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破曉時分,江夏被生物鐘準時叫醒。她爬起來看床頭櫃上的鬨鐘,差一分鐘五點。
簡單洗漱完,江夏穿好製服,離開宿舍。
泰德已經在黑色越野車上等她,還有一名隊員會開另一輛越野車跟著他們。
泰德是行動小組的隊員,深棕色頭發,淺褐棕眼睛的西班牙人,一米八幾的個頭,肌肉結實有勁,參與工作的時間就比江夏晚半年。
所以江夏經常跟泰德兩兩組合去巡邏執勤,兩人可以說是放心交付後背的革命友誼。
今天泰德和另一名隊員要繼續為昨天那批遊客保駕護航,江夏則是過去告彆。
雖然基地不提供旅遊項目,但是定期有償為前來觀光的遊客提供武裝保護和指引,這也是一項收入。
江夏坐上副駕駛,接住泰德遞過來的烤奶酪三明治,三兩口解決掉,又拿出水壺灌了兩口水。
“聽說來了個大老板?”見她吃完,泰德問。
又提起林昱桁,江夏還是興致缺缺,隻是嗯了聲,自顧自將三明治的包裝袋纏繞打結,抽了張紙巾擦手。
泰德沒注意到江夏的不對勁,又問:“你帶他?那後續行動你還參與嗎?”
“參與。”
江夏稍微換了個姿勢坐著,又抬起手撐著額頭,泰德這才識相的沒再往下問。
越野車一路暢通無阻,揚起塵土漫天。
巧的是,這幾天前來觀光的這批遊客同樣是來自中國,他們也是為了江夏才來到阿爾法德保護區的。
因為導遊先前跟他們介紹過,往北那個保護區的安全負責人是位中國女性,可以聘請她作為向導,隻是她可以帶隊的時間比較少,價格也不低。
但是,她很專業,坐在觀光車前專屬動物追蹤師的座位,能夠準確無誤地根據地上的足跡判斷動物方位。
她讓人很有安全感,挺拔的肩背即使藏在製服下也能看出訓練有素,一把步/槍握在胸前,眼神銳利,時刻警惕著未知危險。
遊客們喜歡她,也欽佩她。
在茫茫原野中保衛自然,守護生靈,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更何況,她也是中國人。
那點向導費,遊客們甚至覺得少了。
所以當江夏說,這將是她帶領的最後一次旅程時,大家紛紛表達不舍,但也理解她有其它更重要的工作,拍過合照後便讓江夏先行離開。
從泰德那拿到越野車的鑰匙,江夏獨自開回基地。
到達基地中心的時候,距離昨晚和林昱桁約定好的時間還有十五分鐘。
江夏決定先去趟食堂。
動作迅速地吃飽喝足,她又順了點蘇打餅乾放進兜裡,這才離開。
林昱桁已經等在基地中心門口,仍舊是張揚的背頭。
黑色修身針織上衣凸顯出他精壯的肌肉,複古藍色牛仔褲下一雙棕黃色馬丁靴,讓他本就高的個子更顯挺拔。
原來他身材這麼好。
這麼看,帶他好像也不錯,對眼睛挺好的。
江夏不由得多看了兩眼,默默在心裡感歎。
隨後她換了輛白色越野車,讓林昱桁坐上副駕駛,兩人出發。
今天的安排就是簡單的巡邏,帶林昱桁先熟悉適應一下環境,所以江夏挑了比較近的一片曠野。
兩人一路無言。
江夏的手緊緊握著方向盤,沒打算開口。
還是林昱桁率先打破沉默:“平時大家巡邏,主要的交通工具是什麼?”
“徒步,騎馬,汽車,直升機。”
提起這些,江夏的反應很快,但說的也簡單。
說完,她又反問:“你會騎馬嗎?”
不過他不會的話也沒事,就是少參與點巡邏工作而已,因為她沒時間教,江夏想。
但是得到的卻是肯定的回答,還有些出乎她意料。
林昱桁嗯了聲,“之前在內蒙跟著練過一點騎射。”
江夏了然。
既然會騎馬,她便改變方向,朝最近的馬場開去。
說是馬場,也就隻有簡單的馬廄、兩三匹馬和一間供飼養員生活的小屋。
因為保護區麵積廣闊,很多地方樹枝繁雜交錯,車開不進去,徒步危險又效率低下,騎馬會是更好的選擇。
路程行駛過半,途經一條土路時,江夏忽然刹車,又抽出放在中控台的傳呼機。
“你先在車上等我一下。”
簡單交代完林昱桁,江夏開門下車,從後座拿上自己的行軍包就大步往前走。
道路前方赫然躺著一頭長頸鹿。
“醫療組,3區6號位,3區6號位,發現受傷長頸鹿。”
江夏單手拎著快有半個她那麼高的行軍包,大氣不喘,聲音卻有些輕顫,“直升機立馬出動,十分鐘內務必抵達現場。”
說完,江夏把傳呼機塞進腰間的口袋,步子邁的更大。
林昱桁沒聽她的,跟著下了車。
江夏也聽見了身後林昱桁下車的動靜,但沒管他,隻是把行軍包放在一側,又準備脫下製服外套蓋住長頸鹿的眼睛。
因為這樣可以讓長頸鹿看不見她接下來要做的事,不會那麼焦躁。
但可能是丟進洗衣機洗過太多次,外套的拉鏈變得不那麼靈活,江夏卡了兩次才順利拉開。
她剛脫了一邊袖子,口袋裡的傳呼機響了,“Sara,一號直升機正在東北處巡邏,二號直升機出了故障,正在緊急維修。”
他們基地就這麼兩架直升機。
緊接著又一道女聲出現:“Sara,情況嚴重嗎?我在救助中心,開車趕過去至少三十分鐘。”
江夏拿出傳呼機,“知道了,那不用來了。”
三十分鐘,長頸鹿等不了。
確認衣服將長頸鹿的眼睛完全蓋住,江夏從包裡抽出一條長繩,讓已經走到她身邊的林昱桁把一端牢牢係在一旁的枯樹上。
她則把另一端綁在了長頸鹿受傷的那條腿上。
這頭長頸鹿誤入了偷獵者布置的陷阱,一個簡單的由鐵線圍成的圈,鐵索已經深深陷進了長頸鹿的右後蹄。
從行軍包裡翻出麻藥和針頭,江夏熟練快速地注射完,又擰開消毒水的瓶蓋,往長頸鹿的傷口上倒了大半瓶。
等待麻藥生效需要一會,江夏便一直單膝跪在長頸鹿身側。
她的胸口隨著不斷加快的心跳劇烈起伏著,手也有些發抖。應該是冷的,她身上隻剩下一件貼身長袖。
又一陣強風呼嘯著穿過空曠的稀樹草原,涼意無聲地滲進江夏單薄的衣物,她不禁打了個寒噤,緊握成拳的雙手都有些發紫。
林昱桁安靜站在江夏身後,手中緊緊拽著繩子。
長頸鹿漸漸平複下來。
是麻藥生效了。
沒有一秒鐘的停頓,江夏從包裡拿出鉗子,狠了狠心,深入長頸鹿已經腐爛的傷口,剪斷了這條鐵索。
麻藥的作用微乎其微,劇烈的疼痛讓長頸鹿掙紮起來,腿在空中亂踢,不斷發出低沉的哀嚎。
林昱桁眼疾手快,一把拉過江夏,另隻手用力,將早已綁住了長頸鹿受傷那條腿的繩子往另一側拽,她才沒有被誤傷。
但江夏甚至沒有時間跟林昱桁說謝謝。
她快步走到長頸鹿長長的脖頸後,試圖拖拽他,讓他站立起來。
林昱桁也兩步走到她身側,兩人一同用力,卻無濟於事。
江夏又讓林昱桁去把停在路邊的車開過來,開到她身後。
她也沒閒著,上前去解開束縛住長頸鹿後腿的繩子,纏到長頸鹿的脖頸上,再次綁緊。
這一次另一端綁在了越野車的後麵。
“慢慢往前開!”江夏說。
越野車強大的拉力讓長頸鹿跟著後仰,卻還是沒有成功站立。
“好,停!”
林昱桁應聲下車。
江夏兩步跨到行軍包前,拿出一針興/奮/劑就往長頸鹿脖頸上紮,希望這樣能讓他亢奮一點。
他必須馬上站起來,不然會死。
把空了的針管握在手裡,江夏屈膝開始撞擊長頸鹿的心臟,然後又彈起身,繼續重重跪在他胸腹上,想通過心肺複蘇來刺激他站立。
但做了這麼多,仍於事無補。
是時機不對,他們來的還是太晚了。
進化給長頸鹿帶來的長脖頸讓他們能吃到更高處食物的同時,也讓他們不能夠躺倒。
有人就開玩笑說,你去長頸鹿麵前躺下,他們會很好奇地走過來看你,覺得居然有生物可以做出這樣的動作。
因為長頸鹿一旦倒地,血壓會快速升高,直衝大腦,從而導致死亡。
江夏眉頭緊鎖。
如此的龐然大物,因為一條細如針頭的鐵索喪命。
林昱桁也心情複雜。
在此之前,他遇見過很多對他來說稱得上危險的情況,比如在倫敦街頭被搶劫,在芝加哥遇到槍擊。
但是這是他第一次這麼直接參與麵對死亡。
林昱桁甚至不知該如何安慰江夏。
江夏仍蹲在地上,忽然感覺肩頭一暖。她抬頭,發現林昱桁把她的外套撿了起來,披在她身上。
江夏順勢起身穿好製服外套,說了句謝謝。
又注意到林昱桁身上一件單薄上衣,她提醒說:“明天穿多點吧,早上挺冷的。”
林昱桁嗯了聲,指著地上那條帶血的鐵索,“為什麼他會踩到這個?”
“這是陷阱。”
江夏輕聲回答,又環顧四周,帶林昱桁往草叢深處走去。
那兒枯樹遍地,樹枝穿插交錯。
江夏解釋說,偷獵者會把鐵線的一端繞緊纏在這些樹枝上,另一端則圍成一個鐵圈。
這種陷阱簡單粗暴,甚至可以說是零成本。
說著,她就發現遠處枝乾上有一個這樣的鐵圈。
兩人走過去,江夏給林昱桁演示。
她把頭穿進圈裡,說:“動物們會像這樣,走進這個陷阱,然後鐵圈就會隨著他們向前走開始收緊。不像我們知道怎麼用手掙脫,他們隻能掙紮。但越是掙紮,就收的越緊。然後……”
說著,江夏把頭縮回來,用隨手帶的鉗子一把夾斷這該死的陷阱。
“就像剛剛看見的那樣。巡護員發現的及時,他們就能獲救。發現的不及時……”
江夏撇撇嘴,沒繼續往下說,但林昱桁懂了。
不過這也不用說,是個人都可以想到會有多慘痛的後果。
“那你們巡邏的時候發現這種陷阱會清除掉。” 林昱桁接話。
江夏點頭,“對,這是巡邏工作中很重要的一項。”
“那這兩個陷阱有可能是偷獵者剛剛設下的。”
他大膽推測,因為這裡距離保護基地不算遠。
江夏一臉孺子可教的表情,“聰明。”
她往回走,又問他:“身手怎麼樣?”
林昱桁邁開長腿跟上她,“在泰國的時候學過一點泰拳。”
走到越野車停下的地方,江夏沒有回頭看一眼已經停止呼吸的長頸鹿。
倒是林昱桁主動問:“那他……就這樣留在這裡嗎?”
眼前那頭長頸鹿的眼睛已是霧蒙蒙的一片,淚水早已乾竭,纖長的睫毛也不再上下扇動,呆滯的看向前方,仿佛隻是在發愣。
看著他空洞的眼睛,“的屍體”這三個字,林昱桁還是說不出口。
江夏嗯了一聲,喉嚨上下滾動吞咽了一下,“這樣意外死亡的動物,我們通常會將他們留在原地,自然風化。”
林昱桁表示明白,不再追問,坐進副駕駛。
江夏把車開離這裡,在前麵幾百米處停下,帶著林昱桁又步行回來。
她還是不敢看地上的長頸鹿,生怕對上他那雙不再靈動的眼睛。
儘管已經經曆過無數次這樣的場麵,江夏還是無法輕易接受無辜的生命在她眼前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