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如何呢?”
謝恒明白, 卻還是不甘。
“所以我想贏。”
洛婉清說著,思路越發清晰,她認真看著謝恒, 冷靜道:“我知道公子說得對,是做局誘敵還是作繭自縛不過一線,但我想贏一次。有這個母蠱在,正是他對我最不設防的時候, 我有更多下手機會, 加之他熟知林中路線,雖然王韻之盯著他,但王韻之此番過來,或許也意在崔清平之物, 我們三方本就敵對, 倒不如利用好李歸玉,也不無不可。而且卑職保證,卑職隻取母蠱,絕不生事。還望公子成全!”
李歸玉奉皇命而來, 謝恒都不一定敢對他下手,她必須安撫謝恒, 才能得到留下的機會。
然而謝恒對此似乎並不在意, 他靜靜聽著她的話,仿佛了然一切,隻道:“你借他因子母蠱所生信任下手, 他借你情誼自保, 騙人真心先要予人真心,你確認入局的隻有他一個人?”
洛婉清聽著,何嘗不知?
他舍身救她, 讓她叫他少言,他不自控流露的善,不經意的好,那些刻在他身上江少言的影子,何嘗又不是他為她設的局?
賭她心軟,賭她良善,賭……對江少言的情誼。
若是過去,她或許會心軟,但如今……
她不自覺抬手拂過千機,冷靜道:“如果沒有真心就不會交出真心,如果有真心,那麼交不交它都存在。屬下覺得,自己能贏。”
謝恒目光輕垂,他靜靜看著洛婉清的動作,突然詢問:“因為崔觀瀾?”
這窺探人心的言語讓洛婉清詫異抬眼。
崔觀瀾名字出現刹那,像是打開匣間燭火,盈她心房滿是螢光。
謝恒看著她神色變化,想了想,終於在樹上向她伸手:“把月餅給我吧。”
洛婉清見謝恒態度轉變,雖然不清楚為什麼,但是還是有些高興。
她上前將月餅交給到謝恒手中,謝恒指尖一蜷,收起月餅,有些疲憊道:“去吧。”
有些路,她自己不走,永遠走不出來。
洛婉清得話,彎腰行禮,轉身離開。
謝恒抬眸看著她的背影,曠野風動葉響,他看了片刻,終究還是不甘,突然提聲:“柳惜娘!”
洛婉清回頭,就見謝恒在樹上靜靜端詳她,突問:“若今日是崔恒在此,你會高興些嗎?”
這話洛婉清一愣,她遲疑片刻,不願撒謊,隻能道:“卑職不敢答。”
若直接回高興,對於謝恒便是埋汰。
她不敢這麼冒犯謝恒。
謝恒聞言輕笑,眉宇間霜雪儘消。
洛婉清不由得愣住,就見他從樹上如白蝶躍下,赤足提步走到她麵前。
他明顯是剛剛洗過澡,身上還帶著水汽。
河水衝洗了他平日用的香囊味道,隻有皂角的清香預留在他身上,夾雜著水汽和灼人的體溫,一起撲麵而來。
洛婉清有些不自在,麵上卻還故作鎮定:“公子有何吩咐?”
謝恒沒有回話,他隻伸出有些冰冷的手,拉過她的。
洛婉清驚疑不定抬頭看他,感覺他將半個月餅放在她手中:“千裡月明同期,”
他說著,抬起頭,一雙黑金色的眼凝望著她,克製又溫柔,一瞬像極她記憶中的人:“觀瀾與卿同在。”
這話讓洛婉清心如擂鼓,她可不可置信看著麵前人。
觀瀾與卿同在……
看她呆愣模樣,謝恒忍不住又是一笑。
他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麼,適時放手,轉身向樹,慣來清朗的聲線帶了幾分溫柔:“崔觀瀾給你的,中秋喜樂,回去吧。”
洛婉清克製著心跳低頭,這才發現手中除了月餅,還多了一條紅繩金色小牌頸鏈。
小牌上麵刻著崔恒和她的名字,洛婉清一眼認出來,是揚州月老廟前的姻緣牌。
隻是一般人都是用木牌,崔恒竟是換成了純金。
但這倒也符合他一貫矜奢風格。
崔恒到揚州了。
看著這個姻緣牌,她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謝恒方才說的是“千裡明月同期”。
他在告訴她,千裡都是一個月亮,崔恒與她在同一明月之下,天涯共此時。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才方才那一刹,她差點以為是崔恒站在他麵前。
可現在她也明白,謝恒或許是在暗示她,崔恒在很近的地方,他很快就來了。
觀瀾與卿同在。
洛婉清握著頸鏈,心中微漾。
她抬頭道謝,認真道:“公子,多謝。”
青年坐在樹上閉眼不言。
洛婉清一想他或許是因傳信不悅,不敢打擾,便握著頸鏈和月餅,頷首行禮:“公子中秋喜樂,屬下先行告退。”
謝恒沒應,洛婉清壓著心中喜悅退開。
等她走遠,謝恒才敢抬眼,目送她遠去後,他抬起手,空捧一手月光。
他想爭一爭。
縱是掬一汪空月,崔觀瀾,也想一爭。
洛婉清拿著月餅回去,邊走邊吃。
吃完之後,她拍了拍手,去了殘渣,將姻緣牌掛到了脖子上。
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個什麼心思,但有一點她知道。
崔恒從未許過她未來,他活在麵具之下,她不知道他身份,也不會同他有未來的交集,或許那一日大家街上相見,也形同陌路。
那倒不如不要為難自己,如同崔恒所說,隨心就好。
她想他就想,她念他就念,他送的姻緣牌她高興,她就把他係在身上。
一想崔恒就在不遠處,洛婉清便有些歡喜,她高興回到火堆,便見李歸玉坐在原地烤火。
他聽她回來,他抬頭看過來,目光在她周身一掃,思索著道:“小姐看上去很高興?”
洛婉清沒有理會他,坐到一旁,隻回了他答案:“公子答應讓我留下。”
李歸玉聞言看她一眼,正要開口,便見到她脖頸上的紅繩。
李歸玉瞬間凝神出手,洛婉清本能性抬刀抵住,露出半截刀鋒,冷眼抬眸:“你做什麼?”
“你頸上是什麼?!”李歸玉盯在洛婉清脖子上。
這根紅繩他清楚,過去每一年,洛婉清都帶他去揚州求一根。
他一根一根放在府邸,摩挲過無數遍。
他清楚記得她去見謝恒之前,頸上並沒有這根紅繩。
他立刻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壓著洛婉清刀的手不由得用了力,冷聲道:“謝恒給你的?”
“三殿下,”洛婉清冷淡抬眸,隻提醒他,“公子在看著。”
李歸玉動作一僵,洛婉清盯著他:“我剛說服公子與你同路,莫不是在殿下眼中,這根紅繩比大局更重?”
李歸玉抿唇不言,冷冷看著她沒說話,洛婉清從容收刀,低頭擺弄炭火。
然而李歸玉卻始終不能平靜,他似是忍了許久,終於道:“誰的名字?”
洛婉清沒有理會,李歸玉想了片刻,嘲弄一笑:“還是小姐厲害,洛伯父才去多久,家仇未報就有心情另結新歡。”
“你也有臉提他!”
洛婉清冷眼看去,李歸玉譏諷出聲;“難道我說錯了?”
洛婉清沒否認。
她不想開口與他說這麼多。
李歸玉見狀不由得更怒,但一想謝恒在遠處,若是此時出手怕又惹是非。
可他又忍不下,他一想到她頸上掛著寫著另外男人名字的姻緣牌,就感覺螞蟻密密麻麻爬滿他的心臟,一口一口啃咬他。
他忍不住撫上腰上劍柄,殺意克製不住溢開,隻道:“我在揚州見你時是怎麼叮囑你的?你……”
“吃嗎?”
洛婉清突然伸手遞過一個月餅。
李歸玉看見遞來的月餅一愣,就看洛婉清看著火堆,冷淡道:“我爹以前叮囑過我,無論發生什麼,每年中秋,都要給你一個月餅。”
聽到這話,李歸玉瞳孔急縮。
洛婉清見他不拿,將月餅放在石頭上,淡道:“我從未答應過你什麼,中秋喜樂吧。”
說著,她便起身,走到乾草堆邊合衣臥下。
李歸玉坐在原地,他看著麵前月餅,才想起過去每一年,洛曲舒都會給他一個月餅。
那時候在洛家,有很多人,中秋時,他總是站在門外,可每次洛婉清都會叫他進去,讓他坐下,然後一家人同他一起過中秋。
而無論如何,洛曲舒都會在宴席結束,給他一個月餅,然後摸摸他的頭,告訴他:“少言,中秋喜樂,一生安順呐。”
然而一想這件事,他立刻會想起那道合上的大門,還有大門合上前,他師父滿身箭矢。
崔氏最好的弓箭手。
李歸玉閉眼一笑,心又冷了下去,抬手拿過月餅,一口一口平靜咬下。
蓮蓉月餅偏甜,可他也習慣了。
甜就甜,痛就痛,他忍得了,受得起。
可是一想到洛婉清頸上姻緣牌,他又覺得心臟像是被藤蔓一點一點絞緊。
他本以為折磨早已經有儘頭,沒想到才剛開始。
洛婉清睡了半夜,等醒過來時,就見謝恒坐在一邊,他看了一眼剛醒的洛婉清,平淡命令:“你睡。”
洛婉清一愣,還想開口,就聽謝恒果斷道:“睡。”
他這個語氣便不容人再拒絕,洛婉清隻能訕訕睡下。
等到第二日,洛婉清一早醒來,就見謝恒摘了野果放在一旁,她和李歸玉對視一眼,就聽謝恒道:“今日起我們一起與三殿下同路,我與惜娘保護殿下安全,殿下尋路。”
洛婉清一愣,隨後明白謝恒在說什麼,不由得有些高興。
能和謝恒一路,當然比她和李歸玉單獨行路更好。
她立刻道:“是。”
“去洗漱吧。”
謝恒吩咐,洛婉清怕耽誤路程,趕緊起身去洗漱。
等回來時,李歸玉和謝恒都已經收拾好東西,兩人各坐一邊,謝恒一貫冷淡模樣,李歸玉神色亦是不善。
洛婉清看了兩人一眼,感覺氣氛不對,不由得道:“可是發生了什麼?”
“無事。”謝恒接話,看了一眼李歸玉,“三殿下說一下情況吧,走了兩天,可看明白這個密林陣法規律?”
“大概看出一點。”
李歸玉平下情緒,冷靜解釋:“這個密林是把所有方向按照旁側順序換了個位置,正常的順序,上北下南,左西右東。”
李歸玉在地麵按照上下左右寫下四個方位,隨後道:“而這個密林,則是將北作東,將東作南,將南作西,將西作北。在這個密林中,你感覺的東方,才是真正的北。我們進入密林時,山洞在南,雪靈山在北,流風島既然在兩者之間,那我們要做的,就是往感覺上的東走。”
“這就可以了?”
洛婉清好奇,李歸玉不由得笑起來,隻道:“小姐,這隻是這個陣法基本規律,給你指個方向。在這個大陣之中,還有無數小殺陣,按照謝憫然的習慣,既然正確方向是東,那小殺陣的正確方向大概率也是東。遇到小殺陣,你們往東去即可。”
“最後的生死陣呢?”
謝恒提問,思索著道,“四方混沌陣一般由山水兩頭做鎮,我們進來的起點是山,那終點是水,大陣儘頭必有生死陣做最後防禦,謝憫然習慣用什麼?”
“鴛鴦生死陣。”
李歸玉倒也沒有藏私,聽到這個名字,謝恒皺起眉頭,洛婉清便知此陣必有蹊蹺,轉頭看向謝恒:“公子?”
“出鴛鴦生死陣隻有兩個辦法,第一個辦法是計算出它每一步生路,在不開啟陣法的情況下走出去。”謝恒思索著,慢慢道,“一旦開啟,此陣便會分成陰陽兩陣,陰陣死,陽陣生。陰陣死者大於或者等於陽陣死者人數時,陽陣便會開啟。”
洛婉清一聽,心中微凜。
她不自覺握住刀柄,李歸玉仿佛是了然她的心思,轉頭看向她,似笑非笑:“倒是個殺人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