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雙星曜空(1 / 1)

鑽石海 鶴望西歸 4718 字 12個月前

看著高聖川沾著一身寒氣站在自己麵前,關澈所能想到的,依舊是那些不堪入目的評論。

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人,他是怎麼承受起那些的呢。

還是跟她一樣,隻是簡單地不聽不看不想,用可恥但有用的逃避,屏蔽掉所有,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你——”高聖川沉沉的目光落在她發紅的眼尾:“你還在生氣?”

關澈終於被這一句拉出漩渦,搖頭道:“你怎麼來了?有事?”

高聖川坐到她身邊,“嗯”了一聲:“我接到你們製片的電話,說你很難過,要解約。”

關澈默了默,卻鬼使神差地沒有反駁,反而問:“你答應了?”

“我能怎麼不答應?”高聖川擰起眉,垂眼望著桌上那杯熱水:“本來就是我們不對在先,你因為這個不想繼續拍了,那也很正常。”

“所以你找到這裡來,是……”

“來跟你道歉。”高聖川把手裡的手提袋放到桌上,推到她麵前:“順便把這個給你。”

關澈打開手提袋,一眼就認出那是什麼——

鬆下AU-EVA1,手持電影級攝像機,重量僅1.2kg,設計極為小巧緊湊,不但適合手持拍攝,甚至能直接安裝在無人機上,性能幾乎沒有短板,方方麵麵地能打。

唯一的缺點就是,價格屬實不太美麗。

關澈困惑地抬頭:“這是什麼意思?”

“把你的設備弄壞了,這個賠你。”他還是沒抬眼看她:“它輕一點,適合你。”

“可東西不是你弄壞的,羞辱我的也不是你。”關澈澹靜地望著他:“為什麼是你來道歉?還是說……你是替那個男孩來的?”

高聖川冷笑:“我替他?他跟我有什麼關係……他要是來找你,你彆輕輕鬆鬆就放過他,多罵他兩句,好好出出氣。”

“所以你更不用愧疚,”關澈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像是念合同似的:“我是成年人,接這個項目是我自願的;當時設備放在那裡,我也沒有儘到監管的責任。再說,他鬨事的時候,矛頭指向的分明不是我,我最多算被誤傷;更何況,我來當乙方,拿的錢本來就有一部分是消化複雜人際的精神損失費。”

她分條縷析地明晰責任,輕輕歪了歪頭:“這方方麵麵,都是工作場合的常見事故,跟你沒關係。”

高聖川聽完她這一通冷靜分析,眉間的歉疚和一絲絲惶惑非但沒有散去,眸色反而更黑更沉。

他盯著關澈微微挑起的眉,肅著臉道:“關老師,你可以公事公辦,覺得你的事跟我沒有半毛錢關係,可我不這麼認為。”頓了頓,他忍不住似地:“這樣急著撇清關係,大可不必。”

“定金我不要了,算我違約,當做賠禮。”他站起來,手指微微蜷在身側:“我趕著回去訓練,以後要是還有機會,再一起吃飯。”

關澈坐著沒動,抬起頭跟他對視,手上卻撥了陳舒羽的電話。

那邊剛一接通,一聲“喂”還沒出口,關澈便單刀直入:“我決定了,不解約,還有,”她望著高聖川,眸光淡然溫和:“這是我的項目,請不要繞過我聯係我的甲方,也不要替我做決定。”

於是被原諒了的高聖川,開開心心載著關老師回到俱樂部,並心甘情願當勞動力,陪她把才安好的軌道又一節一節拆掉。

高聖川一邊拆導軌,一邊抱怨:“你著什麼急,非要今晚拆?明天白天慢慢拆唄。”

關澈卸下軌道車:“算了,彆再鬨出什麼事來。”

高聖川輕哼一聲:“我看誰還敢。”

關澈抱著一節滑軌,在大燈底下笑得狡黠:“高聖川,這個俱樂部,其實真的是你家的吧?”

高聖川手底下動作頓住,怔愣了一瞬,矢口否認道:“嗐,怎麼可能,我吹牛逼的。”

關澈無聲地牽了牽嘴角,沒有繼續深究。

她當然不會無緣無故瞎猜——不但因為這導軌他說鋪就鋪,說拆就拆,從來沒說過“我問問經理”這種話,更因為剛剛她收到唐星州的短信,說明天要跟她當麵致歉。

要說沒人給他壓力,是他突然良心發現,覺得自己不乾人事,這才上趕著來亡羊補牢,關澈肯定是不信的。

高聖川背對著她,心無旁騖地拆導軌,背影落進關澈眼裡,化成一聲極輕的歎息。

這個人,看起來張揚不羈沒心沒肺,實際上,他並不信她。

*

這一整天,唐星州都顯得尤為焦躁,一同下冰的選手都換好衣服走了,隻有他一個人坐在更衣室裡,外麵仿佛有鬼一樣,出去就是要了他的命。

直到晚上約了教練課的程琦進來換鞋,他依然坐在裡麵,木然地仰頭望著天花板。

程琦早聽說俱樂部要處分他,但川哥給他留了臉麵,讓他自己選,他顯然不知道其中的關節,一會兒一句話說不對,搞不好又要鬨一場。

程琦過去扔給他一瓶水:“關老師在外麵等你。”

唐星州眼皮也懶得撩一下:“哦。”

來回踟躕幾次,程琦還是沒忍住,冷聲道:“你再鬨,祝玉要更煩你了。”

一聽這個名字,狀似入定的唐星州霍然起身,一聲冷笑:“我在乎?她眼裡除了高聖川還有彆人嗎?”他上下打量一遍程琦,譏誚道:“你又比我好多少,還在做夢要當高聖川第二?一個透明人,嘁……”

說完,他把手裡的水甩進垃圾桶,大踏步離開了更衣室。

程琦坐在空無一人的更衣室裡,自嘲地彎了彎唇角。

透明人……怎麼不算呢。

唐星州雖然說話難聽,但他並不傻,程琦的話,他多少聽進了。

他一步一停挪到觀眾席的關澈麵前,恭敬道:“關老師,對不起讓您等了。”

關澈臉上看不出對他的厭煩,沒什麼表情,隻是指了指旁邊的座位道:“坐吧。”

“不了,”唐星州忽然給她深深鞠了一躬:“昨天是我衝動,碰壞了您的攝像機,還說了過分的話。是我做得不對,損壞的東西我會照價賠償,以後再也不會發生這種事了……向您誠懇道歉!您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要跟我一般見識,請您原諒我!”

他一直保持著九十度的鞠躬,始終沒有站起身。

冰場上人來來往往,觀眾席也有休息的選手和家長,大部分人不知道昨天的插曲,都好奇地向兩人張望。

這個畫麵,看起來就是關澈得理不饒人,在人家的地界為難一個刻苦訓練的選手。

唐星州打的就是這個算盤,關澈看起來就臉皮薄,這種場麵,她肯定立刻鬆口,如果趁機讓她去跟馬經理溝通,她應該也會礙於情麵,馬上答應下來。

誰知關澈抱著胳膊坐在塑料椅子裡,目光沉靜地看著鞠躬的他,竟沒讓他起來,反而問:“你真的隻是衝動嗎?”

唐星州身體小幅度地顫了顫。

細微的動作落進關澈眼睛裡,她已經明白了七八分:“給你兩個選擇,第一,保持這個姿勢,站到冰場清場;第二,換個地方,好好回答我的問題,如果我對你的答案滿意,你要我去跟你們經理說什麼話,我都可以答應你。”

唐星州不選第二個,他就是傻子。

他乖乖跟著關澈走出冰場的時候,高聖川正坐在場邊擋板上,陰沉地盯著他的背影。

他媽的這孫子,他咬著後槽牙想,是不是應該給他下個人身禁止令,讓他離關老師遠一點?

關澈把一杯熱水放在唐星州麵前,坐在他對麵:“其實我跟高聖川之前並不認識,現在也沒有私交,隻是因為一個項目,才必須要合作。”

她盯著唐星州訝異的表情,繼續道:“所以我沒有偏袒你們任何一方的理由。如果你能把你們之間的矛盾原原本本告訴我,我會重新評估跟他合作的必要性,相反,如果因為今天你沒跟我說實話,造成我對他了解不夠,項目出現問題,我會隨時向你追責。”

她嚴肅的時候,很有些唬人的本事在:“運動員出現輿情問題,會有什麼後果,不用我提醒你吧。”

每個字都在胡扯,但每個字都讓人抓不到她在胡扯的證據。

關澈直直盯著唐星州逐漸慌亂的眼神,慶幸念書時的表演課沒白上。

大棒到位了,接下來就是胡蘿卜:“俱樂部是不是要處分你?你需要我怎麼做,是給你寫諒解書?還是親自找你們經理解釋?這些都好說。”

唐星州垂下頭,肉眼可見地敗下陣來。

到底是二十出頭單純的年輕人,被這麼一嚇唬,即便不怎麼情願,也還是老老實實,搬出了四年前的前塵往事。

那時候唐星州剛十七歲,進入俱樂部時,正是高聖川幾乎全盛的時期,他也跟其他人一樣,對這個大師兄百般崇拜,每次比賽之前,都要找借口去跟師兄握握手,覺得這樣就能蹭到大師兄的氣運,在賽場上爆一回種。

而現在的相看兩厭,是從一雙頂級冰刀開始的。

彼時的他還在青年組,休賽季牟足了勁訓練,準備八月新賽季一開始就拿出最佳狀態,攢攢牌子,好在升組的時候在積分上占點優勢。

本來他發展勢頭一切向好,人人都說他們俱樂部是個風水寶地,出了高聖川那種少年天才,現在又有這麼一顆明日之星,不出意外,兩人有可能會重現當年男單“雙星曜空”的盛況,讓中國在這個項目上重回巔峰。

雙星曜空。

唐星州念著這四個字,不知道偷偷笑了多少次。

為了實現這個目標,他幾乎用上了前十七年從未有過的努力——跟高聖川一起站在領獎台上,那種感覺,他想都不敢想。

一般情況下,俱樂部的訓練場每天過了晚上十點都會鎖門,一道密碼鎖把訓練區和生活區隔開,為的就是保證選手的休息時間,同時維護訓練場地。

但唐星州發現,所有人都休息的時候,高聖川在偷偷訓練。

所以某一天,他跟在高聖川身後,用不怎麼光彩的手段,看到了訓練場門鎖的密碼。

他刻意避開大師兄,私自把訓練時間延長到了將近十五個小時,每天不把自己累到昏迷不算完。

這種拚命的練法,一開始確實卓有成效——唐星州的跳躍動作越來越熟練,連編舞老師都驚訝於他短短一個月內的成長。

回想起來,那個時候,他的身體應當已經出了問題,隻是連教練都還沒有注意到。

當他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再給自己加碼時,卻發現,訓練區的門鎖換成了指紋的。

唐星州靠在不鏽鋼的門板上,聽著對麵傳來跳躍落冰,冰刀剮蹭冰麵的聲音,心裡的冰湖驀地裂開了一道極小的罅隙。

他決定搬出去住。

外麵沒有24小時營業的商業冰場,但總有24小時營業的健身房。

沒有人能阻止我努力,唐星州想,就算是高聖川,也不行。

所以他在俱樂部見到高聖川,不再像個迷弟一樣迎上去問東問西,甚至不再主動問好,看到高聖川圍觀自己訓練,也不再暗自欣喜,不再有那種想要在他麵前表現的小心思。

對於這一切,高聖川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似乎完全沒注意到。

後來的唐星州回想起來,自己大概就是從那時候,徹底對這個人失望的。

於是在高聖川預言似地對他提出那個警告時,他除了逆反,根本沒有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