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二女聯手(1 / 1)

買活 禦井烹香 6458 字 11個月前

雖說都是魯二的東家, 但一個是落魄裁縫,一個是國公府的天之驕女,還有特進士的名頭傍身, 這兩邊的強弱關係是十分昭然的, 倘若沒有魯二穿針引線,楚細柳要結識張九娘都難比登天, 更彆說和她合作開廠了——這也多虧了魯二是個實心人,素來不曾偷奸耍滑,張九娘對他頗為信任, 也覺得他這樣心思單純的人, 反而有識人之明, 故而還願意把他的話聽進去幾分。

魯二便對張九娘言道,“姑娘,我這去了一趟紹興, 倒是增長見聞,您不知道,您的這些新衣,每一推出, 最終的好處,九成倒是都被買地得去了, 能有個半成留在京城織造司, 那都算是多的。每常我為您押車往返衙門, 常聽你為此事煩心,覺得自己虧了。奈何這事兒, 也是無法可想的,倒不如為自己籌謀幾番。”

“今日咱們來了羊城港,也算是親眼見到了買地的聲勢, 說句不當講的,如今咱們敏朝的朝廷,能維持幾年還不好說呀!待到了那一日,便是一切太平,國公府少不得也要分家的,這是買地的鐵律,焉能是咱們到時候那些敗軍之將能夠違逆的?這各自分家了以後,您這老爺老太太,不跟著您養活,怕是也說不過去。就算這一日不到吧,眼看著雄國公他老人家也有春秋了,緩急間不能不沒個準備!”

這都是振聾發聵的腹心話兒,張九娘不可能聽不進去:她不是國公府長房所出,乃是雄國公的孫女,祖父在的時候,自然不說分家,大家住在一處倒也和樂。但如魯二所說,隻要有一個變故,國公府這一分家,她的日子也勢必難以如常,現在國公府居住的房子,是要騰出來的,而且她自己的父母,所生的子女中最爭氣的唯有她一人而已,按照買地和京城如今的風俗,以及府中多年來對她的培養,於情於理,張九娘都要出麵支撐門戶,至少要把自己的父母,與那些未成年的兄弟姐妹的生活負擔起來。

出門做事這麼久,已非從前不知家計沒有見識的少女,覺得談錢太俗,張九娘意識到在如今的世道中,錢實在是非常重要的東西。對於魯二的建議也就覺得很入耳了:新服裝版式的盜版現象,就如今來說的確無法可想,不能遏製。紹興的服裝廠隻是一個縮影而已,神州處處,還有多少如細柳服裝廠這樣的小工坊?倒不如自己找人合作,利用買地發達的紡織業,私設一個廠子,好歹能在自己做出來的蛋糕上多吃一口。這樣看,這楚細柳,倘若真如魯二所說,做這個是做得熟慣了,倒比又另外找人來得便當了。

而且,織造司的成績,那是歸公的,張九娘的設計換來的是權位,薪酬比較有限,她在買地私下設廠就不一樣了,收入完全屬於她自己。當然,若是做大了,或者是做久了,也有可能會出現楚細柳報假帳做虧損,或者是扣押分紅的事情,但張九娘給設計也不是一口氣給幾年,一旦感到不適、虧損,完全可以切斷合作。

隻要能回本,那麼之後就都是淨賺,對她來說一點也不虧——不就是先把新版式圖,在京城公布以前,叫魯二在天港搭船送到羊城港來麼?這樣,張九娘這裡的款式若是流行開來,羊城港楚細柳管理的廠子,便可以得風氣之先,把衣服先賣出若乾,再之後擴散到其餘服裝廠,被他們仿製,那也是二道湯了,這個張九娘實在也管不了。

楚細柳的人品,經過魯二的擔保,張九娘姑且還算是相信——不要以為她輕信,所謂在家靠親戚,出門靠朋友,在如今這個年代,人和人之間素未謀麵,隻憑借共同的朋友便能達成合作,是很正常的事情,畢竟非如此不能成事,越是通訊落後、交際不便的年代,信任就來得越輕易,也越被大家看重。雖說買地這裡,人員交通頻繁,城市規模極速擴大,對這種風氣帶來了一定的改易,但張九娘是京城人,依舊非常信任心腹家人。這要是從前,他們管理更大的產業也都是依靠家仆,所以常有宰相門房七品官的說法,這些豪奴的權勢,真不是一般百姓所能想象的。

不過,人品雖然姑且信任,但楚細柳的能力,因為她被家中逐出的事情,張九娘還是有些顧慮,而楚細柳也因為開廠需要獲得張九娘在版式圖之外,額外的一筆注資,因此格外的被動,為了這筆本錢,想方設法地要表現自己,她一早在展廳轉悠,也早有了一點心得,整理過後,便對魯二道,“九娘不愧是如今的服飾大家,特有天才,你在紹興不肯給我們的圖紙,便是這抽繩的筒裙吧?”

把前後縫死的裙子叫做筒裙,這是楚細柳的隨口,不過十分的形象,叫人一聽就懂。楚細柳道,“的確是輕便又美觀,輕紗堆霧,猶如雲霞,而且因為有抽繩的關係,對合身的要求不是特彆高。九娘造出這裙子的時候,是想著給什麼樣的顧客穿呢?當是我們買地這裡富裕的姑娘家了?”

魯二有些不肯定地說,“大概吧?畢竟這都是給潮熱地方造的衣裳,所以在蔭涼上考慮得多,倘若是京城的客人,她們便穿著老式的裙子也不覺得有什麼。料子肯定要更厚重些了。”

楚細柳點頭道,“是,的確是好看,觀眾也都極愛看,這幾日,織造司的店鋪,定然也會迎來一筆生意,畢竟如今城中身家豪富的女子不少,瞧見這樣輕便而又美觀有新意的衣服,買回家偶爾穿穿,也是好的。九娘這一次一共展示了十幾套新衣,賣得最好的定然是紗筒裙和配套的斜襟襯衫,這是毋庸置疑的。”

“這是她織造司所出的奢侈正品,賣得好的款式,不過,我們自己的廠子,倘若能開起來的話,我是這樣想的:我隻會做兩種筒裙來賣,第一種,我做香雲紗的抽繩筒裙,但不做馬麵的款式了,就是素裙,也不打褶子。第二種,我做葛布的筒裙,也是一樣,全靠抽繩帶來的褶皺,不加馬麵的燙褶。”

“倘若這一批能賺到錢的話,第三種,我就要做一種連綴起來的裙子——就是把斜襟襯衫和抽繩筒裙縫在一起,或者乾脆對襟襯衫也好,也不必紮了,上身開斜襟,到裙腰這裡加一條抽繩,抽緊了束腰,到小腿肚這麼長。”

如果是和眉眼通透的人傳話,說到這裡就夠了,但因為相幫的人是魯二,楚細柳便把話說開了,道,“也就是說,九娘的這批衣服裡,我隻認為這三個款式是能賺到大錢的,這其中,香雲紗的利潤最高,長期下來,估計還是主做這個。”

“葛布筒裙麼,最開始吃香可以做一批,時間稍微一久,我們小作坊在價格上就沒有優勢了,私人廠子,或者是一些大廠子,他們倘若機靈一點的話,很快就會跟著仿製出來,我們隻能吃個頭湯,取一點有限的份額。但服裝生意就是如此,哪怕是畫圖的人也不能把利潤給吃儘了,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至於這種連綴裙呢,就不好說了,對工藝是有要求的,這必然都用葛布做,做開了之後,倘若工藝一時半會不好琢磨,那也能跟著多賺點,最終流行開來變成每個廠子都有的大路貨,也是遲早的。不過,有了這些早期的好處,也足夠我們拿到利潤,盤地正經把廠子建起來了。”

魯二聽到連綴裙之後,便已經陷入僵局了,他完全無法從楚細柳的描述中來想象這裙子的形製,還是楚細柳畫了圖才有點恍然大悟,“這不就是韃靼人的長袍嗎,北方的蠻子都這麼穿,建州女人也經常這樣穿的!”

“韃靼人的長袍可不掐腰,而且也不開襟,不過當然,都是一件管上下。就是你要這麼說,那天下所有的衣服也都沒什麼差彆了,‘不就是裹身體的麼’!”

楚細柳實在是很感謝魯二的,可有時候真也忍不住要取笑他一二,好在魯二性格闊朗,也不在乎,反而咧嘴道,“我太笨,你還是寫下來吧,我自去給小姐看看,我們下午就不在這裡了,會去外頭的鋪麵瞧瞧,你也彆走遠,先不出去,這會兒我就把話給她送去!”

“若她看了你寫的,認為有些道理,那我馬上來尋你,彆的展位雖好,可咱們還是先以正事為重,照我想,這幾日時間是最要緊的,你若還想看彆的,等忙過了這段,我再請小姐給你弄張票來,到時候咱們再好好逛逛彆的展位!”

楚細柳心道,“這魯二哥也是,你說他靠譜吧,有時候笨得可以,你說他全不靠譜,他有時候見事還挺分明的。不錯,如果九娘瞧得上我,有意和我合作,那這幾天功夫就是最要緊的!彆說逛什麼展位了,且得通宵達旦的趕工,今日進來看展的一萬多人裡,能有錢買正經妝花紗、織金紗、蟬翼紗做一條裙子穿四五次的,能有幾人?”

“說一千人都算是多了,剩下的九千人,隻要有四千五百人注意到了這種新款式,那就是四千多個潛在的顧客,好紗買不起,香雲紗都嫌貴,幾千幾萬塊的價格嚇死人了,走出來看到一條兩三百、四五百的裙子,是不是就覺得便宜了?”

“這裡麵可都是生意!這羊城港的商人也不笨,渾身上下安的都是機關消息,今日回去就必定會有人張羅著仿製,遲不過一周,估計新樣式就會在街坊中流行開來,我們可是沒有時間耽擱了!”

想到這裡,她也在小信裡多添了幾筆,把道理講明,這才讓魯二前去捎信,自己則在休息處走遠了幾步,買了茶葉蛋和米糕來吃:場館內售賣吃食的攤位不少,生意也非常俏,隻是品種很有限,隻有茶葉蛋、白煮蛋和米糕、煮玉米、煮紅薯。價格也要比場館外貴了兩倍,茶葉蛋一顆要五文錢,米糕也是,一大塊米糕五文錢,煮玉米一根三文,兩根五文。

饒是如此,因為場館內不許自帶食物,人們仍然排隊購買,眾人也不在乎這點花銷,情緒都是亢奮,一邊吃一邊議論著展品,很多人都覺得大開了眼界,便是對特產、貨物平平的觀眾,也非常愛看各個展位的背板,認為這比元宵燈會都要好看得多。

燈會隻是看燈而已,背板上介紹的各個州縣、番國的曆史,比什麼教材都要生動,原汁原味,還有各種美術——其中猶以西洋油畫收到最多反響,有些腳程快的人,一個上午已經把所有展位都走過一遍了,真不知道他們是如何辦到的,有多能插隊。

這會兒,這些看過多數的觀眾,便以權威身份道,“那油畫是真真最值得去看一眼的,太鮮亮了!真和在眼前一般!和我們華夏所有畫都是不同……”

“彆看是萬裡遠邦,國土也小,但真有一二可取之處,那油畫展位隔壁,還彆出心裁,演戲!搞得那邊也水泄不通的,那戲也挺有意思的,扮相和我們不同,瞧著很新鮮……”

眾人聊得熱火朝天,楚細柳這裡則吃得食不知味,勉強吃了一個雞蛋,還有大半根玉米,其實不夠一上午的體力花銷,但她一點胃口都沒有,隻是強撐著讓自己吃下去,免得身體支持不了消耗,更加誤事。這會兒在等魯二回話,更是坐立不安了,剩下的小半玉米實在吃不下去,但買地不喜浪費,隻好假裝拿手絹包起來,帶到垃圾桶邊上,借扔玉米皮的功夫悄悄扔進去。

擦擦嘴角,想想還是回京城展位去,想多聽聽這些女眷對織造司新衣的看法,不料才走到半路,便見魯二匆匆而來,一見到楚細柳,便把她拉到一邊,掏出一張支票交給她道,“我把你的信給了姑娘,姑娘展開看了,思忖一會,便對我說,她其實早已開了一張支票隨身帶著,隻等著和你再談幾次,若是相談甚歡,便做她入股的本錢。”

“不過,你說得對,若是要做這樁事體,那麼眼下時間太緊湊,一絲一毫也不能浪費,索性就先把支票給你了,一切都以你來做主,先把這一次的買賣做了。此次利潤分紅也由你來定,全憑你做主,若是你願意,我就幫你一起奔走起來。”

說著,便把支票拿在自己手上,讓楚細柳看了一眼,上頭已經寫了魯二的名字——這支票填好的金額是十萬元,金額太大,必須是記名支票,否則銀行是不認的。

倘若不願,那魯二自然把支票帶回,楚細柳一聽,就知道這張九娘也是有意試探稱量她的人品、心胸。若她見了蠅頭小利,便忘形了,或者虛報成本,或者侵吞本錢,不把十萬塊本錢花光了不罷休,又或者分紅上不能讓張九娘滿意,那自然不會長久合作。她心道,“張姑娘雖然十分小心,不過出手也是豪闊。咱們素昧平生,她一口氣就拿十萬塊錢,手麵很大了!”

當然,這十萬元對於曾經的少東家來說,不過就是百兩銀子,倒不至於動什麼歪心思,也足夠把這門快生意做起來了,楚細柳心中也十分振奮,心中隻一轉便把前後都想好了,忙對魯二道,“如此,你先去取錢,先把十萬塊錢存到你的賬戶裡,然後你取一萬元出來,到臨時布市那裡來尋我!我要先回家一趟,叫我爹爹聯絡起人手,再去布市。下午敲四點鐘的時候,你帶著錢到布市東門來,敲鐘後,在那裡等我十分鐘!我們彙合以後,一起去買布!”

不幾句話,便把行動路線規劃出來了,又問魯二知不知道臨時布市和銀行在哪裡。魯二道,“這個是知道的,我陪著姑娘去走動過幾次,其實都在不遠。”

的確,這些商貿的地點,本來規劃時相距就是很近,楚細柳便和他一起出門,分頭行事。她這裡雖然在太陽下疾行,順臉淌汗,但卻絲毫都不覺得辛苦,抿著嘴隻是疾行,心跳得也是很快:自從家變之後,苦盼了這麼久,總算是得到了翻身的機會。楚細柳有一種強烈的感覺,這次這筒裙、連襟裙或者說長袍的新衣服——必定很快就會流行起來!而且,下頭一定不會再有人搭配長褲!

光身穿裙,肯定會成為新晉的服飾規矩,隻要操作得當,新細柳服裝廠,必定能站穩腳跟,甚至,發展得還會比原來那紹興小廠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