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5.英吉利的絕望(1 / 1)

買活 禦井烹香 5819 字 11個月前

“怎麼樣?那些數學家們給了回複沒有?能給出多少複印件?這樣一來, 後方的展板就有東西可以懸掛了!”

“哈維說他們的確有些論文是可以給出手抄稿子的,但是,他們也認為這不是什麼好主意——真的找不到什麼英吉利畫匠了嗎?這可真有點兒……說實話, 這些年來往的船隻那麼多, 難道就沒有什麼畫家想到華夏來討生活嗎?”

“已經托人去打聽了,還真沒有幾個……至少比不上那群高盧土匪準備的背板, 該死的,他們的運氣可真好,恰好就有這樣一副油畫可以做背板的展覽!”

“哎, 沒法比, 前頭還有葡萄酒呢,我們能拿出的隻有朗姆酒而已, 不算是多受歡迎……”

雖然已經逐漸入秋,度過了最熱的時間段,但在羊城港的中午, 依然難以穿著長袖,國賓館的兩層窗戶大敞著,屋角的電扇也發揮著作用,把前方的大冰盤吹出涼風來,送到屋內每個角落,再加上牆體中埋藏的所謂‘水冷係統’,這才讓會議室保持著體麵的味道,說實話,這種室內溫度對於亞洲人來說, 大概是有點偏冷了,但也是無奈之舉:在這樣的氣候地帶下,讓白種人保持室內的清潔味道, 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

哪怕是塗抹了買地這裡流行的特色香氛,但隻要有三五個白人聚在一起,倘若又都出了一點汗,那股子又香又臭的味道簡直能嗆鼻子,就連他們自己都聞得出來,認為十分不雅,再加上他們的確比較喜冷怕熱,這也讓洋番商人異常依賴電扇,一住進國賓館就恨不得一天到晚地開著,他們房間的電扇,三不五時就要更換一台,因為馬達往往過熱燒掉,而客人們雖然表示遺憾,但卻輕易不會更改自己的使用習慣。

這種理所當然的勁兒,和東瀛、高麗、建新的那些外番,小心翼翼,生怕把房間搞出一丁點問題的作風,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國賓館的乾事也覺得他們的毛病算是輕的——至少電扇的確有助於減輕房內的味道,很多南洋、身毒使者的房間,不開電扇(他們非常不怕熱)、不開窗,又普遍有狐臭,香料味和體味混合在一起,真彆提了,進去做打掃的時候都覺得熏眼睛!他們自己還渾如不覺的,這怎麼能讓服務人員不對他們產生意見呢?

一等番是高麗,儒雅、無味、愛乾淨,二等番是建新、東瀛,大多數無味,和氣無味,三等番是黑白人,有味兒,但香氛味道還行,至少還知道洗澡透氣,四等番是南洋土著,味道大還不通風,而且自己啥也聞不到。

至少在做房間的國賓館清潔工這裡,大家是這麼品評的。而隨著博覽會召開消息的傳出,番國接待樓的服務員意見就更大了,他們往往和做內賓接待的同事一起互相訴苦:本來麼,大家不是去吃自助餐,就是出門逛,就算在屋內,也主要是在看樓下跑馬車,如癡如醉的不太會有彆的舉動。可自從要開博覽會,不得了了,全是訪客,大家動不動聚在一起議事,會一開就是大半天,抽煙、上廁所,把房間弄得亂七八糟,極大地增加了他們的工作量,還有嗅覺負擔!

但是,的確也沒有辦法,因為是有太多的事情要商議了,這會兒,三等番英吉利使臣的屋內,就聚了有七八個人,愁眉不展地商議著他們的展區布置問題——這個決定是如此的倉促,大家都要籌措展品,對內賓們來講,這種事情雖然也難辦,但卻也不是沒有辦法。排隊花錢唄,給家鄉衙門傳信,讓他們用最快的速度送來自己的特產,或者乾脆就在附近協調借用——比如說,紹興的油晶布,這東西本來就在羊城港大超市裡有展覽的,借來一用就行了。有些羊城港找不到的,在海邊搞個快船送來,也就是十天半個月的功夫。

沿海這裡是好辦的,其他內陸地方,那就有些著忙了,就在英吉利使臣他們的屋舍樓上,也還能聽到敏朝使團在開會的隱約聲音:北方敏朝地界,官方有使臣,民間也有很多大豪以商會的名義過來,而博覽會是以地域為標準來劃分展區的。這反而讓本來井水不犯河水的兩股人馬不得不攪和在一起了——敏朝和買地,是大小宗的關係,因此是以‘道’來劃分大展區,內部再細到州縣,給了很大的區域,民間的商會想要把特產擺到自己的展區去,必須聯係使團,這是商業上的利益,從臉麵上來說,使團也非常需要現在就在買地的民間商會,因為他們要想辦法把展區填滿。

在這件事上,很多矛盾都被默契地擱置不提了,商會‘裡通外敵’也好,敏朝州縣上的統治多昏庸剝削也罷,雙方積攢了多少矛盾也罷。或者說這些商會攜帶的商品,在長達數月的展覽過後,會否會損失利潤什麼的,大家都沒有去提,都是想到一塊去了——這會兒的羊城港,真是世界上所有人都來了!再沒有聚得這麼齊的時候,大家都在搞展位,自己的展位能拿出什麼東西,代表的可是家鄉的臉麵!

“建新女金他們的攤位已經都想好了,你們知道嗎?”

當然了,敏朝州縣,和敏朝州縣自己比,買地的州縣肯定也是和買地州縣比,因為各家展位的大小和標準都是不一樣的。番國們就和番國比,甚至具體細化一下,還可以說,高麗和東瀛比,建新和蝦夷地比,英吉利的使臣目前主要就是和弗朗基、法蘭西比了,他們聽到彆的展位的消息,稍微能平靜點,沒那麼焦慮。“他們當然好說了,首先藍莓、樹莓罐頭什麼的,就能來半麵牆吧!彆的還有什麼?他們的人參、靈芝,還有菌菇乾——”

“還有熊膽、虎皮……都是他們的貿易品!藥材、水果和皮草,此外還有哥薩克人用的恰西克——你們知道吧,就是一種華麗鋒利的騎兵刀。他們的背板也想好了,之前我遇到了迪米特裡,那個大胖子告訴我,建新的背板會用一大片虎皮,連頭的那種,他們本來是打算獻給六姐作為賀禮的,但現在暫緩,先用來展覽了。”

“他們這些內番,就算是往買地運貨也比我們快得多!”

雖然不算多焦慮,但大家也難免有點兒酸溜溜的,“高麗和東瀛也是如此,他們要填滿展位不難吧!”

“不難,高麗兩漢道的大米,公認的口味上好,和如今建新、開原的大米相差無幾,還有他們的高麗參、菌菇乾、水果罐頭,還有魚蝦醬,魚乾、泡菜……他們境內的寶石礦……都是剛好把貢品展出就行了,甚至不必回國去弄。至於背板,他們是打算用掛畫,據說已經在路上了。有兩漢道和東江島的關係,消息傳遞得很快!”

“東瀛使臣也在市麵上散布消息,他們帶來的貢品是大米——東北地方都喜歡帶大米,還有一些特產的藥材,以及大量漆器,這是為了做漆器買賣的緣故,現在他們很希望能在市麵上收到一麵金漆屏風,作為背板的展覽物。”

“上帝保佑,這聽起來比高麗畫要好得多了,我認為高麗人也可以考慮他們的螺鈿屏風。”

英吉利人對於高麗和東瀛的貨品是知根知底的,因為他們長期也和這些國家做買賣。不過,此前他們的往來並不多,在買地,番人多數是以自身族群為交際圈,眼下算是個例外,這幾個月大家都住在國賓館,這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再加上大家都會說漢話,也就結交起來了,因此,英吉利人隨口談論起高麗和東瀛的情況,也顯得相當的了解。他們比較妒忌的是這些使團物資的寬裕,以及調配物品的容易,如今在買地活躍的很多高麗、東瀛的走私商會,也和官方的使團捐棄前嫌,積極地供給起貨物來。

這種大融合的情況並非罕見,就說這英吉利使團好了,其實就是長老會和聖公會在買地的傳教士使者聯合拉起來的團體,大家完全擱置了長期的矛盾,積極聯絡散在買地的各層次洋番,理由也和敏朝一樣樸素——全都是為了家鄉的尊嚴!所有的番國都是一個展位,大家都在想辦法填滿,如果自己的國家隻有兩三樣寒酸的普通商品,豈不是要遭到觀眾的恥笑和輕視嗎?

說來也是好笑,很多來自歐羅巴的洋番,他們的國家意識卻是在這一次博覽會中才第一次誕生的,就算是出生低微的私生子海盜,也不想看到自己長大的家鄉被外人指指點點。這種情緒從上而下達到了空前的統一,也促使著本來暗地裡是競爭關係的教士們坐下來愁眉苦臉地商議對策:買地的定都大典,這件事要傳到歐羅巴都需要幾年時間,更彆說派出使團了,因此,歐羅巴的使團都是手中空空,不像是高麗等國有貢品挪用,他們必須在市場上搜求特產作為展覽品,這就是第一道大難關。

而第二個難關,要比第一個更讓人煩心——有商人的配合,搞點東西來做展品還是能辦到的,隻是未必能達到設想中完美的程度,但買地對於展位的布置是有要求的:大家誰也沒有辦過這樣的博覽會,都不知道該怎麼搞展位,必須由買地來指定標準,於是,買地就做了一個示範展位:必須有一條完整的進出口動線,必須租賃玻璃櫃展台,把展覽品都罩起來,同時,除了商品展示之外,必須有國家、地區的曆史、文化介紹,同時在展區的背板上,最好有國家地區的人文藝術成就展示——反正你得掛點東西,不能讓背板空在那裡。這是博覽會,又不是單純的商貿會。

好了,這下八成以上的人都抓瞎了,聽說買地內部還好,短暫的慌亂後,很快大家都找到了效仿對象:示範展位的背板掛的是一副花鳥圖,那就是掛畫唄!最好還是和州縣有關的畫作,那好說啊!我武林西湖十景,金陵琉璃晚照……這些市麵上都是有不少畫作的!真品舍不得展,搞個大差不差的仿品來掛著也行啊!

除了畫之外,名家書法之作也可以,最好還是弘揚本地典故的,或者是和本地有關的詩句,什麼‘昔人已乘黃鶴去’,什麼‘落霞與孤鶩齊飛’,這不都可以嘛!據說這一陣子,大才子錢受之,寫字寫到手腕勞損,插著針還在寫,全都是買地州縣衙門跑去請他寫條幅,還有辭官養老的畫家,一個姓董的老先生,也被快船接到羊城港來,敏朝使團明爭暗鬥,都想讓他為自家的名勝畫圖……

行行行,你們東道主,有地利之便,這是我們洋番學不來的,那我們就看看其餘番國是如何準備背板的,看看能不能學唄——事情進展到這裡的時候,英吉利使團的內心還算是平穩的,可等到他們四處刺探了一下其餘番國的背板準備,心態就開始有點小崩了:怎麼大家個個都有思路啊!而當他們聽聞到法蘭西使團,為背板找到了一副大油畫的時候,心態完全大崩了——輸給誰都行,怎麼能輸給法國人呢!

不行!

這下,籌備委員會的鬥誌已經完全燃燒起來了,他們上下一心,隻有一個想法:輸給誰也不能輸給法國人,英吉利的背板必須彆出心裁,至少要和法國旗鼓相當!

決心是很不錯的,意誌是堅定的,但困難也是明擺著的,曆數這些年來華的同鄉,英吉利使團不由得都有點仰天長嘯的衝動了:怎麼回事!英吉利的文化藝術就如此乏善可陳嗎?這些年來運過來的基本全都是商人、數學專精者,居然甚至連畫家學徒都找不到,更不要說小有名氣的畫家了!

當然,並不是說沒有本國籍的畫家,就不能外聘其餘國家的畫家來繪畫英吉利的景色了,但問題就在這裡,現在就算想聘都來不及了,油畫的創作需要時間,尤其是大型油畫更是如此,法蘭西的運氣不錯,在於他們本國的畫家之前就完成了一副巨幅油畫,雖然題材和法蘭西無關,但算是對上了國籍,也能征用。英吉利這裡,就算請同一個畫師,幾個月內他最多也隻能完成一半大小的油畫,兩廂對比,那就完全是可恥的失敗了!

不行,不掛畫……但掛什麼呢?絕望的委員會甚至把目光投向了一般和這種場所無緣的數學家們,認為可以張貼一些他們的數學論文,迎合買地重視理工的風氣。但是這想法就連數學家自己都覺得不靠譜,這會兒更是有人提出了一個不祥的設想:如果……法國人打聽到了這個消息,秘密地把背板也換成了他們的數學論文集展覽,那該怎麼辦?要知道,法蘭西過來的數學家成就無疑比英吉利更高一些,至少數量更多!在這方麵,英吉利也沒有優勢!

……雖然非常不情願,但似乎這種觀點的確是正確的……傳教士們麵麵相覷,都看到了大家眼底的絕望,甚至有人低低地嘟囔了起來,“實在不行……要不,還是請現在進入知識教任職的老兄弟們,想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