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林中狼族(1 / 1)

大樹上,許翊腦內警鐘長鳴,他將身影於樹冠間隱了隱,俯身傾聽。

樹下,有三匹狼格外引人矚目。

許翊暗暗心驚,這完全不是普通野狼的體格,身形幾乎等同一匹南疆常見的矮馬。

領頭的那匹狼白脖白胸,鐵灰色披毛。

騎在這匹頭狼背上的是一個容色絕豔的少年,他裸露的雙臂至頸肩刺滿神秘的符紋,身背一把長度不同尋常的彎弓,手持一柄圓月刀緊緊攥住頭狼的背毛。

許是群狼的氣息凜然,樹冠間一隻鬆鼠突然惶惶然竄下,少年雙耳微顫,側耳循聲、電光火石間彎弓射箭,將躥至半途的鬆鼠死死釘在樹乾中部。

他跳下狼背,躍起拔下箭支,突然似乎感覺到了些什麼,抬頭朝許翊的方向望去。

許翊躲在濃密枝葉後聞風不動,隔著枝椏,

他瞥見那雙狹長的眼眸眼尾微微上翹,純黑色的瞳孔中蘊著凶殘的冷意,宛若黑夜中的鷹。

心下不由一凜。

少年定睛瞧了許久,翻身回到狼背。

“少主,我們四下梭巡,沒有見到公主派來的人,

隻不過前麵林中有人,似乎武藝頗高,我們恐泄漏蹤跡,要不要除掉?”

另兩頭狼上的屬下上前稟道。

少年輕抿削薄的唇,冷然:

“既然景和自食其言,我也不必再等。走吧,臨走前,除掉那人!”

說著他攥緊狼毛,抱住頭狼脖頸伏身,一人一狼箭羽般,在漸沉的夜色中拉出一道長長的弧線。

“景和?”

待狼群消失,許翊匆促從樹上躍下,

念著聽到的這個名字,似乎在哪裡聽見過。

剛剛那灰狼少主說,要除掉那人。

那人,還能是誰。

許翊心下有些急躁。

溫嶠身手不凡,武功超群。

隻是這暗林中,明槍易擋暗箭難防,一群人圍攻他如何落得了好。

思及此,他拔出靴中短劍,加快腳步往溫嶠消失的方向尋去。

約莫尋了百餘米,前方山林中突見有濃煙滾滾。

風吹著那熏人的濃煙,許翊嗆了一口,頓覺頭暈目眩。

「這是毒煙!!!」

他將麵巾沾濕裹住頭麵,身體伏至地麵,慢慢接近那濃煙最盛處。

“溫嶠!溫嶠!”

許翊壓低聲音喊,“小嶠!”

周遭除了他踩上樹枝碎裂的聲音,寂寥無聲。

不遠處,許翊聽見低啞一聲嘶鳴,有身軀碩大之物轟然倒地。

是小嶠的馬!他開始捂緊口鼻飛奔,完全顧不上濃煙撲麵時將裸露的眼眸灼得涕淚橫飛。

“溫嶠!溫嶠!”

許翊驀地停步。

此時此刻的眼前,是他一生中最為恐懼的場景。

煙霧彌漫,遮天蔽日。

火團如狂暴的巨龍,在林間搖擺肆虐。那赤紅的火舌猛烈地舔舐著每一株樹木,燃燒的樹木劈裡啪啦作響,如同殘喘的生命在烈焰中扭曲、哀嚎,宛如地獄。

火勢蔓延之快令人瞠目。

從狼族離去到許翊至此不過半柱香功夫,整片樹木已被火海吞噬。

上空烏鴉亂飛,像是為這場災難鳴唱喪樂。

許翊依稀聞到了肉質焦糊的氣味,是溫嶠那匹神駿。

人一定就在周圍。

可是,可是——

那是他最為懼怕的火海,他眼眶酸痛難當,渾身抑製不住地劇烈顫抖著。

「許翊,幫我!」

他閉上眼,默然在心中懇求。

「退下吧——」

再睜眼時,是那雙蘊藏著銳利的黑眸,盛氣逼人。

他將布巾徹底打濕,裹緊頭麵、雙手,從火勢稍緩處穿火而入,毫不猶豫地躍入那灼熱燎人的人間地獄。

在那具駿馬的燒得焦黑的屍體附近不遠處,他發現了已然失去知覺的溫嶠。

許翊不敢耽擱,

他取出水壺灌了口水,使勁噴在溫嶠麵部,溫嶠清醒一瞬。

“許翊——”

“拿帕子捂緊麵部,我帶你出去。”

說完,他俯身將溫嶠抱起,“摟緊我”。

進入火海時,許翊已被灼得遍體鱗傷,林間被潑了火油,是以火勢蔓延的速度驚人。

躍進來時,火油濺上鞋靴,在他腿上肆虐不止。

一棵樹木被從中間燒斷,樹乾頹然倒伏在地,壓滅了一些火勢,

許翊用身體護住溫嶠,瞅準那檔口,破火而出。

一路奔襲至一處小溪。

許翊驀地咳嗽起來,汗水沿著額頭大顆的滑落。

懷中的溫嶠被毒煙熏得已意識迷茫,陡然被劇烈的震動驚醒一瞬。

他伸手幫許翊撲掉頭發上的零星火燼。

“許翊,你……可有事?”

他原本冷白的麵頰被熏黑,眼眸強撐開一隙,靠著最後一絲意識,問出一句。

“我無事。”

“那便好——”

說完他終是支撐不住,手臂軟軟垂下來,漂亮的雙眸沉沉闔去。

許翊將他放下,謹慎地探了探鼻息,還好,應當隻是睡去。

那毒煙灼得許翊喉頭發甜似要嘔血。

許翊走去溪邊,整個人浸入冰冷的水中,他緊緊蹙起眉頭,緩解著遍體灼燒的劇痛。

遠處火勢越來越大,濃煙衝天,

此地實在不宜久留,

他灌滿水壺,絞了帕子幫溫嶠擦了臉。

重新俯下身,將他抱起。

山林偏僻。

兩人來時騎馬上山尚且半個時辰。

下山時更是分外艱難,

肺中吸滿毒煙,懷抱著跟自己身量相當的男子,許翊勉力支撐到山腳,看到炊煙處,終是體力不支,腳一軟昏厥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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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公子”,耳畔傳來輕柔的聲音。

許翊睜開眼,眼前少女一張圓圓的鵝蛋臉,眼珠子有如點漆,見許翊眼睛一瞬不錯地凝著自己,臉頰紅了紅。

“公子,你好些了嗎?”

女孩見許翊撐著坐起,遞上了一杯水。

“謝謝姑娘救命大恩,敢問與我同來的小公子何在?”許翊問道。

“小公子似是中了毒,每日昏昏沉沉,父親正為他解毒。”

少女說著,又解釋道,“我父親是附近有名的郎中,醫術了得。”

“敢問姑娘,我們來此處幾天了?”

“公子昏睡了一天一夜。”少女見他匆促起身穿鞋,身形晃了晃,趕緊上前扶住。

“我去瞧瞧他。”許翊說著推開門,少女領著他見到了溫嶠。

在隔壁屋中,溫嶠雙目緊閉,神情似乎頗為痛楚。他整個人不著一縷浸在一個頗深的水桶中,旁邊一個粗布麻衣的中年漢子正不斷調製著藥粉,往桶裡傾倒。

那深桶裡盛滿烏黑透亮的水,熱氣騰騰,即便浸在滾熱的水中,那一張俊臉仍是蒼白一片。

許翊拱手:“在下許翊,神醫救命之恩,銘感五內!”

那中年漢子回禮,“區區在下錢樞乙,不敢當神醫之名。”

“敢問錢神醫,我的小友可無礙,為何還未蘇醒。”

錢樞乙搖搖頭,

“他似乎身中閩越國特有的蠱蟲甲殼製成的毒煙,半夢半醒,在下尚未弄清如何徹底解毒,隻能試著浸泡藥浴將毒素逼出來一些,再為他施針,或許有所幫助。

煩請公子幫我將他抱出。”

許翊漲紅一張臉,“這——是否不妥?”

錢樞乙詫異,“怎麼不妥,許公子未醒時,是我和小女一同幫這位公子脫衣浸浴。”

許翊硬著頭皮目光直視前方,取了浴布俯身摸索著將溫嶠從水中抱出。

抱至榻上,錢樞乙扔來一塊帕巾,

“煩請許公子將這位公子身體仔細拭乾,施針時若是有水恐是有礙。”

許翊額角突突直跳,如今這場景萬分詭異。

“錢神醫不知可否回避一下。”

錢樞乙表情隻詫異了一瞬便即了然地笑了笑。

“好,好了叫我。”

許翊捕捉到他詭異的神情,按了按眉心,

溫嶠長睫緊閉,昏黃的燈光在他本就不大的臉上投下一片暗影,他臉色蒼白,稱得薄唇更紅。

身上雖清瘦但肌肉清晰可見,尤其是常年挽弓射箭的手臂線條更是力量與美感的完美結合。

許翊不自在地挪開目光,心下暗歎……

這要是在現代,不知迷倒多少女孩。

為了緩解尷尬,他轉頭看著半空,一邊摸索著擦拭溫嶠的身體,一邊唱起了充滿童真的純潔的兒歌——

「我愛洗澡皮膚好好~帶上浴帽唱唱跳跳~美人魚想逃跑~

上衝衝下洗洗左搓搓右揉揉~有空再來握握手!」

突然,放在許翊腿上的手指微微動了動。許翊一個激靈轉頭去看,

正正對上那雙疏淡的美眸。

柔光下,眼瞳中儘是清澈流波。

“許翊——”

溫嶠反手扣住他,輕輕拉許翊示意他俯身湊近,神容有一絲急迫。

“是我。”他說。

“你是誰?”許翊奇道。

“我叫溫嶠,我是住在他身體裡的人。”

溫嶠說道。

許翊一整個愣怔住,他下意識伸手,掌心覆上溫嶠光潔的額頭。

“小嶠,你沒事吧?”

溫嶠如今顛三倒四的這副樣子似曾相識,特彆像是精神科的常駐選手。

“你說住在誰的身體裡麵?”許翊決定問個明白。

“溫嶠。”溫嶠回答。

“誰住在溫嶠身體裡麵?”許翊追問。

“溫嶠”,溫嶠表情分外認真。

許翊心如死灰。

看來毒煙把孩子給熏傻了。

許翊捋了捋——

「這個一點就炸的家夥死裡逃生歸來,自認為自己就是住在自己身體裡麵的自己。

Ok,很好,非常有邏輯,非常有條理,結論非常清晰。」

他用浴布蓋好溫嶠裸露的身子,掛起一個關愛智障的微笑。

“好的,收到。”

躺在那的溫嶠一雙漂亮的眼睛殷切地看著許翊,還在繼續輸出:

“他昏迷的時候、虛弱的時候、困頓的時候,我就可以出來。

許翊,我們之前見過幾次。”

許翊漫不經心地點點頭,突然他想起溫嶠晨間跟自己玩過的那個手心寫字的遊戲,

一個匪夷所思的想法利箭破空般突襲了他的心跳,

“你是那天那個二?”許翊開口詢問。

“什麼二?”溫嶠愣住。

“那天你在我手心寫字,說你是二。”

少年虛弱地撐著坐起,彎起眉眼來,

“哦,那個啊!”

他靠坐在床頭,漆黑的眼瞳閃爍了一會兒,沉靜下來注視著許翊,

突然開口唱道,

「我愛洗澡皮膚好好~帶上浴帽唱唱跳跳~美人魚想逃跑~」

許翊正凝神盯著他,

這歌聲宛如晴空霹靂,原本平靜的麵龐瞬間被驚恐點亮。

他倏然站起身,指著溫嶠連聲道:

“你……你你……你是”

“許翊,同你一樣,我也是未來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