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哪邊是北?”(1 / 1)

鑽石海 鶴望西歸 4256 字 12個月前

三天前,雲川。

關澈捧著相機,在渺無人煙的山間,後悔為什麼沒有找人搭伴來。

雲川地處高原,風光清澈旖旎,大部分地方都處於未開發狀態,主打的就是一個原生態。因此在元旦假期,依舊人煙稀少。關澈就是看準了它的小眾,才準備來拍拍空鏡和素材,結果還沒拍到什麼不得了的東西,人就先在錯綜複雜的山間迷失了方向。

她認命地拿出一小時前就叫著沒電的手機,又看了一眼,這一眼直接把它看關機了。

關澈:“……”

無法可想,隻能先找個地方呆著,好歹等有人路過,再做打算吧。

這樣盤算著,正要尋個避風的地方,她卻忽然聽見前方有女孩子尖銳的求救聲。

關澈不敢耽擱,順著聲音向前,還沒走幾步,就見一對男女正在山崖邊糾纏,女孩子幾乎完全被身後的男人扣在懷裡,死命掙紮,卻依舊動彈不得。

“喂!”關澈想也不想,快步上前,一把將女孩子拉出男人的懷抱,護在身後,麵色不虞地沉聲問:“你乾什麼?”

本以為會看到什麼窮凶極惡之徒,沒想到對麵的年輕男人,樣貌竟然意外地好。五官精雕細刻,眉目深邃,皮膚冷白,唇角此時正平直地抿著,一頭烏黑短發打理得利落,黑沉的眸子正盯著她看,在鋒利輪廓的映襯下幾乎生出一種壓迫感。

關澈常年拍人,幾乎在一瞬間就想好要以什麼角度,用什麼光,能把這張臉的優勢最大化。

但是短短一秒,她也沉了臉色,想,皮相好又怎麼樣,還不是個會對女人動手的死渣男。

她在打量對方的時候,對方眉頭緊擰,也同樣在打量她。

可高聖川隻看了她一眼,目光便集中在了她的相機上。

他對相機不甚了解,但也能看出,這長炮筒一樣的長焦鏡頭背在一個身形纖細的女人身上,大得有些不協調。

於是這個對他大呼小叫、眼神凶狠的女人,被他一秒歸為了“愛裝X的文藝女青年”。

真巧,他最煩的就是這種人。

高聖川眸色深沉:“文青小姐,學人行俠仗義,是不是也得先搞清楚狀況?”

關澈把女孩又往身後攏了攏,寸步不讓:“我隻相信我看到的。”

“眼見一定為實嗎?”高聖川本想解釋一句,卻被她這一句堵得胸口疼:“你讓她自己說,她到底想乾什麼。”

關澈正想轉身問,見他離自己一臂距離都不到,警告道:“你退後。”

高聖川:“……”

他耐著性子長歎一聲,還是舉起雙手,乖乖後退了一步。

關澈這才放心,轉過頭剛想看看女孩怎麼樣了,隻聽身後的高聖川忽然叫了一聲“小心!”緊接著她被一股大力推開,踉蹌了兩步,而她眼前一花,那女孩已經不見了!

她好不容易穩住了身體,竟然看見高聖川半個身子掛在懸崖上,對著下麵喝道:“彆動!”

關澈立刻奔過去,隻見那女孩一隻手腕被高聖川攥在手裡,整個身體吊在空中,不停地扭動掙紮。旁邊的岩石碎屑隨著她的動作不斷滾落,從她身邊跳躍著滾入深不見底的山澗中。

那女孩撕心裂肺地哭喊著,一點聽不進高聖川的話,仍然使出全身力氣扭動著身體,試圖找到一個用得上力的姿勢。

高聖川一隻手吊著整個人,被她拉得不停顫抖,一下一下撞在岩壁上,陣陣發麻。他正要用力,右手大臂忽然一陣鈍痛——他的右臂幾乎被這個不停掙紮的姑娘給拉脫臼了。

一種類似於站上賽場前的心跳加速猛地襲來,讓高原本就稀薄的空氣顯得更加緊張。他眼前一陣陣發黑,感覺硌在崖邊的肺部開始隱隱發疼。

必須速戰速決。

他沉下聲:“再亂動,我放手了。”

這麼說著,他又將另一隻手伸下去:“抓住!”

那女孩哭得聲嘶力竭,怎麼都握不住他的手。

高聖川耳邊忽然響起尖銳的耳鳴聲,他心一沉,準備趁力竭之前拚一把,強行把人拉上來。

“彆害怕,我在這。”一道清冽的女聲忽然響起,同時兩隻手抓住了姑娘另一隻手:“我們絕對不會扔下你不管。”

女孩子抽噎著,也許是雙手都有了著落,終於分出了神聽話:“不要走,救、救救我……”

“先冷靜,”關澈聲音柔和但堅定:“聽他的,不要亂動,馬上拉你上來。”

女孩漸漸安靜,終於不再掙紮,高聖川趁這個空檔,交代她:“腳下找個著力點,深呼吸!”

好在她身材清瘦,隻要沒有多餘動作,兩人很快便一個用力,將她從懸崖下拉回來。

三個人跌坐在地上,高原稀薄的空氣好像怎麼都進不了身體裡,大口呼吸了將近一分鐘,才感覺狂跳的心臟漸漸平複下來。

高聖川一隻手不妙地垂在身側,隻能抬起還能用的那隻手,用內側手腕抵住側枕,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得嚇人。

“你還好嗎?”關澈拍他:“哪裡不舒服?”

高聖川用眼角覷她一眼:“……我這種臭流氓,死不了。”

關澈被他一噎,無語了片刻,又回身去看死裡逃生的姑娘。

那女孩臉上還留著劫後餘生的驚恐,抱膝坐在地上,肩膀止不住地戰栗。

關澈從包裡拿出一瓶水和一塊巧克力給她:“先喝水,吃點甜的。”又丟了一塊在高聖川身上,卻沒說話。

女孩仰頭灌了幾口水,再看她時,滿臉都是淚。

過了許久,山間的風幾乎吹透了身體,女孩才小聲道:“謝謝你們,為了一個找死的人這麼努力。”

關澈恍然:“所以……剛剛你是想……”

女孩像是怕聽到那個詞,點點頭,打斷了她的後半句。

關澈語塞,所以她剛剛看到的那一幕,是高聖川遇到了要輕生的姑娘,想必是勸不住,隻能先把她控製在身邊,沒想到自己突然出現攪了局。

她抿了抿唇,偏頭看向坐在一邊的高聖川,他旁若無人地喝著水,神色疏離坦然,沒有絲毫想要辯解或是揶揄的意思。

“你們一定覺得我有病,”女孩低著頭,聲如蚊呐:“對不起啊。”

高聖川“嗯”了一聲,算是答了。

關澈在愈吹愈烈的山風中輕聲道:“不用道歉,但不管你是為了什麼,再堅持一下吧。”

高聖川迅速看了她一眼,捏著水瓶,半低了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女孩苦笑:“堅持,有用嗎?”

“有吧,”關澈垂著眼睫,蓋住自己眼底一點莫名的難過:“我是拍紀錄片的,幾年幾年地跟著一個人,一件事,每次覺得大概就這樣了,但每次都能看到轉機。”

女孩怔愣地看著她:“轉機……嗎?”

已經到了日暮時分,山嵐被風拂得稀薄,到這時候,天邊竟隱隱透出一點金色的霞光來,遠處霧氣朦朧的雪山被勾出一段淺金色的輪廓。

“是啊,鏡頭從不騙人,你也可以試試,”關澈淺色的眸子被霞光點亮:“拍個小短片,過段時間再拿出來看,也許就會發現你糾結的事情已經改變了。”

女孩還在咀嚼她的話,倒是高聖川冷冽地開口:“那要是沒變呢?”

關澈帶著點譴責看了他一眼,又對女孩道:“要是沒變,那你也對家人、對自己有了交代。”

高聖川接到這道眼刀,扭過臉當看不到。

……還交代,你可真能忽悠。

“辛苦做出的實驗數據,被彆人發的文章搶了先,”女孩徹底放下心防:“這種事還能有什麼轉機?”

高聖川擰起眉冷笑一聲,看起來氣場更盛:“那你不覺得該死的另有其人嗎?”

話很糙,但這一句聽進關澈的耳朵,竟像一杯微燙的熱水,莫名讓她覺得溫暖熨帖又快意。

“就是呀,”她笑著接過話頭:“怎麼,你打算把世界讓給這種混蛋?”

像是為了配合她似地,山間薄霧忽而在一瞬間散儘,霞光出,萬物明,天際半遮半掩的雪山在落日餘暉下逐漸透明,璀璨的融金幾乎從巍峨肅穆的山頂內裡爆開,通透燎原,豔絕傾城,像是億萬個絢爛的明天。

關澈被突如其來的日照金山晃了眼,相機都忘了端,在這場盛大的奇跡中,幾乎怔愣地落下淚來。

她聽見身邊那個拒人千裡的年輕男人,用極小的聲音,近乎呢喃:“搞什麼……”

她側過臉,看見他鋒銳的輪廓浸在漫天熔金的奇景中,跟她一樣被這金山攝了神,眉間的不羈和冷淡被近似純淨的神往所衝淡,竟顯出一點無遮無攔的純粹來。

身邊的女孩聲音顫抖著,十指交握,對著遠處的雪山許願:“希望我能變強,再也不用受人欺負。”

關澈眼底映著燃燒的雪山:“希望……我能拍出直抵人心的作品。”

高聖川盯著她的側臉半晌,卻一直沉默到了最後。

……怪幼稚的。

他招呼都沒打一個,轉身就衝著反方向離開,留給兩人一個漸漸融進光裡的背影。

關澈看著他的身影,心裡沒來由地一空,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話便先出了口:“喂!”

高聖川身形一頓,回頭看她。

關澈摸了摸耳垂,問:“營地應該怎麼走?”

高聖川撂下一句“往北”,便頭也不回繼續往前。

“等等!”關澈不依不饒:“哪邊是北?”

高聖川:“……”

今天到底什麼日子,出門真該查查黃曆。

高聖川實在沒法子給她描述清楚“哪邊是北”,最後他隻能把兩個姑娘一路送回了營地。

女孩扭捏地問高聖川要微信,高聖川麵無表情:“我手機沒電了。”

她失落了一瞬間,又問:“我怎麼總覺得在哪見過你?你上過電視?”

高聖川乾笑一聲:“哈哈,大眾臉吧。”

關澈走在最後,一言不發,一副對兩人毫無興趣的樣子,直到他們在營地分開,每個人都沒有問彼此的名字。

可是誰想到三天之後,那個被她誤會成人渣的男人,竟然成了她的甲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