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第六十一章 她的公子,做過這麼多……(1 / 1)

滄瀾道 墨書白 8767 字 11個月前

聽到這聲“我不是”, 洛婉清心頭巨石落地。

崔恒沒有騙她的必要。

她問到這個程度,他還否認,那他應當的確不是謝恒。

不是謝恒, 那她也不用顧忌太多,也不用太過擔心。

雖然不知道夢裡上一世崔恒的存在到底如何,但是在她耳聞中, 監察司似乎除了謝恒,都過得不錯。

夢裡的上一世, 崔氏翻了案,四使似乎也是位高權重然後督查管理著各地《大夏律》的推行。

大家都過得很好,崔恒應該也很好。

或許崔恒不是他的真實姓名,等崔家案子翻案之後,他便會以真實的姓名出現。

想到那一日, 洛婉清心中稍稍舒展,甚至有了幾分羨慕。

她也希望, 自己能有這樣一日。

洛婉清歎了口氣,起身洗漱之後,回到床上。

躺在床上時, 她莫名想起方才崔恒。

想到他那些以後還要繼續的混賬話,又想到自己沒有拒絕, 她覺得自己似乎是瘋了。

她不敢多想, 趕緊閉上眼睛。

洛婉清睡下時,謝恒給自己洗了個冷水澡。

冷水一遍一遍淋在身上, 他實在是無法入眠, 最終還是自己動了手。

他很少有這樣的時候。

等人徹底緩過來,他又重新用冷水衝了一次,才回到房中, 沉默著帶上千機珠串,任由濕淋淋的水滴從頭發一路滴落,墜到珠串之上。

不能再有下次。

珠串帶到手上時,他清醒認知到。

他不能再用崔恒的身份,為洛婉清開放謝恒才能給的東西。

謝恒就是謝恒,他是柳惜娘的頂頭上司,是監察司司主,是道宗不世天才,他父母皆為望族,他背負著兩門榮耀,哪怕他被謝氏除名,他也是謝氏曾經的天驕。

他不能為任何人違背原則,更不能為任何人低頭。

他今夜一時心軟,將洛曲舒的案子給了洛婉清,也就是把洛婉清拉進了他所謀劃之事。

她進監察司沒有多久,論級彆論資曆論信任,她都不該碰到這個案子。

可他做了,因為不忍心,因為不甘心。

不忍她苦苦追求父親真相無果,忍不住想為她指條明路。

不甘她去李歸玉身邊,想為她換條路走。

他知道洛婉清不是貪得無厭的人,但有時候,人總是不自覺會多要一點。

她若知道他是謝恒,他不知道她會不會多要什麼,而自己能不能真的不給。

更何況,她心裡也沒他這個人,他知道自己的脾氣,若一直這樣下去,他和洛婉清走不長遠。

崔恒與洛婉清爭執也好、分道揚鑣也好,離開就是。

但謝恒不一樣。

洛婉清是他寄予厚望、培養來接替白離之人,若與謝恒有了矛盾,日後共事,難免會生齟齬,他又怎敢放心用她?

為這點情愛毀了她前程,他怎能容下這種可能?

是他衝動了。

謝恒輕聲一歎,抬手扶額。

但做了就做了,他也並不後悔,甚至心甘情願。

就當他賭上這一把,輸了,他自己收拾殘局。

他直起身來,回到床上,躺到床上時,想到自己送她那隻金蝶顫顫巍巍,他忍不住閉眼一笑。

似是少年。

洛婉清一夜好睡,等第二日起身,她早早去和眾人一起用早飯。

才到飯廳門口,朱雀見了她,就睜大了眼,趕緊上前去,拉住洛婉清的胳膊,壓低聲道:“你昨晚是不是把洛曲舒的案子接了?”

“是。”

洛婉清點頭,疑惑道:“怎麼了?”

“看來你要升官啊?”

朱雀一聽喃喃,忍不住道:“升這麼快的嗎?”

“朱雀。”

謝恒不知何時走到朱雀背後,冷聲一喚。

朱雀嚇得趕緊放手,洛婉清同朱雀一起,鎮定向謝恒行禮,謝恒瞟了朱雀一眼,走進飯廳,淡道:“進來吧。”

洛婉清和朱雀一起跟著進去,玄山白離正在說話,青崖坐在一旁茶桌邊上,閒散泡茶。

見謝恒帶著人走進屋中,青崖抬頭,目光在謝恒麵色上一停,隨後笑了起來:“公子,氣色不錯啊。”

謝恒瞟他一眼,沒有說話。

幾人一起坐下後,青崖也走了過來,等落座之後,謝恒淡道:“今早崔恒同我求了個特例,洛曲舒的案子交給柳惜娘。”

這話出來,大家對視一眼,謝恒平靜道:“洛曲舒與她有些乾係,她查更方便,與升遷無關。”

後麵這句話明顯是在點朱雀,朱雀摸了摸鼻子:“我就是想問問月俸漲不漲。”

“不夠花?”

謝恒抬眼看朱雀,朱雀趕緊道:“夠。”

隨後嘀咕:“就是不夠買刀。”

“還有買鞋,買弓,買古玩,”玄山瞟過去,冷冷總結,“上當受騙。”

“我這能叫上當受騙嗎?”朱雀趕緊爭辯,“我這叫淘金你懂不懂?”

“好了。”

謝恒見他們沒完沒了吵下去,淡道:“吃飯。”

一聽吃飯,大家安靜下來。

玄山朱雀又開始廝殺,洛婉清瞟了一眼,發現自己喜歡吃的東西都在白骨瓷碟裡放著。

在座都是土生土長的北方人,和她口味不太一致,白骨瓷碟中的東西明顯都是南方早點,洛婉清剛好避開他們的鬥爭,開始從白骨瓷碟裡夾菜。

但是很快她就意識到了為什麼一群北方人的桌上會有南方早點。

因為謝恒喜歡吃。

這就導致隻有她和謝恒兩個人在夾白骨瓷碟裡的菜,這讓她感覺壓力巨大,但是又覺得,吃飯而已,謝恒應當不會計較。

她忐忑不安和謝恒搶了一早上的飯,等吃完時,謝恒抬眼看她,讚賞道:“品味不錯。”

一瞬之間,壓著的不安一掃而空。

她頓時覺得,謝恒平日一定很孤獨,他們都不懂謝恒的品味。

反正這麼多謝恒吃不完,她幫謝恒吃點,謝恒應當不會不喜。

她心中頗為高興,頷首道:“多謝公子誇獎。”

旁邊幾個人低頭吃飯。

謝恒轉頭在水盆中淨手,隨後慢條斯理道:“李尚文的案子要收個尾,人該抓抓該判的判,你們誰有時間?”

一聽這話,朱雀立刻站了起來:“公子,後院牆上有洞,我先去補補。”

說著,玄山也站起身來,恭敬道:公子,新的卷宗到了,我先去看看。”

“我也去。”青崖站起來,行禮道,“公子慢慢吃。”

謝恒將目光看向白離,白離笑了笑:“公子,老身許久沒有回家,該回去看看我丈夫孩子了。”

謝恒動作一頓,頷首道:“姑姑說的是。”

說著,他目光落在洛婉清身上。

“柳司使?”

洛婉清立刻起身:“公子。”

“身體養養,把卷宗看完,之後去抓人。把太子的案子結了,從鄭氏開始查。”

謝恒給了任務,洛婉清恭敬道:“是。”

“自己去司裡挑三十個人處理這件事,以後這三十個人跟著你。”

“是。”

洛婉清應聲,但想了想,她還是有些不安:“公子。”

“嗯?”

“這麼大的案子,給我一個新人,合適嗎?”

謝恒聞言,抬眸看她,直接問:“我給其他人,誰要?”

洛婉清聞言,便明白了謝恒的意思。

太子的案子,哪怕是收尾,那也是壓力重重,辦理此案之人,就是落進了王氏的眼裡。

過程艱辛,壓力極大,刺殺必不可少,若是普通身手,怕是要直接送命。

知道大家都不想要這個案子,洛婉清放下心來,恭敬道:“卑職領命。”

“還有,李歸玉那邊——”謝恒敲著桌麵,“你還想去?”

“不去了。”洛婉清搖頭,“既然能從鄭氏下手去查,卑職便不冒險了。”

“嗯。”

謝恒應聲,轉過頭去,緩了一會兒後,慢慢道:“其實監察司女司使雖然不多,但也有好些位女司使。”

洛婉清不明白謝恒為什麼突然說這個,抬頭看他。

謝恒垂下眼眸:“每一位,我看她們都與朱雀等人相同。像白離姑姑,也正常有丈夫孩子。我們不是風雨閣,沒有那麼不擇手段,有些路寧可繞遠一點。能不死的人不要死,能不受傷的不要受傷。以前你沒得選,可現在,”謝恒抬眼,“你有。”

謝恒說得委婉,但洛婉清聽明白他的意思。

她內心微動,低聲道:“是。”

“去吧。”謝恒擺手,“先養傷。”

洛婉清聞言行禮,隨即退了下去。

她原本就給李歸玉重傷的肩頭其實沒有完整愈合,在剿滅暗閣中又受了傷,最後刺殺太子那一夜,更是傷上加傷。

一路熬過來,全靠監察司頂尖的藥物,和她本身強勁內力。

如今得了空隙,她便好好修養,隻是點了方家三兄弟和星靈等三十個司使在自己名下,安排他們做事,自己便沒再出門。

她認認真真整理了東宮的卷宗,把所有案子一樁一樁梳理出來。

李尚文名下有很多案子,有的是他的,有的是他作為上司包庇的。

她一一整理之後,將簡單的案子先清理出來,讓下麵人直接核實證據抓人。

除此之外,她也研究洛曲舒所有相關的文件。

與洛曲舒有關的文書,包括了洛曲舒報給崔氏的身份文牒,在揚州監獄入獄時所有相關文件,以及記錄他死亡的卷宗。

這些都是她差不多知道的東西,唯一有一件她不知道,竟是一份批捕名單。

這份名單出自五年前的中禦府,上麵清楚寫著,批捕崔氏餘黨,洛曲舒。

而這份文書上,是謝恒的字跡,寫著:

不予。

這兩個字和現在謝恒的字跡是有些不太一樣的,似乎更張揚、更鋒芒畢露、更輕浮一些。

但是框架結構,筆鋒習慣,卻還是與如今一致。

她看著“不予”這兩個字,一瞬就想起白離姑姑說起他當年的模樣,又想起朱雀說的,在他創建監察司時,就被謝氏除了名。

她心念微動,有一縷很輕微的酸澀和感激湧現上來。

她就說,為什麼五年前,崔氏覆滅,她父親作為崔氏家臣,似乎沒有收到任何牽連。

原來是因為,早早有一個人,駁回了這一封批捕函。

想到他的年紀,那時候,他似乎才十八歲。

她十四。

她懵懵懂懂坐在馬車裡,看著藍天白雲,帶著江少言離開東都之日。

正是謝恒被謝氏除名,一人成為天子孤刃,獨臨腥風血雨,為她家批下那一句“不予”之時。

她南下去看江南煙柳。

他北上一人獨登高樓。

以一人之力,換了不知道多少人,這五年、乃至未來一生的安生。

如果她不來,她永遠都不會知道,她的公子,做過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