媽問我怎麼想,我也不知我對她是個什麼想法,若說全然沒想的也不真,真要論出個什麼,隻是覺著新奇罷了。”
元媽媽歎了一聲,憐愛地摸了摸女孩鬢發,這孩子剛出生就送來她懷裡,還不到半歲親娘就出去了,一手帶大的孩子叫她怎麼不疼呢,再者這孩子的親姨娘與太太做了大仇,又是嫡母跟前養的庶出女兒,旁人提起殷氏隻說是賢惠之妻,對著溫然就不知何想了
“姑娘現在還小,可是人最怕的便是牆頭草左右搖擺,再油滑的人也免不了一個不好,那時把人兩頭得罪個乾淨,裡外不是人,依我說,姑娘彆去管旁的,隻把姨娘當馬姨娘劉姨娘那般敬著便罷,旁的時候還是多與太太親近,平日在屋子裡請安讀書女紅刺繡,少去那頭,今兒老太太定是要與太太說姑娘的事兒的,想來姑娘快能出門了。”
溫然前麵隻是記在心裡,一聽能出門去忍不住喜上眉梢,正待追問兩句,抬頭卻看見奶娘一臉嚴肅,皺著眉頭似乎在想著什麼便隻好按下不動,等有機會再說
殷氏忙碌一整天,直到下黑才滿麵疲憊地去見老太太
“你家老爺走了?”老太太坐在榻上,見丫頭給殷氏拿來的是大紅袍,道“怎麼大晚上的給你家太太喝這個?廚房裡還有沒有牛乳?去溫一些來。”
齊媽媽的孫女名叫齊蔓哥,剛十三歲,與祖母同在老太太身邊伺候,平日裡極爽利討喜的,笑道“上午送來的牛乳,大姑娘和二姑娘今兒下午就叫廚房做了好些點心,留些與老太太睡前吃幾口,其餘的送去太太屋裡和六姑娘那兒一些,三哥兒和四哥兒那兒也送了,雖說沒有牛乳,可廚房裡還溫著酒釀桂花甜羹呢,不如服侍老太太和太太吃些,說會兒話的功夫就暖了身子,一會兒也好安置呀。”
殷氏笑道“到底是你的嘴巴生的好,說的我都有些想了。”
老太太點頭“也好,就拿些來罷。”
蔓哥應聲退下,殷氏朝老太太道“雖說是即刻出發,可打點兵馬也要時辰,老爺快午時才跟著出去,倒是給媳婦省了不少空兒,該打點的物什都打點了,侯家那爺倆都跟著,我也單派了一個婆子兩個媳婦去灑掃漿洗,本想多帶些人,可老爺說終究是賑災,帶的人多了沒得叫人說嘴,連年輕些的丫頭也沒要,隻說幾月就回,先去城外與將軍會合,約莫明兒一早就出發。”
“嗯,我料想他不能帶人出去,隻是你身為太太這話總要說出來,你家老爺這一去估摸著是不能回來過年了,該走動的還是要走動,雖說忙些,可也隻能依靠著你了,若是實在忙過來,我也可去走動。”話音剛落,老太太又思索道“罷了,我這把年紀再去走動也不好,外頭還是太太辛勞些罷,家裡若有什麼我再替太太忙些便罷。”
殷氏點頭道“老太太說的是,這天寒地凍的,還是不出去的好,另外兒媳想著如今陛下下旨賑災,咱們家過年時不可太奢華靡費了,多儉省些才好,老太太說呢?”
“太太說的是。”老太太道“一來陛下憂心子民,賑災的銀兩出去了還不知怎麼回去的好,二來也沒有家裡主君領君命賑民生,闔府老幼婦人還張燈結彩歡天喜地的道理,這些太太自己裁度就是,隻是也彆太寒酸,叫人看了笑話。”
婆媳倆正說著話,蔓哥便帶著個十歲上下的小丫頭進了屋子,小丫頭手拿著銅盆熱水,蔓哥略挽起袖子,絞了熱巾子服侍老太太和太太擦手,而後那丫頭便端著水出去,換另一個丫頭進來,也是十歲上下,雙手捧著黑胡桃木的素雕托盤,上頭放著兩隻青瓷描山水的碗,蔓哥又給老太太和太太各呈上一碗才退出去
殷氏端起碗來攪了攪,乾桂的香氣混著酒釀的香甜味便熱乎乎地撲過來,殷氏忙了有大半日,水米不曾打牙,本是疲累的不知饑渴,這碗甜羹捧在手裡倒是給喚起幾分鮮活氣兒來,便就著食欲一氣用了半碗,從腹中開始熱乎起來,身上也舒暢許多,忍不住有些困倦了
老太太見殷氏神情困倦,溫聲道“太太今日也是忙的狠了,早些回去歇息罷,旁的明日等再說。”
殷氏確實是有些疲憊,聞言起身給老太太行禮“謝母親疼我,今兒也晚了,兒媳明日再來給母親請安。”
老太太點過頭,殷氏便出去了
豐姨娘正在殷氏的屋子裡吩咐丫頭們鋪床燒炭,見殷氏回來,忙替她寬下衣裳好鬆快些,殷氏疲累地往床邊炕上一歪,豐姨娘又來給她脫下鞋襪“太太且等等,小廚房已經準備好了太太的宵夜,好歹吃些,不然夜裡若是餓得醒了反睡不好。”
炕上燒的熱乎,叫人整個脊背都舒展開了,殷氏鬆口氣的功夫便被豐姨娘整個人扶起來墊了個軟枕在胳膊底下,也就愈發地癱軟了
不過片刻,便有兩個婆子從外頭抬了張小桌進來,上麵不過幾道小菜,一碟白灼菜心,一碟炙烤嫩豬肉,一盤子紅燒魚腹和一碗豆腐魚頭湯,另兩碗白粳米飯和各色醬菜,豐姨娘端來一碗冰糖山楂燉銀耳喂殷氏吃幾口,殷氏閉著眼張嘴吞了,銀耳燉的軟爛,山楂配冰糖也極是酸甜可口,幾口便可開胃醒神
豐姨娘見殷氏睜開眼,輕聲道“太太用飯罷,吃過了再睡,不能隻顧著府裡不顧身子啊。”
“也好。”殷氏坐起身來道“你彆服侍我了,一起吃罷,今兒咱們回來的晚,也不知丫頭們野成什麼樣兒了,你那屋子還不知是不是冷成個冰窖,就算是現給烤暖了隻怕也沒好好兒清散炭氣,左右老爺也出去了,你今兒晚上跟我一起睡罷。”
豐姨娘伺候殷氏拿起筷子才去對麵坐下,聞言隻是答應一聲,先給殷氏布菜添湯“老太太可說了什麼?若有什麼缺漏的,趁著老爺還沒走遠,我這就安頓好了叫人送去。”
殷氏笑道“你這妮子累得糊塗了?我哪裡舍得叫你受凍跑一趟,老太太沒說什麼,隻是我實在當不得困倦,其餘的沒多說,金氏的事兒等明日一早再說罷,左右是定了的,不急這一時,跟著溫然的媽媽可來過了?七姑娘今日如何?”
“來過了,我才打發回去,旁的倒是沒什麼,隻是明日老太太或許要與太太商量著送咱們姑娘去女學了。”豐姨娘夾了一筷子白灼菜心細細嚼著
殷氏的筷子頓在半空,疑惑道“怎麼好端端的突然要送去女學?是老太太嫌我教導的不好?”
豐姨娘寬慰道“未必是嫌太太教的不好,隻是咱們姑娘也長到六歲了,總得多見些人,隻待在屋子裡養著日後難免不大氣,再說大姑娘二姑娘不也是自小上女學?太太不必過憂。”
殷氏擱下筷子,皺眉道“話雖如此,可溫然不曾離過我身邊兒,當初溫知溫禮都是剛一足月就抱去老太太屋子裡,大事小情都不與我商討隻事後知會一聲便罷,如今溫然是我一手帶大,怎麼也不與我商討就這麼定下了。”
“這...”豐姨娘也擱下筷子,她倒是沒想到殷氏會如此反應,當初老太太送溫知溫禮姐妹去女學,太太聽聞也隻是備好了姑娘上學用的東西送去,就連事後那些物件兒都被老太太原樣送回來都沒如此反應,這些年太太待七姑娘雖好,可終究不是親骨肉,怎麼倒是這樣?
“老太太隻是有了想頭,自然要與太太商量,也是勸說太太罷了,哪裡就定下了,太太莫要多想,七姑娘是太太從小養大的,自然什麼都得先過問了太太才成。”
殷氏皺著的眉頭鬆了鬆,閉上眼微微靠在軟枕上“也是我今兒累了,不過是送姑娘去女學,算不得什麼大事,瞧我,腦子裡頭鈍的快開不開了。”再睜開眼,又是賢德溫婉的主母“你快些吃,吃完了好睡。”
太太擺明了不想再吃,豐姨娘如何好再動?溫吞地擱下碗筷道“算了,又困又累的也打不開胃口,還是趁早洗漱安置是正經,我來伺候太太漱口洗臉罷。”又朝巧兒道“你拿幾個錢去叫咱們小廚房的人看著,夜裡備著些湯水點心,若太太餓了也好用些,找穩妥的婆子媳婦守好,彆叫那些個身上憊懶嘴上鬆垮的去。”
巧兒答應一聲,帶著兩個媳婦抬桌子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