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氏漱了口,站起身來進屋,由著豐姨娘給自己寬下衣裳“難為你細心,今兒累成這樣也不忘安頓我,我是一點兒周轉不得了。”
豐姨娘也是疲累,強打著精神笑道“太太又取笑我,今兒早些安置,明天還有明天的事兒呢。”
妻妾兩個簡單擦洗一番,換上寢衣同床而眠
。
第二日一早,福慈居來人傳話,說老太太免了今日的請安,殷氏怕老太太是夜裡著了涼身子不適才免了請安的,便也免了眾人的安,自己去福慈居瞧老太太去了。
溫然剛起床就接連聽見兩回免安,打了個嗬欠,想回到床上睡個回籠覺,隻是又想起元媽媽昨日說的話,今日老太太是要與太太說自己的事兒,等太太回來必定要叫她去說話的,那時隻怕還要檢查描紅和女紅,隻好繼續梳妝,
果然,快到午飯時太太身邊的巧玉便笑著來了,一進屋就給溫然行禮道“奴婢恭喜姑娘了,太太叫姑娘這就去太太那兒說話。”
桐簷笑著請巧玉坐下,又把裝著芙蓉糕的點心盤子端去巧兒跟前道“姑姑說恭喜,卻不知是什麼喜事,若能說得,也賞我們幾句聽聽。”
巧玉也不多推讓,坐在桌邊兒揀起一塊糕來“我也不敢說的太準,隻是也八九不離十,太太今兒與老太太商量著要送咱們姑娘去女學呢,就是榮安郡主開設的女學。”說完,抿了口糕點,剛好桐歌端了茶來,便又用了口茶
溫然坐在小炕上,歪著頭想了一會兒,愣是有些想不出了
巧玉見溫然這副神情,把茶碗放下起身朝溫然道“姑娘忘了榮安郡主了?那可是奇女子。”
桐歌哎呦一聲,輕輕拍了下手掌道“姑娘聽的不多,我可記得,榮安郡主是前平寇將軍的長女,早二十多年前呢,西北狐沙奴來犯,平寇將軍方汣之妻張氏忽然病重藥石無靈,這時節兒偏又診出了有了身子,方汣依舊領命出征,卻不想張氏有孕五個月時竟然病愈了,禦醫說是方家太太腹中的孩兒以胎兒之身為母親換了血肉,張氏這才得以痊愈,陛下大喜,賜名黎瑞,而後方汣大勝而歸時張氏產下一女,陛下稱讚此女載福而生,永赦不孝之罪,封榮安郡主,接進宮裡由先皇後娘娘親自教養,直到先皇後娘娘仙逝才出宮,也沒有許配夫家,而是開辦女學,收些束脩自過活。”
巧玉又坐下來朝桐歌道“雖說這是喜事,可無論哪家,凡是女子進學,頭十日她是不收銀米的,十日後若是收下再論,若不收,就是不收,哪怕是她自己姑姑家的妹妹也是不要的,當初她把姑姑家妹子趕出去時,方家姑奶奶親自上門去,又是哄又是罵,榮安郡主偏是不依她,方氏求哥哥求嫂子,可郡主生而還父母恩德,陛下欽賜其不犯不孝,連現在住著的宅子都是先皇後賜下的,親父母也奈何不得,方家姑奶奶也是昏了頭,竟上門叫罵,這下把榮安郡主得罪的狠了,先皇後身邊養著的崇安公主親派嬤嬤去方家姑奶奶的夫家孫家,叫闔府上下女眷閉門思過三日,連陛下也下旨申飭,若非是平寇將軍求情,隻怕要就此沒落,就算如此也貶了官,說孫家家眷如此不識禮,孫大人怎能做禮部侍郎,給趕出京去了。”
溫然聽著有些吃驚“啊?那方家姑奶奶豈不是成了孫家的罪人?從京官兒往上都得折騰好些年頭,如今去了外頭,還是給貶出去的,這輩子都回不來了罷。”
巧玉又複站起身,走到炕邊,繡著花的鞋子隨著動作從青綠色的裙擺下露出個好看的鞋尖來“何止是這輩子回不來,就是家裡再有爭氣的子侄,上頭頂著這樣的爹娘,下麵又有這麼個妹妹也是叫人說嘴瞧不上的,其實出去了還好,孫家的名聲給鬨沒了,留在這兒,家裡子女再配不了好姻緣,還不如走的遠遠的,沒人知道底細反倒好些。”
溫然目瞪口呆,這哪裡是什麼女學?分明的是半個火坑罷!好便好,不好,全家都要連坐,難為大姐姐二姐姐竟然在那裡讀過女學!
巧兒見溫然麵色一忽兒憂一忽兒驚,忙寬慰道“姑娘且不必如此擔憂,榮安郡主開設女學七年,鬨成這樣的也就這麼一個,可她不肯收的學生卻不知有多少,姑娘去了謹慎些就是了,若十日後郡主不肯要,咱們悄悄兒回來便罷,郡主不會聲張的,隻是咱們屋子裡知道這些的都得把嘴閉嚴實了”巧兒回頭看向桐簷和桐歌“這事兒穩當之前,一個字也不許說出去,不過就這十日,十日後若是姑娘不去了就把這事兒爛在肚子裡以後帶進棺材,若是去,也彆逢人就念,反遭記恨。”
見桐簷桐歌都應下了,巧兒才點頭“成了,太太還等著呢,你們伺候姑娘穿鞋換衣裳罷。”又回頭給溫然行禮道“奴婢去外頭等著姑娘。”
溫然答應一聲,又叫雨書出去伺候巧兒用些茶點,叫雨鹿將那一碟子芙蓉糕給包起來,送去巧兒屋子裡
。
溫然到了殷氏屋子裡卻不見母親,隻有豐姨娘在那,見溫然來了,忙迎過來親自蹲下給溫然的一雙小手攏在手心兒裡暖著引去炕上坐,笑道“我的姑娘,太太剛有事出去了,叫我等著姑娘來呢,巧心,給姑娘上茶。”
豐姨娘先把溫然送去炕上坐好,再去另一邊坐下,把桌上的一小碟栗子糕擱在溫然跟前“太太叫我告知姑娘兩件事,其一,是姑娘要去上女學了,其二,是姑娘的姨娘要帶著咱們家四姑娘,小姑娘,和小少爺回來了,不論旁的,金姨娘終究是姑娘的親姨娘,太太的意思是叫姑娘晚幾天去女學,先接金姨娘回來,叫姑娘親自在小門那兒迎一迎,姑娘怎麼看呢?”
溫然看著青瓷盤裡一顆顆圓滾滾的栗子糕,抬頭看向豐姨娘道“我記著母親說過,豐姨娘是母親家裡的族妹,若是姨娘不曾陪嫁過來,我該叫您一聲姨母。”
豐姨娘一愣
“這幾日母親忽然不大和我好了,我本以為母親是累了,如今看來倒像是不想要我了,打算把我送去姨娘那裡養。”溫然垂下眼道“我都聽母親的,若母親真要趕我出去,我也不敢有怨言,隻是實在舍不得母親,還望姨娘好歹為我解惑,母親究竟是因為金姨娘,還是因為我有什麼錯失。”
豐姨娘本打算下一句問溫然想不想去金姨娘屋裡,想不到溫然直接給說了出來,不禁一時錯愕,但她到底是殷氏身邊得力的,片刻便笑道“姑娘多心了,太太身邊就你這麼一個孩兒,哪裡舍得下呢,不過是金姨娘與姑娘確有生身之恩,金姨娘回來姑娘不好不去迎接,日後姑娘還是太太的心肝。”
溫然再次抬起眼“姨娘此話可真?”
豐姨娘道“自然是真的,我怎能騙姑娘,金姨娘回來不過是這一兩日的事,姑娘上女學怎麼也得等到開春,隻是頭前這十日卻是得年前去辦,一來這時節各家的姑娘都不必上學,姑娘十日後如何也沒人知道,二來若有定數,咱們也好早早準備,年禮也籌備得當了。”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因著殷氏不在,溫然便回自己屋裡用飯
等溫然出了正房,臥房的門才打開,裡麵走出的人不是殷氏又是誰
豐姨娘站起來走到殷氏身邊道“太太可都聽見了?”
殷氏伸出手指一戳豐姨娘的額頭“聽見了聽見了,你再大聲些,讓闔府的人都知道我藏著偷聽自己女兒。”
豐姨娘笑著把殷氏送去溫然剛坐著的暖炕上“我說什麼來著,生的不親養的親,咱們姑娘雖說是金姨娘生的,可卻是跟太太貼著心口上的肉長大的,如何跟太太不親?這幾日忽冷忽熱可是嚇著咱們姑娘了,太太在屋子裡沒瞧見,姑娘委屈的什麼似的,生怕太太不要她。”
殷氏也是一臉笑,卻隻說豐姨娘“瞧瞧你個眼皮子淺的,叫人家喊一句姨母就沒口子的誇。”
豐姨娘把給溫然上的茶端起來交給巧心遞出去“咱們姑娘叫我姨母還不是瞧在太太麵上?若不認太太是親娘怎來認我這姨母?”
主仆倆邊說邊笑,幾個媳婦子自低頭進來擺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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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歌一溜小跑地回了溫然的屋子,剛一進門便叫元媽媽嗬斥住了“忙的什麼?姑娘正準備用午飯,一身寒氣就往裡頭衝,叫姑娘吃飯時嗆了冷風,可仔細你的皮!”
言罷,低頭繼續檢查小廚房給溫然備的午飯“這是什麼?我可說過姑娘碰不得辣子沒有?還有這道蓮子羹,姑娘隻吃新鮮的蓮子,最不喜歡曬乾了的蓮子拿來吃,姑娘不吃枸杞你是記不住?這棗泥山藥糕是怎麼回事?飯桌上不許見甜食!今兒是哪個懶皮子的廚娘負責姑娘午飯?腦子莫不是也給下油鍋裡炒了吃了?叫她來見我!小廚房的油水吃的夠了自有西北風給她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