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簷把點心放在床頭的小幾上,溫然端起一小碗牛乳蒸蛋,舀起一勺喂給溫景“這怎麼成,日日憋悶著不出屋也不說話,時間長了,就是沒病也要悶出病來,多好的人也禁不起呀。”
溫景皺著眉搖搖頭,右手擋下小碗示意自己不吃,頹然道“我這身子不爭氣,倒帶累壞了姨娘,如今天兒冷了,嗆一口冷風也要咳上大半日,偏偏大夫說我身子虛,連火炕也睡不得,太太想給我挪進暖閣裡去,可我又出不得屋子,平日飲食,凡是有些滋味兒的,無論是酸是甜,是鹹是辣,沾上半點不是咳嗽氣喘就是吐個沒完,有時候折騰得人沒意思了,真不如死了乾淨。”
“姐姐莫說這話呢,姐姐又不是胎裡不足,我聽太太和姨娘說過的,姐姐小時候可是活潑愛鬨,大夫說了,隻要不是胎裡帶來的,十有八九都能好,姐姐何必憂心呢。”溫然說著,自己吃了口牛奶蒸蛋,頓時一股子奶腥味和蛋腥味衝上了頭,險些嗆出眼淚來,捏著小拳頭,努力麵不改色地咽下去,又猛灌了半盞茶水才鬆下口氣
還真是一點甜味都沒有,好像就是把牛乳和蛋擱在一起蒸熟了的,吃著倒也軟滑,隻是味道實在一言難儘
溫然把那隻小瓷碗擱的遠遠的,溫景看著她的舉動,有氣無力地笑道“瞧瞧,我吃的大抵都是這樣,憑他什麼好東西,味兒不好,吃著也是遭罪。”
又歇了口氣,伸手去拉溫然的手“你把這幾日外頭的事兒說來我聽聽,我姨娘總拘著我屋裡的丫頭,不叫她們說話擾我歇息,家裡大事小情一概不知,這屋子跟活死人墓一般,好妹妹,說些我聽罷。”
溫然回握住溫景的手,隻覺著姐姐掌心裡又冷又濕,便用力握緊些“旁的雞零狗碎不知道也罷了,隻是在祖母屋裡吃早飯時,聽見父親身邊的人傳話回來,說陛下封父親為體諒安撫使,今日便要啟程去雙州賑災,連謝恩都免了,直接帶著旨意打點些兵馬先行呢。”
溫景垂眼思索片刻“嗯,陛下愛民如子,國之大幸,隻是父親此刻去了,過幾日你姨娘回來是見不著了。”
溫然似有困惑,看著‘家裡大事小情一概不知’的溫景道“姨娘要回來了?不是說等開春兒嗎?怎麼這幾日就要回?”
“哦,我也不記著從哪裡聽來了。”溫景眼神閃爍幾下,彆過臉看著窗子“外頭的雪也停了,難為我這院子裡的丫頭們不能出來玩兒。”
“馬姨娘也是怕姐姐聽了嬉鬨聲心裡癢癢。”溫然很給麵子的離開上一話題
“其實聽聽也就當做解悶兒了,隻是姨娘怕她們玩兒燥了性子,不穩當,嗯...三五年了罷,有個剛進我屋子的丫頭,我半夜口渴,她伺候一杯茶水,可能也是困的迷了,轉身摔了一跤,跌破了茶碗,驚的我心慌了半宿,第二日我姨娘就去求太太,把她打發出去了。”溫景歎了口氣“也是個無辜的丫頭,要放在你們房裡,也就是挨頓罵打幾板子的錯處,擱在我這兒倒是這般,也不知她如今怎麼樣了。”
溫然從盤子裡撿了塊棗泥糕吃,卻並不搭這話,剛進屋子就給趕出去,能怎麼樣呢,若是還在府裡,大抵是做粗使丫頭去,好一些的話就是做灑掃的活兒,若是給發買了就更不知是什麼光景了,被買主趕出去發賣的丫頭人牙子也不敢再賣給高門,怕砸自個兒的招牌。
棗泥糕也不知摻了多少麵,棗泥卻沒多少,吃著像是略帶些棗香的軟餅子,不過是能咽得下去罷了
溫景見溫然不言語,瘦瘦的臉頰便掛起兩行清淚來,哀聲道“我也知我這身子不過是挨著罷了,幾年來不知帶累了多少人,真真是不如死了乾淨。”
溫然從懷裡取出手帕來,並趁機放下糕點,跳下杌子湊過去給姐姐拭淚,知道溫景這是憋悶的狠了,又不敢在馬氏麵前哭,如今得著空兒便偷偷哭幾聲兒撒氣,哄道“姐姐何必起這樣的念頭呢,左一個死了乾淨,右一個死了乾淨,可想想馬姨娘,正是有了姐姐,馬姨娘才熬的下去,若是不成,好歹想想才是。”
溫景泣道“若不怕這個,我即刻死了又有什麼,隻是我這身子好歹是姨娘十個月的血肉,我若撒手,姨娘怎不去了半條命?就隻能這麼不上不下活受罪!”
溫然道“正是這話呢,姐姐合該這麼想,隻是活受罪三個字卻不應該,姐姐好好將養著,我隱約記著去年下雪,姐姐病的連話都要說不出了,今年將比起來可是好了不知多少,可見姐姐是慢慢兒的好起來了,這比什麼不強?等到明年說不準就能開窗放風了,後年就能出去走走,再過幾年就能與我一起堆雪人玩兒了。”
溫景聽見這話果然覺著心裡寬敞了些,平了平氣才再開口“這倒也是。”又有些羞赧地捂了捂淚濕的臉“我失態了,妹妹彆笑我。”
溫然看著溫景這樣倒覺得可愛,笑道“姐姐才大我幾歲,也是和我好才如此呢。”
姐妹倆又閒聊了會兒,直到馬氏起身溫然才作彆回屋去
。
“屋裡暖和,姑娘可午睡一會兒?”元媽媽拉著溫然按在床上坐,卻揮退了要來伺候姑娘脫鞋的桐簷,隻是親手把溫然身上的小襖脫了,換成一件湖藍的夾襖披著,又暖和又輕快
桐簷桐歌知道這是元媽媽有話要同姑娘說了,當即便退去外頭等著伺候
溫然隻坐在床上,等元媽媽開口
“姑娘平日裡寫字,雖不說是極好,可也不是今日一樣的,怎麼長輩跟前倒是寫不出了?小小年紀,哪裡就得了手抖的毛病呢?”元媽媽站在床邊,臉色微沉“叫老太太看了,還當姑娘是個立不住的,再有個不好,以為是太太沒教好姑娘,豈不平白惹出因果來。”
溫然料定元媽媽定要說這事兒的,隻是想不到竟然沒等到晚上“我叫祖母盯著,隻覺著後背發毛,整個人都僵了,手也不靈活了,這才丟了人。”
元媽媽十分不讚成這種理由“你是大家小姐,日後太太還要帶著你出門去赴宴赴會,到了各位太太奶奶跟前成了鋸了嘴的葫蘆,一副畏畏縮縮的鵪鶉樣怎麼成?姑娘又不是沒有本事,平白這般小家子氣!難不成是想把餃子放在茶壺裡頭?”
溫然被這一通說教弄得抬不起頭,隻好低頭沉默
元媽媽見溫然如此,也不好逮著一件事說個沒完,又道“今兒姑娘奉老太太的命去六姑娘屋子裡,隻去說兩句話便是了,做什麼惹得六姑娘哭起來呢。”
“六姐姐心裡難受,借我哭一哭罷了,又不是我惹她哭。”溫然抬起頭,自覺做的沒錯
“雖說是如此,可馬姨娘待六姑娘如同眼珠子一般,平日裡恨不能掉一根頭發也得挖個墓好生埋了,姑娘彆看她平日溫溫柔柔的小雞子似的,之前六姑娘去二姑娘屋子裡玩兒,二姑娘給六姑娘一盒酥糖,本也是好意,誰知那酥糖裡竟是蜂蜜的芯兒,六姑娘吃了當日夜裡就咳起來了”元媽媽也知理論上溫然並無過錯,因而轉斥責為勸導,雙手扶著溫然雙肩坐在女孩子身邊,把姑娘摟在懷裡細心分說道“馬姨娘知道後直接衝去老太太屋子裡責問二姑娘,叫老太太身邊的媽媽打了幾個嘴巴也止不住,老太太大怒,叫人把她拉去院子裡打了二十個板子要攆出去,還是太太出麵才保下來的。”
元媽媽心有餘悸地輕輕拍了拍懷裡的女孩“今日萬幸沒叫馬姨娘瞧見六姑娘落淚,若是看見了,隻怕是不管不顧的先瘋一瘋,若傷著姑娘一點半點,太太就當是可憐她和六姑娘也不能好好為姑娘出氣,再說就算是出了氣,姑娘吃的虧也彌補不回來呀。”
“可是姐姐實在可憐,每日裡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溫然自小被元媽媽抱著大的,自然而然地便靠在元媽媽懷裡,仰頭道“六姐姐本就病著,這麼一悶還怎麼能好呢。”
元媽媽抱著自己奶大的姑娘,歎氣道“話雖如此,可咱們也要量力,我的姑娘心眼兒好的跟菩薩跟前兒的童女托生一般我如何不知?隻是姑娘想想,今日若是馬姨娘鬨起來,難不成六姑娘就高興了?”
溫然啞了聲,若鬨起來隻怕是不好收場,溫景痛哭一場好了也罷,若是又哭又急催出火來病的重了,日後要白結下深仇大恨了
“我的好姑娘。”元媽媽拿臉頰貼著溫然的頭發,疼惜道“與人相處不能全憑赤子之心,一門心思為著旁人反為不美,心裡頭有個度是頂頂要緊的,也得顧著咱們自個兒,若是連自個兒都囫圇不好,又拿什麼去顧著旁人呢?你隻瞧著六姑娘可憐,可她本說著金姨娘要回來,看姑娘不知道就自己撇開了,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不過是怕擔這丁點兒的事罷了,她待你裡外三層的防著,姑娘倒是坦誠,少不得人家還覺著姑娘呆呢。”
“我知道了。”溫然把臉抬起來“可是,金姨娘真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