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逐星硬著頭皮站起來,頂著門口那道幾乎要凝為實質,將他刺穿的銳利目光,走出教室,抬頭,看向那個叫他出來的人。
那是一個精瘦的女人,發絲白了一多半,盤在腦後,相貌尖銳而刻薄,皮膚有些乾癟,顴骨高凸,鼻子上架著方形眼鏡,厚厚的鏡片反射著走廊無機質的燈光。
她身上穿著教師的服裝,胸牌上寫著“閆主任”三個字,手裡架著三角板和教案,雖然不高,但仍像是居高臨下一般漠視著學生,是那種傳統而刻板、嚴苛、不苟言笑的教導主任形象。
閆主任上下打量一番應逐星,冷冰冰地問:“為什麼黑板上沒寫上今天的作業?”
每天的作業原來是要學委寫到黑板上的嗎?
應逐星隻是思考了一下,便感到周圍的環境變得森冷了一點,這是ooc的前兆。
應逐星最擅長在這種情況下編瞎話了,於是,他回答說:“不好意思,主任,我忘記作業是什麼了。”
閆主任盯著他,語氣古怪地重複了一遍應逐星解釋的理由:“……忘記了?”
見閆主任可能不信,於是應逐星接著往那個借口上打補丁:“是這樣,我今天上午上課……的時候,有些不舒服,就沒聽清老師說什麼。”
猶豫了一下,他還是沒用“上課睡著了”這個理由,畢竟當著這種嚴厲的教導主任的麵,說出“上課睡覺”,這就是明晃晃地違反校紀了。
如果那份校紀不是拿來搞笑的話,2級過失,獨自負責班級衛生20天,呃,還是算了。
“生病不會去校醫院?沒聽清不會去找同學問清楚?你下課時間乾嘛了?”
然而閆主任沒有給他繼續說下去的餘地,質問的語速很快,話像是倒豆子般從嘴中說出來,氣勢駭人。
好吧,似乎不能狡辯,於是應逐星低頭沉默著,態度良好承認錯誤。
然而沒能等到教導主任讓他回去重新將作業寫到黑板上,反而等來了劈頭蓋臉的一頓痛罵。
教導主任本就尖刻的聲音更加刺耳。
“耷拉個腦袋乾什麼?老師問你話不知道回答?你這就是思想不端正,才會犯這種錯誤!不完成自己的任務,還不尊敬老師了?……”
應逐星:……?
不過就是沒忘黑板上寫個作業,這麼嚴重嗎?
教導主任的話越來越難聽,甚至還有侮辱性的語言。
“你們這群豬腦子,簡直就是愚蠢透頂!說你們是畜生都抬舉你們這群豬狗不如的東西!你們也配呆在教室裡麵,你們這幫廢物畢業了連跪在地上給我提鞋都不配......蠢材!愚蠢透頂的傻逼玩意!”
應逐星被罵懵了一瞬,他不可思議地望著這個胸前掛著教師身份牌的教導主任,胸牌“閆主任”上麵還刻著一行小字。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何其諷刺?
應逐星都快被氣笑了,他幾乎不能想象,如此尖酸惡毒的辱罵,是出自以為教書育人的老師口中的。
罵聲還在耳邊繼續,當著整個一個班級的學生的麵。但似乎沒有任何一個學生感覺到不對。
應逐星轉頭環視班級,卻發現,這麼大的鬨劇,卻沒有一個學生抬頭看,甚至沒有學生好奇偷偷撇來幾眼,所有人都麻木地、默不作聲地寫著自己的作業,筆尖在紙上莎莎作響。
閆主任見這個大逆不道的學生還敢轉頭看向彆處,立刻氣急了,聲音尖利且急促:“你還敢走神?你......”
應逐星實在聽不下去了,他有些生氣了。
應逐星生氣的時候,或者說,想要懟人的時候,從來都不是靠吼的,他聲音反而降下去兩度,語氣生冷但卻用著敬辭:“我現在開始懷疑……”
應逐星緩緩抬頭看著一臉尖刻相的教導主任,輕輕說:“以您的素養,是怎麼配得上教師這兩個字的?”
教導主任剩下的話卡在喉嚨間,她一下子愣住了,似乎是壓根沒想過,居然會有學生敢這麼跟她說話。
反應過來之後,教導主任怒火中燒,一張臉變得扭曲,她的聲音又尖又細,回蕩在安靜空曠的走廊中:“你怎麼敢頂撞老師!”
“啊,那大概是因為,您不配做老師吧。”應逐星蠻不在意地輕聲說。
教導主任暴跳如雷,直接抬手,想要扇眼前這個不知好歹的學生一巴掌。
她到底還是年齡大了,動作並不快,應逐星輕輕向後退了一步,躲開了教導主任的手。
教導主任扇了個空,更加憤怒了,她直接拿出手機,撥出一通電話,對著那頭喊道:“保安!過來高四……高三(4)班!給我把這個學生抓去禁閉室!”
應逐星抬頭看了一眼班牌——高三(4)班。
他在心裡琢磨閆主任一不小心說漏嘴的話。
高四?複讀生?
應逐星沒打算跑,順便可以借著這個機會,名正言順地去禁閉室看看,他跑也跑不去哪裡,畢竟還有三十天的時間。
於是應逐星靜靜站在原地,看著氣得不行的教導主任,沒過一會,兩個保安就噔噔噔沿著樓梯跑上了三樓,手裡拿著保安棍,上手就要抓住應逐星。
應逐星向後閃身,躲過了保安的手,皺著眉,冷冷道:“彆碰我,我自己走。”
保安麵麵相覷,他們聽著電話裡教導主任的語氣,本以為是個沒法搞定的刺頭,結果卻沒想到學生這麼配合。
教導主任“哼”了一聲,以為自己嚇住了這個學生,便趾高氣揚地帶著應逐星來到禁閉室。
學校,真的應該存在禁閉室這種東西嗎?
禁閉室在學校的地下一層,沿著樓梯下樓,不知是不是錯覺,地下一層的光線昏昏沉沉,兩邊是清一色的鐵門,黑壓壓的走廊徑直通向黑暗之中。
在走廊最近的地方,擺著張桌子,一個年齡很大的老頭坐在桌前,見有人來,掀起眼皮看了來人一眼,嘟嘟囔囔著翻出一落厚厚的表格,大概是使用了很長時間,紙頁卷了邊,還很暗黃。
“名字。”
應逐星聽見老頭含糊不清的聲音。
“應逐星。”
“你還是第一次犯3級過失。”
老頭又抬頭看了一眼,抽出一張新的表格:“自己填。”
填好表格之後,老頭帶著應逐星來到掛著“1”的鐵門前,掏出一串的鑰匙翻找著,說:“下次再來,就是第二間了。”
應逐星問道:“第二間是什麼意思?”
老頭向著教導主任遠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含糊言辭:“第二間禁閉室,那肯定比第一間難熬一點……”
應逐星還想接著問下去,不過老頭已經找到了鑰匙,打開門將應逐星推進去,順手毫不留情地關上門。
厚重的鐵門“嘭”地一聲合上,惹得牆壁也跟著顫了顫,禁閉室裡沒有窗,鐵門也漏不進一絲光,整個不到兩平米的房間黑漆漆的,什麼也沒有,禁閉室空氣不流通,彌漫著一股子鐵鏽和灰塵的氣味,還有些潮濕。
在這種狹小閉塞且黑暗的環境中,壓抑的感覺被無限放大,時間被拉扯的極長極遠。
這絕對不是什麼正經學校,這種將人關在黑漆漆的房間裡的做法,極易讓人緩上幽閉恐懼症等各種心理疾病。
應逐星站在原地,過了一會,眼睛才適應黑暗的環境,他突然發現,在房間牆壁的一角,有這一塊四四方方的,幽幽的、瑩白的,微弱的幾乎不可察覺的光亮。
那光雖然很小、很微弱,但在整個漆黑的房間中,卻顯得如同新生的火焰一般,溫暖,光明,一下子衝散了整間禁閉室的壓抑和不適,讓人新生希望。
就像是在悠長漆黑的隧道中踽踽獨行、蹣跚襤褸的病人,突然抬頭,看見隧道被捅破了一處,漏下天光。
應逐星屏住呼吸,靠近那處很小的四方形的光芒,輕輕用手觸摸,才發現,那裡是一處大概有巴掌大小的空洞,上麵貼著一層跟牆壁的觸感很像的厚紙張,光芒順著紙灑了進來,照亮了禁閉室漆黑的一隅。
微弱的光芒在漆黑的環境中更加顯眼,絲絲縷縷的光線照應出禁閉室灰禿禿的牆麵,牆角的縫隙中生了苔蘚與黴菌。
一束光照進來,照亮了所有的肮臟。
但光卻乾淨無比
好漂亮的光。
應逐星心想。
三小時的時間並不長,應逐星待在那微弱光線的旁邊,卻因為禁閉室並不整潔的環境,並沒有依靠著牆壁或是坐下。
百無聊賴,他在腦海中天馬行空地推理著在這個副本中接收到的一切,他從口袋中順手摸出那支不屬於他的筆,在指尖擺弄著。
“哢噠”一聲。
筆身被擰開了,一種滯澀感出現在應逐星的手上,他打開筆身,從中抽出一張卷著的紙條,這張紙條的觸感,像是從來都沒有被取出來看過一樣,十分嶄新。
借著漏進來的光線,應逐星看清了那張紙條上的字跡。
字跡娟秀可愛,可以很清楚地分辨出,和可取紙上,“李筠靈”三個字,出自同一人手。
——學委:
謝謝你一直以來不動聲色地幫我,
你曾暗示我隻要熬過這一年就好了,
但是,我做不到。
為什麼不反抗呢?
不要習慣了黑暗就為黑暗辯護,
黑暗是錯誤的啊!
不要做麻木不仁的看客!
我們要發光!要照亮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