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說不是神仙降世嗎!我看, 買活軍所能做到的事情,比我們的佛菩薩還要更多哩,那些高棉人說得不錯,雖然六姐推崇的是知識教, 好像不喜歡彆人把她當成佛菩薩崇拜, 但她能做的事, 不是人能完成的,那麼她不是神,是什麼呢?!”
“我們的同族兄弟,這話就有道理了,一聽就能入耳, 簡直比斑斕葉還要清香, 六姐的慈悲,就猶如菩提葉一般,在世界萬物慷慨地垂下那遮陽的陰影, 自從接受到了知識教的恩惠沐浴,我們土壤上的孩兒們,紛紛自發地放棄了前往寺廟的修行,甚至還有大量的僧侶, 主動投身於知識教中——如果能夠麵見六姐, 和她再次交談的話,我一定要把我們的虔誠如實地呈現給她,如果能換取全知全能的佛菩薩一個笑容, 我們蘭納願意為她走過刀山!行過遍布鱷魚的沼澤!”
“哈哈哈,能承受得住知識教苦修的孩子們,一定要比在寺廟中修行過的要更為能乾,這都是六姐的仙恩最直接的澤惠。我們要祈求的, 是六姐能放開名額,收取更多的兒郎到軍隊中學習,什麼時候,六姐在陸地上的威能,和在海上的威力一樣,那麼,我們的好日子也就來了!”
“是的,是的,現在嗬,這些適應於熱帶作戰的士兵,人數還是太少了一些,六姐無法徹底地把大農場在我們泰人的地盤上鋪開,這是極大的遺憾,尤其是我們蘭納的族人,和你們生活在彩雲道的兄弟們也不同,我們的日子要更難過得多,兄弟們,你們是好福氣啊!雖然在敏朝的管製下,吃了不少的苦頭,但現在你們的好日子可來了哩!”
“這話說到我們的心坎裡了,哪怕就是在十年前,我們也想不到自己能過著這樣的日子啊——不用再擔心毒蛇咬,不用再擔心鬨饑荒,不用再擔心受到土司和官衙的欺負,甚至還能來到這樣的佛城之中,享受著仙人一般的日子,居然還吃到了冰!”
“彆忘了冰淇淋!還有那讓人上癮的咖啡、可可亞飲子!”
“還有那曼妙的音樂,令人陶醉的故事!我做夢都是《蜀山劍俠傳》!”
“還能參加博覽會,把我們的舞蹈獻給華夏的上民,還得到了他們的讚許!”
“哎——這話可就不好聽了,兄弟們,我們也是華夏百族之一啊,難道我們傣人,生活的不是華夏的地方嗎,說的不是漢語嗎?我們就是華夏百族的一員,買活軍也像是對待漢人一樣對待我們,又哪裡來的上民一說呢?!”
被阮福清寄予厚望的南洋使臣們,這會兒果然正在自助餐廳裡,亢奮地議論著今日所見的海軍晨操,然而,和他所期望的不一樣,這些使臣們正嫻熟地以他們自己的土話互相交談著,抒發的全是對買活軍的崇慕與祝願,還有那滿腔熱情的匡扶意願。
這其中,尤其是以暹羅、八百媳婦國兩國的使者最為熱情,八百媳婦國更是恨不得立刻就全部遷移到老華夏境內,和彩雲道的族親們合為一體:暹羅、八百媳婦、彩雲道泰人區,雖然政權不同,但種族卻是一致,和所有遍布在南洋半島的種族一樣,事實上,他們的聚居區壓根就不受行政區界的影響,自古以來都是混居。這也是因為這片地方,在華夏曆史上管轄力度一直不算高的緣故。
華夏興旺的時候,實控地區就大,生活在實控區裡的土司,對華夏俯首稱臣,而其餘的藩國也是一樣,在當地人的體驗中幾乎沒有不同,反正大家都是受到華夏的管理。而華夏衰弱的時候,藩國翻臉了,土司也一樣會不服從管理,拒絕再繳納稅收,直到下一次,北方的大中原醞釀出了另一個強盛的政權,派兵過來收稅,這才進入另一個循環。所以,雖然國家不同,但同族人交流起來沒有絲毫的障礙,語言是完全相同的,隻有口音的區彆,他們的國家觀念也非常的弱,還是以部族為主,部族長老,決定了整個部落的走向。
也是因為如此,買活軍在這些接壤地區的擴張,可以說是順利到了不可思議,甚至有些過快的程度了,因為這些地區的百姓,承受的是兩個方向的擴散:一方麵,從南向北,從占城港這些知識教活躍的重點地區,由於大農場所帶來的,可以眼見的好處,知識教也飛快地自發往北部擴散;另一方麵,從接壤地區的族親那裡,知識教也在瘋狂的往南部滲透,這些地方的族親不但領受了知識教的好處,而且也非常感激買地衙門,對於百族一視同仁的態度,這一點當然要遠勝華夏官吏的輕蔑與盤剝——固然,他們這些番族和漢人比起來,有時候的確野蠻了一點,但華夏官吏對他們也的確狠辣,日積月累下來,兩族之間的不滿與仇恨,已經很難說得清是誰對誰錯了。
對錯,在延綿上千年的相處中其實一點都不重要,為了生存,族群之間是根本沒有道理可講,隻有利益的。就算是華夏對異族最為殘酷高壓的時候,也會有一些官吏能相對公平地對待治下的異族,留下友誼的象征,而對這些身處於弱勢的番族來說,他們渴望從華夏那裡得到的,也根本不是優待——能夠一視同仁,或者隻是稍稍歧視,就足夠能讓他們滿足了。
而買活軍公平嚴明的統治秩序,就恰好呼應了這一點,再加上這是同族那裡傳播出來的,在族群非常複雜的南洋半島,族群之間固然也內戰,但互相信任的程度卻也遠超和異族建立的聯係,有了同族的擔保,泰人們非常輕易地就相信了買活軍的寬大,對於知識教也就更加接受,或者說更加的渴求了。
這其中,尤其是八百媳婦國最為熱情,原因也很簡單,那就是他們現在的處境最艱難,八百媳婦國已經斷斷續續地內戰了數百年之久了,他們長期處於被洞烏國的偭人統治的危機之下——有一個不容忽視的點是,雖然華夏的官吏有時候嚴苛地盤剝異族,但這種嚴苛,永遠不是最壞的情況,最壞的情況是被另一個番族統治和盤剝,那是真的奔著把這片地區的自己人滅族去的!
八百媳婦國(他們多稱呼自己為蘭納國)的百姓,絕對無法在偭人的統治下安居樂業,這些年來,他們的反抗從未停止,洞烏國也從來沒有完成過對所有領土的實際操控。然而,他們也是孤立無援的,一直以來,北方的華夏泰人也好,南方的阿瑜陀耶(暹羅)泰人也罷,沒有哪個地方的同族,能夠組織起勝過偭人的武力,暹羅也長期受到洞烏國的騷擾,泰人的形式非常不好!滅族的危機,從來就沒有遠離!
對受到洞烏國壓力最大,時不時就處於亡國狀態的八百媳婦國來說,任何一點改變當然都是好的,他們比誰都更希望北方的華夏大國,能重新強盛起來,一如他們從前所做的那樣,打壓逐漸強大的洞烏國,穩定南洋的局勢。而為了換取華夏人主持公道,他們也是最急切於效忠獻媚的——在這樣的背景之下,知識教一傳入蘭納,就立刻受到了官方的大力扶持。
國主陶蘭納(國王登基之後,名字裡基本都有蘭納兩字),親自出麵,要求諸多僧侶主動改信知識教,如果不能拋棄多年來信奉的小乘佛教,那麼便兼信兩教——這麼做是因為寺廟往往擁有佛兵,在對抗偭人時,是可以借重的重要力量——由於泰人普遍非常虔誠,有把家裡的孩子送到寺廟去修行數年的習慣,其中一個主要的好處就在於,在缺乏學校的蘭納國,在寺廟修行的這幾年間,僧侶會教授給孩子們很多做人的道理。
這對底層家庭來說,就省去了極大的教育工作,同時這些少年也可以在寺廟中接受一定的軍事教育,這樣,除了在進修的子弟組成的佛兵之外,也給蘭納國征召士兵提供了不小的幫助。。
陶蘭納就號召僧侶們在這段時間內,改為教授這些孩子們知識教的課本,教他們說漢語,並且選拔出其中最優秀的人,讓他們經過彩雲道、占城港兩個途徑,到買活軍境內做事,當然,他們的最終目標是參軍,因為陶蘭納認為,沒有什麼比為買活軍賣命,更能顯示他們的忠誠。
雖然漢語教育,困難比較高,因為會說泰語和漢語官話的人,在蘭納國是很少的,隻能依賴於彩雲道的泰人鄰居,他們先漢化之後,再派老師過來教授,速度才快。漢人學泰語,來教泰人,總感覺隔了一層,不像是泰人學漢語那樣方便——除了上民的架子以外,還有一點,是因為漢人的教材太多了,學起來資料豐富,自然簡單,而這些番族的書本少,沒有成文的東西,很多知識都是口口相傳,還是在漢化之後,重新用漢人的治學習慣,來整理本民族的曆史、民俗什麼的,算是揭開了一些本族的神秘麵紗。
就這樣,在三五年間,八百媳婦成功地派出了百名精兵,加入了買活軍的南洋民族營,在這個營班中,他們毫無保留地向漢人傳授著在南洋作戰的心得,並且在漢人的幫助下,把這些東西整理成教材流傳下來。
泰人根本不怕買活軍學會這些東西之後,把他們壓製得死死的,不能再自立——對於一個在生死邊緣徘徊的種族來說,考慮到這麼遠的未來是很荒謬的事情,他們怕的是買活軍學不會!因為,毫無疑問,若乾年來口口相傳的曆史告訴他們,華夏北人(整個華夏族對他們來說都算北人,不管華夏人內部怎麼分),是不善於南戰的,他們不能適應炎熱的氣候,難以在叢林中生存和作戰,如果戰力一直提不上來,怎麼能指望他們去和洞烏國打,把擴張中的洞烏國給遏製下來?
在南洋作戰,就是要矮小精悍的士兵才行,個子太高、鼻子太挺的士兵最好都要淘汰——彆小看先天條件,個高、鼻挺的北人,在南洋的夏季,中暑幾率要比南洋土人高多了,他們的皮膚也薄,受到蚊蟲的叮咬也不容易好,而且還容易發燒,總的說來,就是他們不適應南洋的水土,就算經過嚴格訓練,也比不上同樣訓練過的南方人。
從這個角度來說,買地的海軍雖然讓人非常感動興奮,但陸軍上適合在南洋打仗的兵員卻還是少!得想個辦法,把建議給遞上去,讓華夏人的南洋陸戰能力進一步提升!當然,還要送出更多的蘭納泰人,不僅僅是參軍,也要進一步地學習買活軍的規矩。
這樣,國王和僅存的貴族們,可以換取大量的政審分——但這其實都不是重點,因為現在蘭納的情況實在說不上好,對他們來說,買活軍入主蘭納,徹底買化本身,就是意義了,你說國王和貴族會不會被清算?說笑了,清算啥啊,魚肉壓榨百姓,那都是太平年間的事情了,如今蘭納的局勢,買活軍要不來,都活不下去了,有什麼可清算的?
到了這種危在旦夕的時刻,一次次被推舉出來當蘭納的貴族,他們就不可能是傻瓜,所考慮的都是大局問題,最大的目標,就是讓泰人過上被買活軍統治的日子——就算一樣都是奴仆異族,都是被歧視和薄待的對象,那也要爭取被最大的主子直接統管,因為越大的主子,他們壓榨的力度往往就越輕,反而是洞烏國這樣的強盛番族,同樣要奉養宗主國的,被他們壓榨那是根本沒有辦法過日子的。
哪怕不是買活軍,是華夏官衙,在這種情況下都會成為蘭納的優選,更不要說買活軍治下的日子,被彩雲道同族們交口稱讚了,當然,有一些人或許會看到,買活軍這種統治方式的隱患——會不會到最後,泰人被完全消化成漢人的一部分,再也沒有自己獨屬的東西了?
然而,這樣的想法注定是非常少數,形不成一股流派的,因為對絕大多數泰人來說,最後成為漢人的一部分——這是一種殊榮啊!這不等於是牛和大象,忽然間聽到,隻要繼續這麼過一段時間,自己就可以做人了嗎?
被洞烏國完全同化,成為偭人的一部分,這是一回事,被漢人完全同化,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基於這種種考量,蘭納和彩雲道同鄉的關係,以極大的速度親近起來,同時,這種親近也蔓延到了暹羅國那裡,讓他們也不期然隨了大流——不隨大流也沒辦法,因為暹羅、高棉、占城、安南,這又是扯不清的爛賬,暹羅在南部處於更加複雜的競爭之中。
在南部,繞不開的一點,就是大農場的擴張,大農場豐富多樣的農作物,讓所有的異族都看到了好處,也爭先恐後地親善結交買活軍——不結交怎麼辦?打是打不過的,再說打了又有什麼用?打仗可換不回種苗,也換不回割膠的技術!
所有的敵人,都去巴結買活軍了,再加上北部的兩個同族不約而同的表態,如果暹羅不對買活軍友好,那不等於是孤立無援,等著被他們滅國的高棉,給買活軍打報告,要求下一屆博覽會增加他們的展位嗎?雖然表麵上沒有多說什麼,但這些行為在政治上都是有極大影響力的,占婆國在萬國博覽會上有自己的展位,消息傳回南洋,占婆國各地的部落,會對買活軍更加忠誠,也更加自信,對安南更加不屑,因為這明顯就代表了買活軍會為他們族撐腰!
買化得越深,大農場開得越多,就越容易從買活軍這裡得到好處,大農場開得越多,買化得越深,他們也就越容易成為買活軍事實上的領土,被買活軍的教化無孔不入、兵不血刃地消化掉。知識教在其中,發揮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而掌權人雖然看清了這一點,但卻也不改虔誠,甚至樂在其中。
就比如說這些泰人使臣吧,彩雲道的族長是親自來了,蘭納國來的是蘭納的弟弟,暹羅國來的是王太子,他們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都曾經精修佛理(寺廟進修是泰人領導的必備履曆),但又毫不猶豫地拋棄了佛教,完全虔信於知識教,因為對他們來說,知識教就是讓他們得到了極大的好處,政治上、軍事上的好處都是眼看得見的,而作為一種宗教,知識教也比佛教要更為實際,在信仰的過程中所能學到的知識,直接就極大地拓展了他們的視野,讓他們從見識短淺有限的鄉巴佬,一下就投身到了無垠的宇宙空間,把他們的世界擴張了無數倍!
虔信佛教,在誦經過程中,似懂非懂,參悟對於人生的道理和態度,虔信知識教,在誦經過程中卻可以什麼書都看,隻要學到的是知識就行,又能學到對於人生的態度,又能學會辨認礦產、醫治人畜、探索星空乃至數理生化!這兩種宗教哪個更有吸引力,這不是明擺著的嗎?
這積累功德的難度也是對比鮮明,信仰佛教,積累功德要一直念經參悟,本身過程是痛苦的,而信仰知識教,簡直就是拉屎放屁甚至看本閒書都在積累功德,隻要稍微一了解,沒有任何理由不信仰知識教吧!
對於這些上層人物來說,大量學習本來就是生活的一部分,會有如此的選擇,也在情理之中。實在是太劃算了,抵擋不住……而有了知識教的信仰加成,他們對於泰人的買化,就更為上心了,這是不需要任何利益誘惑,隻憑著信仰所能帶來的滿足便會去做的事——更何況,和買活軍交好,所能得到的好處又何止隻有內心的滿足呢?
“把南洋軍團建設豐滿之後,就完全可以將南洋行省化了,我們的目標,是在南洋軍團中占據主要地位,但也不能完全敵視洞烏國——和高棉人修好,拉攏偭人、單人中日子過得不好的部族,才能儘量打通泰人往海岸線的走廊,越發緊密和買地的關係……”
和出身於漢人血脈的安南貴族相比,這些土著出身,祖地少有被納入直接管理的南洋番族,反而沒有絲毫的包袱,壓根不怕自己被‘狡兔死,走狗烹’,因為他們和自己的部族,所居住的土地,有著極為深切而密不可分的聯係,他們祖祖輩輩都住在這裡,就算是洞烏國也不能把他們消滅。他們在自助餐廳喝著加了大量白糖的紅茶,快活地讚美著買活軍的軍容軍紀,為自己所見證的軍威而喜出望外,同時,優越感極強地蔑視著那些在軍威麵前感到畏懼,因此顯得心事重重的番族們——在他們看來,隻有那些還存有異心,還想和買活軍比較的番族,才會害怕嘍,我們泰人就一點也不怕,還非常自豪於我們的族人也參與到閱兵式中來呢!
“北邊的蠻族都是最為狡詐的,又非常的心窄。”
這會兒,見到一群身穿白衣,頭戴帷帽的人群走進餐廳,他們便互相使著眼色,用家鄉話大聲地議論起了這些番族來,“這些人和我們一樣矮小,但我們的精神像我們的天空一樣開闊,他們的心胸,卻和他們冬天時的日照一樣窄短——哎,你們知道嗎,我弟弟寫信說,他去了一趟北邊,北邊的寒冷是我們難以想象的,到了冬天,太陽一天隻出來兩小時……”
這不合時宜的賣弄,沒有引來附和,因為大家沉醉於更有魅力的談話內容中:也就是大家聚在一起,說彆人的壞話。“是的,是的,難以說清楚他們誰更膽小,你看,這些白衣人一副不安的樣子,好像已經非常膽小了,可是……你們聽說了沒有?另一個海島上的北番,來到羊城港之後,就接二連三地病倒,看過海軍晨操之後,更是嚇得病倒了大半團的人……醫生們一上午都在忙著給他們看診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