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第八十章 十八歲的謝恒永遠死於那一日……(1 / 1)

滄瀾道 墨書白 19964 字 11個月前

兩人都是奔波了一月, 雖然榻小不適,但這一覺睡得特彆沉。

或許是崔恒在,便會讓人覺得安全, 洛婉清連夢都沒做,半點警覺都沒有, 等早上醒過來時, 崔恒已經收拾好東西, 坐在窗邊喝茶。

他手上放著本書,正百無聊賴翻著,見洛婉清睜眼,他懶洋洋道:“樓下菜快上齊了, 洗漱吃了飯就走吧。”

洛婉清還有些昏沉,從鼻子裡應了一聲鼻音,帶了幾分初醒的軟糯, 聽上去像是撒嬌。

崔恒動作微頓,隨後一笑, 站起身來走到塌邊, 微微彎腰, 笑道:“司使要在下侍奉嗎?”

“不用。”

洛婉清聽他一問, 不知道為什麼就想起些不該想的侍奉, 立刻一個激靈, 清醒了許多, 趕緊起身去洗漱。

崔恒雙手負在身後, 笑眯眯瞧了屏風後的人一眼, 溫和道:“你和君燁都受了傷,後麵路好好休息,等到了揚州, 怕是有的是麻煩。”

洛婉清換著衣服,聽話不由輕笑:“怕路上就已經都是麻煩了。”

“沒事。”崔恒語氣懶散中帶了幾分傲慢,糯笑道,“我在呢。”

洛婉清動作很快,很快便準備好,同崔恒一起下了樓。

崔君燁定了一間包廂,洛婉清和崔恒走進來時,所有人都已經坐在裡麵,菜也上好了,就等著他們兩人。

洛婉清領著崔恒進來,原本這一個月來,大家都已經很是熟悉,但不知道為什麼,崔恒一來,氣氛就有些壓抑,在場一個都不敢說話,過了許久後,崔恒先拿了酒壺,給洛婉清和自己倒了酒,笑著道:“怎麼,你們平日就是這麼兩兩相望一言不發的?”

“怎麼會,”崔衡聞言,趕緊笑起來,解釋道,“你不在的時候我們話很多的。”

這話還不如不解釋。

洛婉清瞟了崔衡一眼,謝恒端著酒杯抿了口酒,涼涼看了崔衡一眼,埋汰道:“不會說話就少說,沒人當你是啞巴。”

“我這不是活躍氣氛嗎?”

“那個……”張逸然聽著,巡視著謝恒和崔衡,忍不住道,“二位不介紹一下嗎?”

“哦,”崔衡想起來,趕緊點頭,“是該介紹一下,這位崔影使與我同出道宗,以前是師兄弟,所以會親近些。”

“崔大人的關係夠複雜啊,”星靈涼涼甩了一句,“崔影使都和您是師兄弟。”

“道宗嘛,人多,大家都是兄弟。”崔衡解釋著,趕緊道,“不過崔影使是內門弟子,我是外門,大家地位不一樣。”

道宗上下幾萬人,每年外門弟子不計其數,內門弟子則是由長老收徒,地位非凡,兩者無論實力差距還是地位都是雲泥之彆。

洛婉清聽著,知道崔衡這些時日一直沒句實話,看了一眼周遭,思索著道:“崔大人身手不錯。”

“還行。”

崔衡謙虛著,有些心虛,隨後想起昨晚對敵的狀態,不由得有些詫異:“柳司使好像並不驚訝?”

“張大人身體很好,”洛婉清沒頭沒腦說了一句,大家都有些疑惑,崔恒撇了她一眼,聽她道,“張大人尚且還需要人背著跑的時候,崔大人還能邊跑邊罵人,這可不是一般人。”

聽到這話,崔衡恍然大悟:“所以你一早發現我有武藝?”

“猜到有,但不知深淺。”洛婉清實話實說,“崔大人既然不想說,那我也不多問。”

“柳司使真是善解人意。”崔衡麵露感激,“我也不是故意瞞著司使,隻是我身體不太好,隻能偶爾動手,還是需要星靈司使保護……”

“閉嘴。”星靈冷冷瞟他一眼,“不要說這麼讓我惡心的話。”

昨夜他動手,水平明顯在洛婉清和星靈之上,這些時日還插科打諢讓星靈被迫和他睡一間房,星靈臉色難看倒也正常。

崔衡摸摸鼻子不敢出聲,張逸然思索著道:“還是說說之後的事吧。”

所有人一起看過去,張逸然皺著眉頭:“昨夜來的殺手是江南道的人派的嗎?”

“不像。”

星靈果斷否認,思索著道:“看上去不像中原人”

“他們是幽冥穀的人,衝著監察司來的。”崔恒倒也沒遮掩,直接開口,“所以張大人不必擔憂,這次他們吃了教訓,會安靜一陣子了。”

“原來如此。”星靈似乎並不意外,隻道,“若是幽冥穀,倒也正常。”

沒想到星靈也知道幽冥穀,洛婉清不由得多看她一眼。

張逸然聞言,雖然不太了解情況,但知道這些人不會再來,他也放心不少,隨後又道:“那我們現下多了一個人,出去該如何稱呼?”

說著,他看向崔恒:“崔影使當崔大人堂兄如何?”

“不必。”謝恒神色淡淡,“說實話直接走,”說著,他抬眼看向張逸然,似是讓他放心,“我保你無恙。”

張逸然聞言點頭,拱手道:“那多謝崔影使。”

商議下來,大家用過早飯,便各自去拿東西,準備啟程。

崔衡東西不多,早已經將包袱拿下來,見謝恒起身去檢查馬車,便跟著過去,扛著包袱,小聲道:“你對張逸然敵意挺大啊?”

“哦?”謝恒瞟他一眼,“有麼?”

“有啊,”崔衡點頭,隨後道,“但我覺得你是對的。”

“少胡說八道。”

“我這一路都幫你盯著呢,我看了,張大人是柳司使喜歡的風格,”崔衡皺起眉頭,有些擔憂,“我覺得你這狗脾氣勝算不大。”

“兄長。”謝恒轉眸看他,帶了幾分警告,“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我沒想這些。”

“你還沒想?”崔衡被他氣笑,“昨晚上死皮賴臉要睡人家房裡你還什麼都沒想?你這禽獸我可看得透透的。”

“彆多想了。”

謝恒轉頭看了一眼高處正關上窗戶的洛婉清,淡道:“她心裡有人。”

“有人怎麼了?你搶不就行了嗎?”崔衡反應過來,趕緊道,“這不是你脾氣啊。”

“這個人不能搶。”

謝恒說得平淡,崔衡一愣,謝恒轉頭上下一打量他:“操心好你自己吧,那個星靈,”謝恒壓低聲,“是以前總往你麵前湊那個女官吧?”

崔衡動作微僵。

謝恒摸了摸馬頭,叮囑道:“蓮輝在,不想找麻煩就離女人遠點兒,彆給我惹事。”

聽到這話,崔衡歎了口氣,無奈道:“知道了。”

兩人在下方準備好出行的馬車馬匹,沒了一會兒,洛婉清就同張逸然等人走了下來。

洛婉清星靈崔衡兩個女人加傷患坐馬車,張逸然趕馬,謝恒單乘一匹護在馬車旁邊,以便觀察周圍。

五人啟程,慢悠悠行往揚州。

有崔恒過來,所有人莫名都有了份安全感,哪怕是對崔恒不了解的星靈,都直覺來了個可靠的大人物。

星靈隔著窗簾去瞟崔恒,忍不住道:“柳司使的影使,看上去似乎極強。”

“嗯。”洛婉清斟酌著用詞,介紹道,“他不喜歡做司使的任務,所以在後麵做些雜事。”

星靈倒也不意外,點頭道:“怪不得平時都見不到柳司使的影使。”

聽到這話,崔衡坐在一旁,懶洋洋躺在榻上,不由得道:“星靈司使的影使呢,好似不曾見過。”

“這次主要是為了護送二位大人,影使的工作不多,把文書這些備齊,就留在東都了。”星靈解釋。

崔衡點了點頭,突然道:“星靈司使的影使,也是位極其漂亮的姑娘吧?”

“你?!”

星靈猛地就要拔刀,崔衡一把將她刀壓了回去,笑眯眯道:“彆生氣啊,開個玩笑。”

“我的影使容不得你開玩笑。”

“那的確是個漂亮姑娘咯?”崔衡笑起來。

星靈咬牙,一把打開他的手,扭頭不肯多說。洛婉清見他們二人劍拔弩張,輕咳了一聲,轉頭看向星靈,好奇道:“星靈,你知道幽冥穀?”

“知道。”

聽洛婉清問及正事,星靈神色才好上幾分:“以前在宮裡聽彆人說過。”

“哦?”洛婉清有些詫異,“宮裡的人也知道?”

“五年前昆侖宮很猖狂的,”崔衡躺回榻上,懶洋洋道,“他們高手如雲,雄霸西域,三番兩次進入東都,刺殺大臣挑釁,那時候宮裡人怕死了,還是謝司主藝高人膽大,為振國威,請命去挑戰昆侖宮。”崔衡笑著看了一眼洛婉清,“謝司主去了一趟,從此昆侖宮一蹶不振,分出一批人溜到中原,不知在哪個山溝裡建了個幽冥穀。之後司主南征北討,和江湖做了協定,東都之內,禁止尋仇官員,否則朝廷必定傾儘全力剿滅,從此之後,東都才太平下來,給了我這樣的人一點求生的機會。”

“公子真是厲害。”洛婉清忍不住感慨。

星靈在一旁聽著,緩聲道:“不過一直也有其他傳聞。”

洛婉清轉頭,聽星靈道:“宮裡都說,那些刺客其實是司主派的,為的就是恐嚇群臣,拿到建立監察司的特權。”

這話讓洛婉清一愣,星靈抬頭笑笑,認真道:“不過這肯定是謠言罷了。”

“很多人這麼說嗎?”

洛婉清卻覺得不是。

星靈一個女官都能聽到的傳聞,那一定流傳甚廣。

旁邊崔衡瞟了一眼星靈,淡道:“這些年謠言還少嗎?”

“比如呢?”

“柳司使,”洛婉清話音剛落,就看崔恒騎在馬上,卷簾看了進來,似笑非笑道,“背後議論彆人,可不是件光彩事。”

洛婉清聞言笑起來,隻道:“我就隨便聽聽。”

“都是些謠言,”崔恒瞟了一眼崔衡,警告道,“少議論謝司主。”

把“謝司主”搬出來,大家都有些不太敢說話了。

謝恒看著一車人安靜如雞,瞪了一眼崔衡,輕嗤了一聲,放下車簾。

有崔恒過來,一路不再遮遮掩掩,兩天便到了揚州。

路上倒是遇到一波不成氣候的刺殺,應當是揚州官員派來探聽情況,幾乎是打個照麵人就沒了,這的確是懾住了揚州的人。

進揚州前一日,他們在城外卸下,星靈進城去給知州送了信,等第二日下午,張逸然和崔衡便換上官服,乘著馬車入城。

剛到門口,就見到知州孫守成帶人來接,場麵擺得很大,極是好看。

張逸然不擅長應對這樣的場景,就跟在崔衡身後,崔衡同孫守成一陣寒暄過後,孫守成看了一眼一群人,笑著道:“各位大人遠道而來,下官今日府中設宴,為各位大人接風洗塵,不知各位可還方便?”

設置晚宴接待上級官員也算慣例,若是不去,便是不給當地官員臉麵,崔衡也沒推脫,笑著道:“多謝孫大人。”

一行人跟著孫守成入城,到了設宴莊院裡時,已經入夜。

孫守成明顯是借了一位富商的彆院,格外漂亮,亭台樓閣,美景如畫。

洛婉清謝恒跟著張逸然,星靈跟著崔衡,一行人由孫守成引領入席之後,孫守成便開始給他們介紹官員。

江南官員雲集於此,孫守成招呼著他們一一上前來給這一行東都來的官員敬酒。

洛婉清他們是監察司的人,也身帶官職,這些地方官員不敢招惹,從崔衡開始敬起,就順著往下到張逸然、洛婉清、崔恒、星靈。

她沒怎麼經曆過這種場麵,看著排成長隊的敬酒人數,便有些發怵。

崔恒坐在她身側,見她眉頭緊皺,輕輕靠近她,小聲道:“怎麼了?”

“好多人,”洛婉清壓低聲,“我沒這麼好的酒量。”

崔恒聞言輕笑,低聲道:“等會兒瞧我。”

說著,一個官員就敬酒過來,洛婉清正拿著酒杯要喝,崔恒便道:“趙大人,我家司使不善飲酒,我為她飲這一杯。”

趙姓官員一愣,隨後趕忙道:“崔影使請便。”

說著,兩人相敬,崔恒給了洛婉清一個眼神,洛婉清趕緊看過去,就見崔恒以手掩麵,酒杯放在唇邊後,抬手就把酒杯倒在了地上,隨後將空酒杯放下。

洛婉清心下了然,便學著崔恒往下倒。

孫守成也體貼,早就在桌下準備了接酒的毛毯蓋在身上,酒濕了毯子,侍女便會上來悄無聲息帶走,可謂體貼至極。

洛婉清遇到看著有眼緣的官員,也會喝上兩杯。

酒興上來,大家氣氛熱絡起來,庭院絲竹管樂,舞女衣衫翻飛,賓客儘歡,好不熱鬨。

洛婉清有些高興,旁邊崔恒笑眯眯看著,不由得道:“你好似挺喜歡這些宴席的。”

“以前都是在後院。”洛婉清說實話,“倒沒被人這麼捧著過,怪不得大家都想當大官。”

崔恒輕笑:“你倒是好哄得很。”

酒過一巡,場麵熱鬨起來,官員都開始站起來攀談,這些官員都是官場的老油條,吹捧起人來格外厲害,哪怕洛婉清知道他們說的是假話,都不免開心起來。

他們此番到江南是來查案,最重要的就是張秋之和洛曲舒兩個人的案子,洛婉清倒也不專門挑高官結交,反而是尋了一些縣尉之類能直接接觸案情的官員閒聊。

大家見洛婉清親和有禮,一些小官也都上來,崔恒被官員圍在另一邊,他不遠不近看著洛婉清,見她遊刃有餘和人交談,不由得笑了笑。

庭院人太多太雜,他不好看她太多,便隻是輕輕一掃,又應付眼前官員。

酒過三巡,洛婉清喝得有些暈乎,麵上雖然保持鎮定,但眼神迷離了些許。

她正想推脫離開,就聽一個青年聲音響了起來。

“柳大人。”

青年穿著淺青色官服,明顯隻是個九品小官,看上去三十不到的年紀,倒有幾分英俊。

他端著酒杯,笑著走上前來,似要敬酒。

洛婉清舉起酒杯,正要回禮,就見寒芒突刺而來!

洛婉清神色驟冷,抬手就要卸刀,卻被崔恒一把拉開,與此同時,一襲青衣猛地撲了過來擋在她身前,刀刃穿透青年肩膀,血飛濺了洛婉清一臉。

洛婉清迅速反應過來,一把扶住對方,將對方平穩放到地上,一麵診脈一麵壓住傷口,喝道:“大夫呢?!叫大夫過來!”

說著,她低下頭去,看向喘息著的青年。

青年生這一張書生氣的麵孔,生得頗為清俊,臉色發白,似是疼痛難忍。

崔恒見狀,走上前去,半蹲下身,將手壓在青年傷口血管處,平靜道:“我來吧。”

洛婉清瞧了崔恒一眼,收手讓開。

隨後轉頭看向地上被星靈壓著的凶手,凶手死死盯著她,麵露凶光,厲喝道:“走狗!謝恒的走狗!”

“何人派你的?”

洛婉清冷臉詢問。

青年卻是大笑起來:“謝恒的走狗人人得而誅之,還需要有人派我嗎?!亂臣賊子,殺師害友弑母斬親,為求權勢以崔氏滿門相送之輩,他不得好死!你們跟著他,你們也不得好死!”

“放肆!”

洛婉清聞言怒喝,崔恒卻是異常平靜,冷淡道:“將他拖下去。”

洛婉清皺起眉頭,正要說話,就看見大夫上前為受傷那位官員診治,崔恒站起身來,漠然看向地上掙紮著的青年,冷聲強調:“拖下去,關押待審。”

聽到這話,孫守成才反應過來,急道:“對對對,拖下去。”

孫守成趕緊叫人上來,喝道:“關起來!”

說著,侍衛便衝上來,將青年拖了下去,青年一麵拖下去,一麵大聲哼起曲來。

聽到這首曲子,崔恒臉色微變,洛婉清察覺不對,轉過頭去,便見崔恒的手在微微顫抖。

“觀瀾?”

洛婉清疑惑開口,旁邊崔衡見狀,立刻意識到不對,走上前來,笑著出聲提醒:“孫大人,柳司使受驚,還是早些歇下吧。”

“是是是,”孫守成點著頭,趕忙道,“讓各位大人受驚,是下官的不是,我們先回去休息,明日下官一定給大家一個交代!”

說著,孫守成便喚人來,同所有人告彆之後,便坐著馬車送著洛婉清等人去了住下的地方。

洛婉清走之前,回頭看了一眼院子還在處理傷口的官員,方才她確認過,刀刃沒傷到要害,隻在肩頭,是些外傷,她倒也不擔心。

那官員似是察覺她目光,轉過頭來,隔著人影,朝她安撫一笑。

洛婉清不由得皺起眉頭,覺得似曾相識,她轉頭看向孫守成,疑惑道:“方才為我擋刀那位大人是?”

“哦,他啊?”

孫守成看了一眼,隨後道:“他是揚州縣令主簿,叫江影書,今年剛剛投奔到揚州來,以往我到不曾注意過,隻當個文弱書生,沒想到今日這麼大膽,竟敢以身擋刀。”

說著,孫守成擔憂看了對麵坐著的洛婉清一眼:“柳司使無礙吧?”

“無妨,等明日我去看他。”

洛婉清對他的關心到沒有太大在意,隻思索著道:“方才那行凶者為何如此憎惡我家司主?”

“額……”

“回去說吧。”崔恒突然出聲,沒給孫守成出聲機會。

洛婉清意識到這或許不便開口,倒也沒有多問。

等到了住所,孫守成讓侍女領著他們各自回房,五人住在一個院落,崔衡星靈各自回房,張逸然上前來,問了一下洛婉清的情況後,不由得有幾分沉重:“才到江南就遇到這麼多事,這一路怕是坎坷。”

“都坎坷過來了,”洛婉清笑笑,安撫道,“等明日就可以調檔案出來查案,張大人倒也不必沮喪。”

張逸然點點頭,沒有多說,看了一眼崔恒,終於道:“那惜娘好眠。”

洛婉清應聲,目送張逸然回房。

等所有人都走了,長廊隻剩下崔恒同她,洛婉清想了想,轉身道:“回房和你聊。”

崔恒倒也沒有多話,跟著洛婉清進了房間。

兩人都喝過酒,崔恒應付得多些,但他麵上不顯,隻低頭思索著什麼。

洛婉清給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口水道:“今日之事你怎麼看?”

“隨便找人給我們個下馬威,看看我們是軟柿子還是硬骨頭。”崔恒笑笑,溫和道,“無妨,我們查自己的就是。”

“那還有審的必要嗎?”

洛婉清思索著,他們時間不多,必須抓大放小。

崔恒笑著沒有說話,他坐在椅子上,仿佛是融進夜色裡,過了片刻後,他突然道:“你不關心嗎?”

洛婉清疑惑回頭:“關心什麼?”

“那些人說的話。”

聽著這話,洛婉清沒有出聲。

崔恒挑眉:“真的一點都不關心?”

“我相信自己的眼睛。”

洛婉清想想,平靜道,“公子是我眼前人,我沒有道理自己不去看,反而去外麵道聽途說。”

“那你一路還和星靈崔衡偷聊?”崔恒卻是不信,帶了幾分揶揄。

洛婉清有些不好意思,背後說人總是不當,但她還是得強撐著實話實說:“還是不一樣,他們隻是打發時間,沒有惡意。這些外麵的人,我知道是誰什麼人?”

聽到這話,崔恒從胸腔裡發出悶悶笑聲。

他抬手撐著額頭,看著黑夜裡穿著黑色監察司官服的女子,目光柔軟下來。

這房間裡隻有她一個人,她在這一刻獨屬於他。

一想到這些,他不知道為什麼,心中就生出諸多渴望。

他忍不住出聲:“惜娘。”

洛婉清抬眸,看見斜倚在椅子上的青年。

他姿態慵懶,神情疲倦,明明五官不算頂尖,但靜靜坐在那裡,便像一幅美人圖。

她讓洛婉清清楚知道,原來美人在骨,哪怕沒有生著一張絕色姿容,隻要有這麼一副美人骨,無論如何都能迷惑人心。

他在黑夜裡靜靜看著她,明明什麼都沒說,她卻感覺到他的請求。

她想了想安靜走上前去,半蹲在他身前,仰頭看他,遲疑著道:“你是不是在難過?”

“崔氏滿門相送之輩”,雖然罵的是謝恒,但洛婉清知道,麵前這個人,才是真正的崔氏遺孤。

她的眼睛在黑夜裡格外明亮,清潤得仿佛含了水汽。

謝恒垂眸看著她,不由得輕笑:“我若難過,你又會怎樣?”

“我能為你做什麼?”

洛婉清直接開口,這話一出,謝恒心間微顫。

他看著半蹲在身前麵前神色清明的人,腦海裡閃過諸多。

方才飲過酒的勁頭似乎終於上來,腦子裡不斷閃過滿地鮮血的畫麵。

刑場上的血。

琴弦上的血。

雨水和血水混雜在一起,稀稀拉拉的雨聲夾雜著琴音。

他覺得有些頭疼,垂眸盯在她還帶著水澤的唇上,用目光描摹著那柔軟的觸感,一瞬間她的氣息從記憶裡翻湧而來,他看著就在身前的人,這次他忍不住想得過了些。

忍不住想她若能在往前幾分……

想她低頭用唇齒包裹他的模樣……

一瞬間血色儘消,縈繞在鼻尖的血腥氣也變成了她身上清冷的花香,竟是什麼都沒有了。

他音色不由得帶了幾分啞,溫和道:“本來在難過,但你心疼我,我便不難過了。”

“真的?”洛婉清有些懷疑,他這人慣來報喜不報憂。

“真的。”

謝恒抬起手,輕撫在她剛喝過水瑩潤的唇上。

洛婉清身體微僵。

“你這樣在我身前——”謝恒目光如有實質,審視在她唇上,她感覺他冰涼的指尖滑過她的臉,插入她柔軟的青絲,“我怎麼還想得了其他?”

話音剛落,他猛地一扯,逼著她仰起頭來,隨後吻帶著酒氣而下,徹底侵吞她的一切。

她下意識想躲,卻被他死死按住。

外麵傳來雷鳴轟隆之聲,震得地板微顫,隨後便有雨聲淅淅瀝瀝而至,似有一場滂沱大雨。

他突然覺得有些害怕,一把將她拽到身上坐下,急切擁抱她,索求她。

可他又不敢真的擁有她,隻能像飲鴆止渴,親吻在她周身,無聲緊鎖著,努力將她嵌入自己。

可不夠,始終不夠。

他像是乾枯了許久的枯枝,沾染上清泉,始終不夠。

他竭力控製著自己,低低喘息著,額頭抵在她額頭上。

洛婉清身體都在輕顫,可她還是察覺不對,不由得開口:“觀瀾?”

“他說的是真的,他該死。”

崔恒突然開口,洛婉清一愣,感覺自己好像聽錯了。

然而崔恒說完這句,又立刻閉上眼睛,按著她吻下來。

他像是癮君子一般索取,卻又保持著底線的理智。

洛婉清茫然環抱著他,不知道他是隔著衣服磨蹭了多久,他突然死死抱緊她。

他用力得好似惶恐,洛婉清聽見雷聲陣陣在耳側,她下意識環住他,讓他靠在自己肩頭。

清冽的雪鬆香環繞在她周身,變得額外強烈,崔恒閉著眼睛,一時也不想去探究原因。

他扶著她光潔的腰線,聞著她身上清冷的花香,感覺異常安穩。

“對不起。”

他低啞出聲,洛婉清一愣,隨後有些恍惚收神。

“彆想了。”她也不知是同誰說,收手環抱著懷裡這個男人,喃喃道,“看現在就好。”

崔恒沒有應答,他似是緩了好久。

過了片刻,他用臉摩挲她的臉滑到她唇邊,纏綿吻上她。

“以後彆再男人麵前這麼半蹲著,我也不行。”崔恒嗡聲開口,糾纏著她,“我怕忍不住折辱你。”

洛婉清聞言,聽得不是很明白,隻思考著這話的可能性,隨後皺起眉頭,實話實說:“我得向公子行禮。”

聽到這話,崔恒忍不住笑出聲來,他的胸腔輕震她的身體,似是愉悅。

“那沒辦法了,”崔恒抬起眼眸,笑意盈盈看向洛婉清,“那就讓公子例外吧。”

洛婉清沒出聲,看著他眼裡的笑意,她忍不住抬手摸向他的眼睛。

過了片刻後,她笑了笑,溫和道:“笑了。”

謝恒一愣,洛婉清抬手撫在他的頭發上,平靜道:“觀瀾,一切都會過去,一切都會變好。”

說著,她的指尖滑在他心口,仿佛是命令一般:“向前走吧。”

崔恒垂下眼眸,他一瞬想問,為什麼。

為什麼接納他,為什麼對他好,為什麼同他做這些。

可這三個字到唇齒,他又不敢開口。

他握著她的腰肢,看著這個暗夜裡屬於自己的人,他張口,又沉默。

他突然發現,自己這一輩子走在刀尖,賭了這麼多年的命,卻終有一次,連賭桌都不敢上。

沒必要賭。

而且,他怕輸。

他久久沉默,洛婉清靜候在旁邊,過了一會兒後,他抬起眼眸,溫和道:“沒有要問我的?”

“今日……”洛婉清遲疑著,“那個人哼曲子的時候,你在發抖。”

崔恒沉默,過了片刻後,他溫和道:“崔家人當年怎麼死的你知道嗎?”

洛婉清茫然看他,崔恒笑了笑。

他從來沒自己說過,他連想都不願回想,然而此刻抱著這個人,說起往事,他竟終於覺得有些遙遠,好像上輩子一般,他平靜道:“他們是由謝恒親自判決處決的。”

洛婉清有些詫異。

當年這些事情,她其實知道得不多,也從未有人提過。

她知道崔家滅族,卻從不知是謝恒親自動手。

“崔氏倒了,可那畢竟是幾百年世家大族,那麼多門客學生,大家都害怕它死而複生,急於清算。世家急迫,陛下也很著急,帝王講究權衡之術,失去了崔清平,誰能製衡那些世家,他太需要培養一把自己的刀,可他無人可用,而那時候謝恒出現了,他建立監察司,遊走於世家和皇帝之間。他出身世家,哪怕已經除名,但大家看在謝氏和陛下的麵上不敢真的動他,可他得知足,世家可以讓步,但底線不能讓。而這個底線,就是崔氏必須死得乾淨。”

“監察司是踩著崔氏的血建起來的。”

謝恒埋首在她肩頭:“行刑那日,王神奉、鄭平生……還有許多人,他們都來看,他們和謝恒說,他琴技絕世無雙,好歹是親友,應當以琴相送一程。”

這是羞辱。

對那個少年司主赤裸裸的羞辱。

以玩笑的姿態,告知著他,他如那隻能表意送彆的琴音,沒有任何實際權勢。

他留不住誰,也護不住誰。

琴音絕世無雙,但沒有任何護住人的能力。

“公子彈了?”

洛婉清好奇。

“彈了。”崔恒笑起來,“就是今日你聽到那首。”

洛婉清愣住,那個凶手被抓走之前哼唱的曲子,是一首歡快的喜樂。

“謝恒說,為國除賊,國之大幸,故而彈琴相慶。”崔恒輕笑,“他彈琴的時候,謝夫人不堪受辱,也無法再見親人死去,她衝上監斬台上,讓謝恒停下。她說他但凡有半分血性,就當奮力一搏,救哪怕一個人。”

“公子……”洛婉清喃喃,“救不了的。”

“但他可以不自己殺。”

崔恒喃喃,似是有些恍惚:“他裝作聽不見母親的話,一直彈,然後謝夫人拿出劍來,自刎於琴前,”崔恒抬起眼眸,平靜看著麵帶震驚的洛婉清,“她本來可以依托謝家活下去,可她以為,血濺在琴上,琴就不能彈了。”

“但謝恒彈完了。”

人殺完了。

琴也斷了。

十八歲的謝恒永遠死於那一日。

琴斷人折,再無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