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嶠低頭愣怔了一瞬,一雙眉倒豎,唰地抽出長劍毫不猶豫地刺出,右夫人厲聲喝住:
“子徉!停手!”
逼人的劍氣劈開車簾遞至一半,迎著許翊的麵門堪堪停住,電光火石間許翊猝不及防,隻來得及微微後仰半寸,被劍尖在眉心點出個鮮紅的血印。
驚懼之下自椎骨間躥起的麻痹感驀地彌散至四肢百骸。
心跳如鼓,幾欲破腔而出。
「嫁給溫嶠?入贅!開什麼玩笑,且不說自己是堂堂八尺男兒,如何去嫁。
便是這樣一個辣手無情、輕慢倨傲之輩,剛認識不到半個時辰,自己已是數次命懸一線、苦不堪忍。
若在一個屋簷下朝夕相處,哪回一言不合便被捅成個馬蜂窩,哪裡還能有命活到熹和元年。」
許翊強自鎮定地對上那雙淬著冰渣的雙眸,
怒目而視少頃,他忿然轉頭:
“右夫人!!!”
許翊抬高聲音森然道:
“這便是右夫人報恩的方式?”
“許俠士還請見諒,子徉年幼不懂事……”右夫人冷汗涔涔。
四年多前的邙壁之戰,溫家軍幾乎全軍覆沒,年僅十三歲的溫嶠奄奄一息從死人堆中被救出,自此性情大變,喜怒無常。
有時,自己也摸不準他的脾性。好在對著自己他還是一貫地乖順懂事,言聽計從。
然而,麵對旁地不喜之人,溫嶠不會多說一句廢話,從來手起刀落,冷酷無情。
“哪一日溫小將軍將我斬於劍下,是不是也可借口年幼不懂事?”
許翊立時便想拂袖而去,自己過那逍遙日子。
陡然想到某天暖香在懷之時突然自己化為一團齏粉的情景,抬起的屁股又悻悻然墮了下來。
“子徉,你進來。”右夫人語氣泠如霜雪。
許翊與左、右夫人同乘一車,藍泰兩位夫人的車緊隨在後。
溫嶠一副吃癟的模樣掀了車簾進來,活像一隻受了氣的小狼崽。
看到自己那眼高於頂的長姐正恭恭敬敬為許翊沏茶,那該死的家夥倨傲不恭地端坐著,氣得指尖下意識又搭上了劍柄。
許翊不小心捕捉到他這動作,額角突突地抽動。
“溫子徉!快過來向許俠士賠罪。”右夫人將茶遞給他,使了個眼色讓他過去。
溫嶠不情不願將身體挪近,掛出一臉被脅迫出的溫馴恭敬,雙手奉著茶遞上:
“許俠士,多有冒犯,子徉以茶代酒,還請許俠士原宥。”
許翊忍不住抬眼端詳,少年人此時微微垂著首,光潔的臉頰上泛起如月般的瓷輝,被蒼色的勁裝襯托地更是姿容勝雪。
那雙沉黑色眼瞳凝向自己,眸光哪怕不服氣地斂著,仍是鋒銳難當,似是想將自己鑿出個洞來。
他在心中嘁了一聲——
“美則美矣,蛇蠍心腸!”
許翊側著俊臉,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斜倚在軟靠上。
他並未接過茶盞,讓溫嶠雙臂懸空,便那樣端著:
“在下頗好奇,右夫人有何計劃,不妨說來讓溫小將軍也一道聽一聽?”
右夫人望了眼車外,仆從都遠遠避開,這才壓低聲音言簡意賅。
當今的永壽帝趙嬰齊雖無雄才大略,但也算是個中規中矩,兢兢業業的皇帝。
像是許翊這般於世間憑空出現之人,想要通過正經的中正品評進入朝堂謀事卻是極為不易。
然而,此事卻也並非全然無計可施。
永壽帝趙嬰齊私下好男風,已非宮闈秘聞。
趙嬰齊還是太子時,曾與美少年閎子高相愛,被父皇延武帝知曉後,將閎子高生生斬殺。
是以,趙嬰齊最是見不得有情人難成眷屬。
右夫人設想,一則將許翊以溫嶠愛侶的身份引薦給皇帝,可以投其所好。二則,若是跟了溫嶠,許翊自然也可名正言順地常來宮中探望自己,順便出謀劃策。
右夫人說完,忐忑地盯緊許翊的神色。
許翊的眼睛形狀很溫柔,卻在眼尾微微上揚,長睫漫不經心半闔在眼上,看不出情緒。
右夫人自然不會和盤托出,讓他與溫嶠假扮夫妻,便可著溫嶠從旁監視於他,若有異動,就地斬殺!
溫嶠一雙眼寒意漸盛,顯然已是到了耐心的極限。端著茶碟杯盞的指尖被激得有些微顫,
而此時此刻許翊的腦中——
許翊:“小係係~”
係統:“……”
許翊:“小統統~”
係統:“……彆喊了,我在。”
許翊:“幫我預言一下跟這家夥假結婚會不會死。”
想了想又補充:“另外看看有什麼好處?”
係統冷漠人聲:“請宿主列舉具體操作步驟,點擊「運行」即可預測成功幾率。”
許翊:“……”
「想個名字先」
#蛇蠍美人計劃#
跟溫嶠假結婚;
認識皇帝;
走後門進入朝堂;
選擇合適的工作;
提前修建進入王陵的秘道;
等待陵墓形態與蟲洞設定參數相符;
由密道進入王陵;
開啟蟲洞通道回家。
許翊點擊「運行」
係統——
#蛇蠍美人計劃#
成功率:75%
可能風險:被納入後宮、產生感情糾葛、坍塌曆史時空;
建議風險應對措施:進入工部任職、夫妻相敬如賓、尊重曆史珍愛生命。
係統還在喋喋不休:如需查看《陵墓建造指南》《夫妻相處365個小妙招》《走進禁忌之愛》《如何保持良好的人際關係》,請點擊「繼續」。
許翊不耐煩地點擊了「關閉」。
他下意識摩挲著下巴凝神思考。
「我去,成功率這麼高,看來這是一步看似昏棋實則妙計的好招,不愧是右夫人。」
旋即,他又冷然嗬笑一聲。
「感情糾葛什麼的是絕對不可能有的,係統也有犯蠢的時候!」
許翊思忖著,唇角時而緊繃時而勾起,頰肌因努力克製著興奮輕輕顫抖著,臉上浮現一絲古怪莫測的微笑來。
見到這戲謔的笑,溫嶠再也忍無可忍,舉起茶杯剛要砸,一雙有些微涼的手猝不及防將他握住,輕輕從他指尖取走杯盞。
愣神間,那張俊臉陡然湊近,一雙桃花眼眸微微眯起凝著他,眸色很淡的眼底像醞著一場風暴,
“右夫人籌謀得當,實在妙計絕倫,
在下……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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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許翊這一出突如其來鬨得,溫嶠忘了正待發作的脾氣,就那樣萬般乖巧地居中跪坐著愣怔。
瞧著他的模樣,許翊突然忍不住笑出聲。
右夫人不解詢問。
“無事,無事!噗……”
許翊越想越是開懷,又瞥了一眼溫嶠,竟是捧腹起來,
“在下隻是想起家中那隻被套上脖圈兒的小狼崽。”
隻用了半瞬溫嶠便反應過來,立時橫眉冷對,唰地站起身拇指捺上劍柄又要拔劍。
隨著左夫人一聲驚呼,溫嶠前額又重又狠地撞上廂頂橫梁,立時眼冒金星,昏黑一片。
他撫額忍著劇痛,暈乎乎矮身伏低,以手撐案,好巧不巧一把按翻許翊手裡捧著的茶盞,滿盞熱茶儘數潑在許翊身上。
???
許翊俊眸瞪如銅鈴。
「見鬼!」
這哪門子的宿世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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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城,右夫人本想直接驅車回宮,被許翊攔住。
他生怕四位皇妃進了宮,猝不及防偶遇這建興十二年間的四位皇妃,若是再不巧,周遭人多眼雜,恐生大亂。
見皇妃們舉棋不定,許翊就地盤腿一坐,垂睫斂目,故弄玄虛地掐指推演起來。
一炷香功夫,許翊抬臉——
“天公降諭,此刻你等若貿然入宮,定會前功儘棄。不如皇妃們先行找地方落腳穩妥幾日,待在下籌謀後再行定奪。”
一行人於是一番喬裝,先行去了溫嶠的宅邸。
小將軍府是極普通的朱門青瓦,畫角飛簷,院落頗為風雅簡樸,府內甬路相銜,平遠幽深,還有一處極寬闊的演武場。
許翊自踏入院門後便時不時嘖嘖稱奇。
這麼一個桀驁自恃、盛氣淩人的小子,府邸居然不似他想象的那般金碧輝煌、富貴張揚。
這偌大的府邸堪稱空曠,甚至說——簡陋。
溫嶠應當是常居軍營,宅邸連管家也沒聘上一個,隻有幾個門房和粗使仆役,雖然打掃得乾淨,卻一看便是久無人居之所。
待客的廂房倒是比比皆是,隻是一間間空空蕩蕩,沒有床榻桌椅等一應物件,灰塵都無處落腳。
嘖聲不絕於耳,溫嶠頗為不爽。
“怎麼?!”
待許翊第八次咂嘴感歎時,他終於忍不住怒目相詢。
“沒什麼,這毛坯房不錯,空氣清新。”許翊豎起大拇指由衷地歎道。
“子徉,聖上賜了你府邸後我便從未曾上心過,如今看來,是長姐失職了!”右夫人眼眶微紅。
他二人母親早早離世,自溫老將軍邙壁之戰中戰死後,姐弟二人便相依為命。
隻是……隻是,近幾年她忙著浸潤朝堂,插手黨爭,想著亂世中為溫家搏一條後路,未曾留意到溫嶠竟落魄於此。
溫淩玉不由想起不久前在宮門外——
她那般乖巧、那般俊麗、那般驚才絕豔的弟弟,被一發冷箭正中眉心,倒下時兀自憂心忡忡地望向自己,死不瞑目。
一貫心性堅韌的她不禁又潸然淚下。
見長姐落淚,溫嶠一時間手足無措,他走上前俯身安慰著溫淩玉,“長姐,怎得哭了?我這宅邸挺好的,可演武、還可跑馬。”
“溫少爺,”許翊幸災樂禍地上前,火上澆油道,“晚上我們睡哪兒,帳篷嗎?假山嗎?”
“姐姐彆哭,還有我們呢。”左夫人她們圍上,
“半天時間,保管幫子徉把府邸安置的齊齊整整。”
“子徉,你可還剩的有銀兩?”藍夫人問。
“有。”
溫嶠領眾人步入庫房,吩咐心腹青霜拿鑰匙打開庫房門。
當聯排的奇珍異寶、堆疊成山的綾羅、還有數不清的金錠金磚印入眼簾時,眾人齊齊僵立在門外,麵麵相覷。
“藍姐姐,每次打完仗聖上賞賜的,我都命人堆在這裡,這些夠不夠?”
“你爺爺的!”
許翊心底罵了句,腦海中滿滿當當隻剩下六個字:
「人傻、錢多、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