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6.羊城港症候群(1 / 1)

買活 禦井烹香 8737 字 11個月前

“水……水……”

光線透過玻璃窗, 明晃晃地投在了病人的臉上,讓他不快地皺著眉頭,微微顯露著掙紮的姿態,仿佛因為光照, 而更加難以承受透過窗欞而滲入的微風, 然而, 這種複雜的情緒,難以通過言語恰當地表達出來,因而,他隻能用最後一點力氣,喃喃地說著家鄉的土話, “水……”

“是要水嗎?”

洪亮的聲音, 再一次打擾了他的休憩,文廣煩惱地又把頭轉了過去,儘量地把自己的耳朵往枕頭裡壓, 他正病得糊裡糊塗,幾乎要在半夢半醒之間,回到日思夜想的故鄉了,但這些聲音也好, 光照也罷, 卻還是不屈不撓地提醒著文廣,他正身處於千裡之外的異鄉,而這裡的人們有個突出的特點, 那就是他們言談間總是中氣十足,非常的大聲。

簡直可以說得上是極為嘈雜了,這種嘈雜,貫穿了這個新地方的每個角落, 各種各樣陌生的聲音,讓文廣纖細的感官相當的不堪重負:打從下船那一刻開始,蒸汽機那種單調而重複的馬達聲,響亮的,能貫穿耳朵的汽笛聲,就是走到哪裡都無法回避的,除此之外,還有他們所居住的大房子裡,那種回響濃厚的衝水聲,也讓人相當的在意。

人們高聲大氣,幾乎是在互相喊叫的對話聲,自行車、三輪車行動間,那種所謂的橡膠輪胎,和水泥地麵摩擦著,發出的特有的‘吱扭、吱扭’的聲音,還有路邊的小餐館後廚,使用華夏人常見的烹飪方式,‘炒’的時候,發出的那種嘩啦一聲,食材下鍋的動靜,也往往能嚇文廣一跳。

他們雖然是生活在本州北部,自古以來就被人看不起的鄉下漢子,但,也無法習慣華夏人的隨意和粗野,下船之後,從氣候到人文,一切的一切,全都讓他們難以適應,這和與弗朗基洋番的接觸,又完全不同了,雖然文廣身邊招納的浪人,多數都有在平戶給外國人賣命的經曆,但他們也承認,如果說西洋人給平戶帶來的改變,還算可以勉強適應的話,那麼,羊城港就太過不同了,僅僅是要在這裡維持健康,似乎都變得不那麼容易了。

這些所有的不同,是貫徹在每一個細節中的,有一些使團的成員,甚至連覺都睡不好,因為這種全新的建築,引起了他們的不安,房間的高度,就難以適應,來自將軍府的使節,相當嬌生慣養,躺下之後,看到房頂離自己太遠,而周圍的空間又那麼的陌生,睡意就一下不翼而飛了,長期患上了失眠症。

睡覺,隻是一個方麵而已,另一方麵,家具的尺寸,也和他們所熟悉的相去甚遠。馬桶……是一個有代表性的例子,好幾個人坐在馬桶上時,腳夠不到地,這給他們的排泄帶來了困難,又有一些人,或許是不適應本地過於油膩的飲食,去過自助餐廳之後,回房便鬨起了肚子。一直以來,很少有全團人都健健康康的時候,他們也很難放開心胸去感受在羊城港的遊覽活動,因為此處健壯的華夏人,實在是太多了,使臣們隻到有些人的肋下,如果不聚在一起,有買活軍的接待人員陪伴,他們是不敢自己出去遊覽的。

這種費儘心思,勉強維持的日子,在前些時候,買活軍開始閱兵式彩排之後,便完全無法繼續了。本來,在此之前,整個使團都因為萬國博覽會的展位而異常不安了——這是完全沒有事先商量過的,由於猜不到幕府的態度,也無法詢問。大家隻能壯著膽子互相商量,從市麵上搜羅俵物,又多方聯係到了隨著洋船南下的平戶遊女,勉強完成了展位的布置。

如果什麼都不布置,那麼,高麗人或許會嘲笑幕府,因此必須布置,但由於幕府貫徹的鎖國政策,他們也不敢過於積極地在展位中介紹東瀛的商品,如此一來,這其中微妙的分寸,以及對人際關係造成的突如其來的重擔,也令不少團員患上了精神緊張症。

長達半年的出使計劃,其中突如其來的變化太多,已經令成員們不堪重負了,如此戰戰兢兢地維持到了展會末尾,大家好不容易鬆了一口氣,正準備休息幾天,把精神養足,承受定都正典上,各種聲音和畫麵的衝擊時,突然間,國賓館下的馬路,成為了閱兵式彩排的場所,使團還被邀請去參觀海軍晨操,這下子,使團脆弱的精神,完全就承受不住了。

那種整齊劃一的腳步,每一步好像都跺在了他們心上,讓他們麵色蒼白,禁不住地隨著鼓點打寒顫,而晨操時,那無數大船,以及大船上諸多巨人的場麵,通過千裡眼如實地傳遞到他們的眼簾之後,當即就讓文廣等人的五官幾乎崩潰,好像被經過的大象嚇傻的小老鼠一般,對於如此龐大的生物,即便隻是旁觀,也讓老鼠的生理跟著心理一起崩潰,好像被噩夢給攫住了,進入到了它的核心之中,怎麼樣也無法避開這種強烈的衝擊,讓使團成員接二連三地發起了高燒來。

“可……可怕……太可怕了……巨人的船隻……”

在文廣的病床邊上,他的同僚,一樣也是來自鬆前藩的武士小足,一樣也是緊閉雙眼,躺在病床上,滿麵通紅,斷斷續續地發出含糊的呻.吟,這不免讓走進病房的青山,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也讓稍微清醒一些的文廣,麵色羞紅,感到十足的恥辱:

來自東瀛的使團,組成人員相當的複雜,主要是三方勢力而成,第一,是和蝦夷地隔海相望的鬆前藩,文廣、小足都來自於這個鄉下地方;第二,是來自江戶的將軍府;第三,是來自於東瀛唯一對外開放的港口平戶藩。理所當然,鬆前藩作為見識短淺的鄉下漢,不免受到其餘使臣的輕鄙,尤其是平戶藩的浪人們,更加對這些空有武士之名,日子卻十分貧困的鬆前漢特彆的針對,認為他們雖然是浪人,但見慣了世麵,能力要比鬆前藩更高出太多了。

文廣作為大名的私生兄弟,卻因為母親身份低微,甚至沒有姓氏,又因為血緣的特殊,尤其遭到了平戶藩的排擠,大多時候,也隻能忍氣吞聲、若無其事,尤其是此刻,他必須感謝青山的好意——青山是給他送藥來的,並且告訴文廣,他們的病情並無大礙,隻需要飲用兩服漢方的寧神湯藥就可以痊愈了。

“不是瘟疫,隻是嚇著了,這些日子,因為這樣的病因入院的番人很多。”

聲音洪亮,把文廣吵醒的護士姑娘,不久後也回到了房間裡,給文廣帶來了一大壺熱水,“喝點湯藥,休息一下,燒退了就能出院了,都不用輸液!哦,對了,出院後飲食清淡點,彆吃太多甜的,你們番人入院,腸胃不好的一般都是油炸的、甜的吃太多了!”

她用手筆畫了一下,好像是形容醫院裡有多少沒事找事的番邦使臣,這讓文廣無端端地又窘迫了起來,青山則報以冷眼旁觀的輕鬆態度,這些浪人,在平戶和敏朝私下暗通款曲,尤其很熟悉買地的‘箱物’,因此自視甚高,即便是來自江戶的幕府家臣,他們都不看在眼裡,相當的陰陽怪氣,就更彆說是鬆前藩了,或許還樂得見他們更加丟人現眼,回到平戶後,以便在私下把他們當做笑話譏諷。

還真是……讓人不快又羞恥啊……

喝過湯藥,文廣慢慢地退燒了,但沉重而難以消散的恥辱,依然在腸胃處造成了沉甸甸的感覺,他茫然地依靠在病床邊,對於小足的病情也感到了負擔:小足喝過藥之後,似乎完全沒有好轉,臉頰越來越紅,還逐漸說起胡話來了。真是……讓人難辦啊,如果小足就這麼病死了,那可就太讓人困擾了,傳揚出去,就又成了鬆前藩的笑話了,鬆前的鄉巴佬,被買活軍的閱兵式活活地嚇死了……

在他內心深處,文廣懷有一種怨毒的憤怒,並非特地針對哪個人,而是針對於這個世界,甚至包括了敏感、弱小而困窘的自己。一直以來,作為前任大名長子的私生子,文廣拋棄一切尊嚴,儘力地侍奉兄長而立足於福山城,自小就承受著周圍的輕視,為了生存,文廣可以拋棄一切,但他唯獨無法拋棄的是自己的軟弱。

自從來到買活軍地方開始,文廣就被迫直麵自己的膽怯,他希望自己能擁有青山一樣的氣魄,不論在什麼樣的刺激麵前,都能不動聲色,保持瀟灑,但文廣又完全無法做到,光是在這樣巨大的城市裡保持健康,就已經竭儘全力了,想要挺直腰杆,維護鬆前藩的尊嚴,實在是超出了他的能力。

但是……這並非完全是文廣的責任,就如同青山的瀟灑也並非完全是個人的天賦一樣。出身地和身份的不同,決定了兩人截然不同的命運,文廣是大名長子寵信的侍女所生,從小便作為嫡兄公廣的侍從,在福山城中生活,沒有大名的命令,他無法擅自離開鬆前藩。而青山卻是生活在平戶藩的武士之子,由於父親和大名的齟齬,從少年時起,就成為了浪人,在平戶藩的港口接受雇傭。

如今,幕府執行了鎖國政策,其餘港口都不對外開放,理所當然,平戶港因此變得繁華異常,想必,在平戶藩長大的青山,對人山人海的畫麵,以及那些高大強壯的外國人,也已經度過了在心中震撼不已的階段了吧。

與之相反,在鬆前藩長大的文廣,對於外國沒有絲毫的認識,甚至對於隔海相望的強大帝國——敏,也不甚了然,甚至不知道敏和幕府的關係如何,是否還保持了來往。這是因為幕府的鎖國政策,不但限製了其餘港口和海外的貿易,同時,對於自己的外交信息,也完全保密,不對其餘藩國公開,藩國的目光,僅僅局限於自己的藩地內部,這是幕府所希望的。

雖然鬆前藩是偶然的例外,被幕府鼓勵往蝦夷地開拓,但,這也僅限於蝦夷地而已,在這樣的環境下,倘若鬆前藩的侍從文廣,對蝦夷地以外的地方表示好奇,想必也會引起相當的不安和困擾吧!

小足曾告訴文廣,使團之中隱約傳言,這些平戶港的浪人,之所以受到使團雇傭,一起來到華夏,除了他們精通漢語之外,還有一個理由,那就是他們曾和在平戶名噪一時的田川——鄭氏,有密切的來往,甚至可以說,他們就是田川氏不宣揚於外的秘密家臣。田川氏在平戶藩的勢力,已經膨脹到了讓大名都忌憚的程度,他們把持著買地和東瀛之間的‘箱物’貿易——所謂的箱物,是相對於東瀛對外售賣的俵物而言,東瀛對外出口的產品,乾海貨都以稻草來包裹,因此叫做俵物,對應的,從船上一箱箱搬下來的買地貨物,當然就叫做箱物了。

箱物在大名之間,是極為流行的,來自買地的眼鏡、千裡眼、白糖、棉衣、毛線衣,乃至於各種罐頭,都是讓大名和富商追捧的好東西,田川氏的影響力也因此一再擴大,他們為之驕傲的少年家主,田川次郎左衛門,就正是如今買地大臣鄭氏的血脈,還曾經進入江戶,朝覲將軍,受到親口誇獎。

平戶藩在如今的東瀛地位非常的特殊,還留存有很多移鼠教的信徒和傳教士,不像是其餘藩國,已經禁絕了移鼠信仰,而田川氏還公然地從移鼠教更改了自己的信仰,他們信仰的,就是在東瀛非常冷門,在羊城港大名鼎鼎的知識教!

如果青山也暗中信仰了知識教的話……那麼,他在華夏這裡沒有絲毫的局促,反而如同回到故鄉,也就很正常嘍?這些平戶藩的浪人,在羊城港的表現實在是太自如了,甚至超過了幕府的奉行,這份自如,已經引來了幕府的忌憚。文廣對此看在眼裡,也產生了疑惑:青山是傻瓜嗎?他似乎並不善於保全自身,難道,他不怕回到東瀛之後,被一再出醜的奉行所忌恨,隨意栽贓罪名,將他們滅口,免得自己的醜態傳揚到江戶,成為同僚間的笑柄?

難道,青山對於田川氏的勢力如此的有信心?還是……他們壓根就不打算回去了?

對於青山的打算,文廣拿捏不準,因為他並不知曉,對於鬆前藩高高在上的幕府,在平戶藩又是怎麼樣的嘴臉。尤其是在觀覽過買活軍的武力之後,一旦病情稍微有所痊愈,他便更難以遏製地想入非非起來:幕府的武力,對於藩國來說,當然是不可戰勝的,但他們所能調用的全部力量,在帝國麵前也不堪一擊吧?

如果幕府體會到了這一點,那麼,即便隻是和買活軍的大臣鄭氏有親戚關係而已,田川氏當然也是不能得罪的。或許,青山等人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才表現得桀驁不馴,絲毫也沒有約束自己。他們的特殊地位,完全來自於他們和漢人的牢固聯係……

這一點,對於文廣來說,不能不有所觸動,這是明擺著的事,鬆前藩和平戶藩相比,少的隻有幕府的特許——要說和漢人的關係,福山城和立誌城隔海相望,距離一點都不遠,立誌城是有定期航線前來買活軍地方的,隻是,鬆前藩沒有幕府的許可,不敢和立誌城公開貿易、親善往來,僅有少量的走私貿易行為,鬆前藩沒有辦法從立誌城進貨,公開販賣給其餘藩國。

如果鬆前藩能得到許可,和立誌城貿易的話……不,就算幕府不許可,如果鬆前藩能得到立誌城的支持,和立誌城結盟的話……

如果……鬆前藩能和南洋的占城港一樣,被買活軍占領,並且編列為州縣的話……

成為華夏的一份子,進入另一個國家,當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不論是語言還是地理,都是很大的困難。當然,還有華夏這種讓人頭暈目眩難以適應的生活習慣,什麼都太大、太多、太吵太響亮了,不僅僅是文廣自己,也不僅僅是東瀛使臣,高麗使團似乎也有類似的適應不良症,但是,文廣並不存在背棄國家的羞恥感。

儘管他往往會為自己的存在破壞了所處場所的氛圍,而感到極大的局促和羞恥不安,但離奇的是,在很多大事上,文廣反而不會受到羞恥感絲毫的束縛,反而可以非常的隨心所欲,自我中心,而他自己當然是完全意識不到這種差異的。

對文廣來說,他所效忠的是他的大名,隻要鬆前氏欣欣向榮,那麼,他們說的語言,所領的國籍,壓根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就如同幕府不把他當成自己人一樣,鬆前地方的鄉下漢,也絕不認為自己就隻能屬於幕府,如果鬆前藩能換個富裕的新主子,甚至幫助新主子統一了他們所生活的島嶼,獲取比邊遠藩地更高的地位……那麼,又有什麼不好呢?

文廣的祖父,就是這樣抓住機會,從徒具虛名的小大名,不斷地進行投機,更換效忠對象,逐漸發展為定居福山城的藩國首腦的,文廣認為,兄長公廣也具有相應的智慧和氣魄,同時,他又不必前來華夏,接受這種極大的刺激和考驗,文廣隻需要把自己的所見所聞告知公廣,能乾的兄長公廣自然會做出明智的判斷。

“那麼,唯一存在的就是地理上的問題了……”

語言和習俗,這都是可以跨越的,鬆前藩一直在要求蝦夷人改說東瀛土話,同樣的,他們也可以要求自己的百姓改學華夏語言,這不算是什麼難事,畢竟,農民們的方言無關緊要,就算互相不能理解,也不妨礙統治,對於武家大名來說,他們對漢字的熟悉,足以讓學習漢語事半功倍。

習俗的事情,文廣之前也分析過了,大多數家臣不必承受買地的刺激,接下來就隻有地理的考量了——能約束鬆前藩不自立,不效忠於買活軍的最大原因,就是地理上的事實:東瀛是個孤立的島國,距離華夏相當的遙遠,遙遠到東瀛和華夏幾乎很少作戰的地步。以文廣的學識,他所知道的最近一次作戰,地點也並不位於雙方的本土,而是在高麗國。

幕府征伐高麗,敏朝出兵維護,雙方在異國進行了酣暢淋漓、可歌可泣的大戰,正是在這一戰中,豐臣氏元氣大傷,德川氏逐漸崛起,鬆前藩站到了贏家這邊,最後得到了一大片封地。這是文廣出生前的事情,但他對此知道得很清楚,因為這也是鬆前氏的豐功偉業。他從中認識到的一點是:高麗,既可以成為幕府往大陸發展的跳板,同時反過來看,也可以成為敏朝往東瀛發展的契機。

如果華夏在未來十年內,把高麗徹底吞並,編列為行省的話,那麼,鬆前藩徹底易主的時機似乎也就真正到來了。有了高麗這個近在咫尺的鄰居,鬆前藩就可以歸依新主,不再畏懼幕府在陸地上的威脅……

從低燒中恢複過來的文廣,依舊有些不適應強烈的日照——在東瀛,除非是躺在走廊上,否則屋內幾乎不會有如此刺眼的陽光,同時,蝦夷地的氣候也決定了太陽高照的季節相當短暫。他舉起手,在眼睛前方徒勞無功地遮擋著,但卻感到強烈的陽光,好像穿過了他的皮膚,和這溫暖潮濕的氣候一起,令他的五臟六腑都被異域給炙烤著,似乎要融化在病床上,成為一團黏糊糊的爛泥。

一想到康複之後,他又要走進那巨大的自助餐廳,在豐盛的食物麵前,被極強的陌生感給攫住腳步,幾乎動彈不得,他就不禁對自己的決定也感到畏懼:這是個每一寸都和家鄉不同的異域,而文廣的理智卻在督促著他主動往異域靠攏,甚至把鬆前藩也同化進去。

就好像……就好像被不知名的恐懼同化了,成為了它的使徒,成為了返回家鄉的怪獸……在這座過於輝煌,反而令人心懷疑慮,情不自禁地對它的美好展開種種幻想的城市中,他所吃進口中的食物,是如此的豐盛和美味,以至於文廣時不時地興起一種本能的恐懼,生怕這些食物最後會化成毒汁,回到家鄉之後,被他不由自主地噴吐出來,帶來難以預料的恐怖後果。

但是,這一切又是如此的實在,自小就殫精竭慮地為自己的生存努力的文廣,在大名公子普遍傳承的纖弱之外,似乎擁有另一個異常穩定冷酷的內核,在自行運轉著,這個腦子已經意識到,文廣,如祖父一樣,已經迎來了一生一次的機會,他已經迎來了自己的命運,除了順著這條路往前行走,他已經彆無選擇。

“高麗人……”

這個矮小而纖弱的鬆前使臣,似乎還處在精神困境之中,這隻是他無意義的自言自語而已,但是,帶著未退的燒紅,文廣已經開始在思考這個計劃中必須被除去的障礙了。他眼下最好奇的,是高麗人是否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他們也有自己的重擔吧,雖然可憐,但他們的處境比鬆前藩還更窘迫,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這一次展會也好,在世界地理上也好,我們都是鄰居,不知道,周旋於宗主國、敏地和建州之間的高麗,現在又是怎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