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時澤腦內一團漿糊。
迄今為止,能和他打上交道的女子幾乎都是京中的貴小姐。
她們家中教導甚嚴,女兒們出來也是代表著自己家的臉麵。
所以那些女子一般都端莊得體,即使表達好感也是委婉道來,千繞百轉才能理解意思。
示好的人多了,慕時澤以為自己已經可以應付她們。
沒想到白笙落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她仿佛和京城女子隔了一道鴻溝,不在乎世俗,不在乎規則,甚至連男女間的親密接觸都習以為常。
慕時澤渾身上下都不自在,與白笙落的相處已經震碎了他的感官,他幾乎是憑著肌肉記憶離開那個充滿幽香的屋子。
白笙落看他扭成麻花的腳步,沒忍住笑出了聲。
這小孩還挺好玩的。
……
翌日。
慕時澤走出丞相府,慕恭仁一邊上馬車一邊問道:“昨晚和郡主遇到了?”
慕時澤“嗯”了一聲,皺眉看向窗外。
他早就知道自己跟郡主發生的事情必然逃不過父親的眼睛,但又聽見這個名字,他心中一片煩躁。
自從阿姐婚禮,這個人好像一直若有若無地環繞在他身邊。
慕恭仁正色道:“白家鎮守邊關數十載,京城這邊的事務都是安樂郡主在打理,這孩子風流是風流了一些,但是能力和才華都是一等一的,你儘量跟她打好關係,不要得罪。”
慕夫人連連點頭讚同,含笑看著慕時澤。
慕時澤敷衍幾聲,心下卻不免道:
好像已經得罪了。
還有,風流一點?那是一點嗎?
他莫名覺得那晚的淡香依舊縈繞在他身側揮之不去,便胡亂地擦了擦鼻尖。
馬車行得很快,不一會就到了秦王府,慕家一行人隨著門童步入府中。
一進中廳,慕時澤便注意到了坐在慕承輕旁邊的白笙落,三言兩語逗的慕承輕抿唇憋笑。
她抬眼望向慕時澤,挑眉一笑,抬手小幅度的揮了揮,用口型說道:“又見麵了。”
慕時澤臉色一僵,不受控的再次想起昨晚的事,沁人的幽香好似在這片區域裡散開,他不由地舔舔嘴唇,喉結滾動。
慕承輕示意他過來坐。
慕時澤猶豫一瞬,便步向他們。
白笙落注視著他穩步走來,輕輕拍了拍右手邊的位置。
慕時澤眼神躲閃,但繞過白笙落坐到另一邊又太明顯,見慕承輕沒有讓他坐在另一邊的動作,隻好訕訕坐下。
他的小動作全被白笙落收入眼底,她不怎麼在意,隻是托腮笑道:“昨晚睡得怎麼樣?”
慕時澤瞪大眼睛,完全沒有料到她會在眾人麵前問出這種話,大俞民風算不上開放,而這句話幾乎代表著某個昭然若揭的意思。
他小聲地咬牙切齒:“郡主!”
這一聲實在有些控訴的意思。
但自己明明什麼都沒做,白笙落險些沒忍住笑。
慕承輕好奇的目光在他們倆之間打轉:“你們……”
她像是想到了什麼,又擔心又好奇地湊到白笙落耳邊輕聲問:“這麼快?”
白笙落揮手推開她:“沒有,我是那種人嗎?”
見兩人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慕時澤坐如針氈,他也不知為何,突然認真地看著慕承輕解釋道:“阿姐,我們不熟。”
慕承輕愣愣點頭,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側目看向白笙落。
白笙落朝天翻了一個白眼,轉頭拿了顆葡萄塞到嘴裡嚼著。
慕時澤瞄了她一眼,意識到自己好像有些急著與她撇清關係的感覺,想與她道歉,又見白笙落垂眸不再睬她,隻好緊閉著嘴巴也不說話。
桌上擺著精致的菜品,慕時澤各嘗了嘗,在那盤龍須酥前停了停。
這應該是府中廚子所做,跟外麵賣的不一樣,更酥了一點。
慕時澤戳了戳,色澤乳白、細絲萬縷,他夾起一塊放入口中,口感酥鬆綿甜、香酥可口。
很好吃,慕時澤默默地多吃了兩塊。
白笙落餘光一直在他身上,見到這一幕不由悶笑,先前的無語都一掃而空。
喜歡吃糕點什麼的,還真是孩子心性。
她把慕時澤桌上幾乎沒動的湯浴繡球端過來,慕時澤呆呆地看著她的動作,欲言又止。
白笙落又把自己的龍須酥放過去,抬眼看他,
“我想吃這個,”她指指這碗湯浴繡球,又指指慕時澤那邊的龍須酥,語氣帶上了些任性:“那個給你,我不吃。”
慕時澤還沒反應過來,見她已經開始吃起了菜,隻好轉頭,戳了戳新出現在桌上的龍須酥,瞄了一眼白笙落。
應該不會下毒吧。
他眨眨眼睛,終究還是沒逃過美食的誘惑,悄悄地夾了一塊。
白笙落餘光一直看著他,見到他小心翼翼的動作,被一口湯嗆了一下,肩膀都抖了抖。
李啟交談間餘光掃到他們,舉杯有些討好地對白笙落說:“郡主和輕兒關係這麼好,日後我們便算是一家人了,可得要郡主多多關照啊。”
白笙落心中頓時不耐了起來。
誰跟你一家人?
但畢竟是皇子,表麵功夫還是要做,她還是掩下情緒,慢條斯理地把湯勺放下,擦擦嘴,抿唇一笑,抬酒回應:“不敢,秦王英明睿智,還得是我要依仗您了。”
李啟哈哈一笑,很滿意白笙落這番話,與她隔空碰杯,一飲而儘。
一圈敬完,李啟側目朝慕承輕使了個眼色,後者很快會意。
她起身招呼道:“近日新得了一批新茶,若各位不嫌棄的話,我們可以去後院飲茶。”
中廳頓時安靜了下來,在場諸位都有些猶豫。
慕承輕不由得麵露尷尬之色。
她到底是庶出,在場的人不是很瞧得起她。
但畢竟她現在是秦王妃,大家也並不想落了她的麵子。
隻是瞧著其他人都沒動作,也不好第一個響應,於是一時間竟沒人起身。
白笙落掃了在場一眼,頓時知曉這些人在想什麼了,她一向很煩這些人的繁文縟節,利落起身:“嗯,走吧。”
在場家眷見白笙落離席,也紛紛起身跟上。
慕承輕垂眸站在原地,隔了一會才再次揚起笑臉,招呼著大家離開。
中廳空了大半,隻剩數位官吏仍端坐於此,明顯是有話要說的節奏。
慕時澤抬眼掃視一圈,知道這種場合自己也不適合待著,便也跟著離開。
李啟見人走得差不多了,揮手讓侍從退下,大廳安靜的落針可聞。
“大家都是自己人,我就直說了。”李啟坐於高位穩聲開口:“如今皇上身體不適,隱隱有了退位的意思,我和李盈也已經開始爭奪這位置了。”
廳內沉默一瞬。
高禦史笑著奉承道:“大皇子驕縱跋扈,愛耍小手段,恐怕沒有勝任治理天下的責任的能力,要說這治國之道,還得是我們秦王。”
眾人紛紛附和,溢美之詞層出不窮。
李啟笑著揮揮手。望向在一旁沉默飲茶的慕恭仁:“慕相怎麼說?”
慕恭仁心中憋屈,他向來兩袖清風,不沾政黨。
奈何自己女兒選了個風暴中心的人嫁過去,慕家便不得不被迫站隊。
他抬眉對上李啟的眼神,明白李啟這架勢是絕對不可能讓自己置身事外的。
於是隻好忍下心中不適,坦然笑道:“大皇子自然是比不上您的,隻怕他會搞些小動作騷擾我們。”
李啟認同地點點頭,似乎是很滿意他的反應:“近日我注意到,李盈那家夥好像在打探西洋的戰事。”
“西洋?”慕恭仁眉頭緊鎖:“西洋軍多年未犯,怎麼會突然有異動?”
眾人紛紛議論起來,李啟見慕恭仁沉思不語,心中明了。
這老頑固到底還是不屑於朝黨紛爭。
隻是,入了我的殿,便也彆想輕易脫身了。
他眯起眼睛:“慕相,您能否為我打探一下江南那邊的消息?”
慕恭仁無法推脫,垂眸領命,心中波濤洶湧。
……
後院裡,慕時澤遠離女眷獨自坐在角落,繁茂的枝葉幾乎將他整個人擋住。
枝葉間隙中印著那抹倩影,他靜靜看著,自嘲地移開視線。
彆人的妻子,自己沒必要,也不可以再這樣了。
正想著,附近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幾個穿戴誇張的女子路過。
她們嫉妒地看著被眾人簇擁著的慕承輕,小聲議論著:“要不是安樂郡主,區區庶女也能坐上秦王妃的位置?”
“可不是嗎?一臉得意樣,我看秦王殿下啊,也沒多喜歡她,估計就是想著慕家的勢力。”
“天天纏著人家郡主,沾人家的光,真惡心。地上的野雞也想著跟鳳凰一起上天呢。”
慕時澤在枝葉下攥緊了拳頭,正想與他們爭辯。
一道清亮的聲音帶著笑意驟然插入他們的談話中:“哦?幾位這是在聊什麼呢?不如跟我也說說?”
幾位女眷看到來人,嚇得低頭不敢言語。
白笙落麵無表情地看著那些女眷,吐出的言語帶著笑意,卻明顯是威脅:“再讓我聽到一句,可就不像今天這麼好運氣了。”
她輕飄飄地說著,那幾位女子卻害怕得直打顫。
不過見白笙落隻是嘴上警告兩句,並沒有為難她們的意思,幾人連忙行了禮落荒而逃。
白笙落目送著她們的背影,頭也不回笑盈盈地說道:“世子怎麼一個人坐這啊?”
她轉過身來,精確地鎖定了慕時澤的位置。
既然都被發現了,自然沒什麼再躲著的必要。
慕時澤收好情緒,走了出來,眼神不知為何有些躲閃地說道:“多謝郡主關係,不過涼亭內都是婦人小姐,我過去終究是不太好。”
“哦,”白笙落隨意地在一旁坐下,“那我也不去了。”
慕時澤不動聲色地拉開距離:“郡主不去到底是不好,這些場合,應該都是以你為首吧。”
聽出慕時澤言語裡帶著的淡淡敵意,白笙落心中好笑,道:“也沒有吧,我一般都是最先溜的,他們也不敢說什麼。”
慕時澤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皺,似乎意外於她的無禮。
白笙落側頭看著他:“不是吧?昨天我還對我和顏悅色的呢,現在就這麼絕情了?”
慕時澤垂眸,掩下了自己的情緒,用儘量平穩的語氣道:“怎麼會?郡主能跟我這樣無官無職的小人物說話,是我的榮幸。”
看著他像念話本一樣的話,白笙落沒有生氣,她嘖嘖兩聲,語速飛快:“看看這語氣,怨氣都要把我嗆著了。昨晚你自己喝醉了,把你一個人扔在多不厚道,我就留下來了。那凳子多冷啊,我坐床上也不行?誰規定你睡上去了我就不能坐了?你現在還怨我了。”
慕時澤被說得不知道該如何反駁,隻是隱隱覺得這人說的有點道理但是不多,氣結道,“強詞奪理!”
白笙落瞪眼,放出郡主的氣勢:“放肆。”
慕時澤頓時氣焰小了不少,他氣來得快走得也快,想也不想地隨即行禮:“郡主息怒。”
這轉變實在太快,白笙落簡直被氣笑了,咬牙道:“告辭。”
她便起身離去,沒有回頭。
不過白笙落倒也不是說生氣了,隻是覺得不能一下子給人逗急眼,還是要把握尺度。
她本就不喜歡這種場合,今日賞臉過來也隻是為了給慕承輕捧捧場。
現在捧場也捧得差不多了,她便慢慢悠悠地走出了秦王府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