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家去(1 / 1)

風去三千裡 CMC 4532 字 11個月前

“小程。”

程姿了站在陰影中,如夢初醒似的,打了個寒戰,有些失神地抬起頭。

夏媛抬手摸了摸她的額頭,躊躇道:“你還好嗎?心神恍惚的?”

“沒有,是我在發呆了。”程姿了脊背緊繃,在那瞬間心底五味雜陳,嘴角卻微微上彎,機械地笑出一抹恰到好處的弧度,隨後欲言又止,“所以那件事……他最後知道了。”

“知道。”夏媛垂下視線,歎了聲,“老爺子三年祭的時候,他小姑媽提起這事,讓聽見了,鬨了好久的脾氣。”

“我和他爸在這事上確實算不上問心無愧,所以這麼些年來,他的事情,不管大小,我們都沒給他拿過主意,但自從他大學畢業後,親戚鄰居這頭就有人給介紹對象,挑挑揀揀地給他提過,剛開始也沒抵製,都應著見過麵,可我和他爸瞧著都沒有什麼好結果,回來問也是驢頭不對馬嘴。”

夏媛目光落在她身上,頓了頓,才斟酌地開口道:“所以他私底下和你領證這事確實把我氣著了,他爸就害怕,是不是我逼太緊,惹他煩了,這才稀裡糊塗地在外麵騙了彆家的姑娘。”

程姿了猝不及防地乾咳了兩聲。

夏媛輕拍她的後背,“其實我今天來說這些也沒彆的意思,就是想你以後要是有時間了,多跟他回來吃頓飯。”

毋以小嫌疏至戚,毋以新怨忘舊恩。

程姿了第一次知道這句話就是在江才儘的作文裡。

那年初三,那篇作文被語文老師評為優秀作文而在課堂上被念了出來,其實內容早已忘記,當然更無法想象江才儘當年是以怎樣的心情寫下的。

做父母的是頭一次,為人子也是頭一次,儘管心存芥蒂,但江才儘最終還是伸手牽過了那條與他血脈相連的“臍帶”,開始笨拙但又堅定地調整自己去重新看待這段親情。

或許從一開始,江才儘的心裡就有一架天平,他守著那架天平,默默權衡著所有的人與事,值與不值?要與不要?做與不做?那自然會出現掙紮不定的狀況,可大多時候,這杆天平都維持住了平衡。

所以我始終不如他。

程姿了苦笑一聲,她想:我就像個易碎的玻璃瓶,隨便來些刺激就會開始崩裂。

盯著那扇黑沉沉的防盜門,程姿了情緒有些低落,胸腔彷佛被掏空一半,四周沉悶的空氣無形擠壓上來,程姿了在短時間內就被汗濕透了後領,她心神不定地從兜裡摸出鑰匙。

直到那把鑰匙插進鎖孔,金屬碰撞的晃蕩聲從雜亂逐漸歸於平靜,程姿了才回過神來,簡直要瘋了。

是的,她就是覺得自己瘋了,剛剛居然在外麵直接懟了她的丈母娘,未來要是被穿小鞋了該怎麼辦?

太可怕了,就如同被奪舍一般,程姿了少有如此的時候,就連向來心寬體胖的宋時雨在大學期間也有被她不言不語的狀態氣到窩火的經曆,老宋認為她應該開口表達出自己的不滿。

可表達不滿對她來說幾乎沒有任何意義,因為沒有幾個成年人會扭轉自己身上形成了將近二十年的習慣!如果可以,那麼他應該去□□叱吒風雲!而不是像沙丁魚一樣靜靜地蜷縮在世界的角落裡!

她不喜歡人大喊大叫,不喜歡陰陽怪氣的存在,不喜歡人睡覺打呼嚕磨牙的動靜,不喜歡上級因為肮臟的爭鬥而用幼稚低級的手段來為難他們這些小碎催。

她日複一日日複一日地在心裡挑著刺,最終得出的結論果然還是棺材更匹配自己,於是鈍化情緒成為程姿了學習的第一步,她曾經以為這種能力已經達到可以蔑視群雄的地步了,結果還是出了反骨。

客廳裡落著層暖黃暖黃的光,江才儘待在廚房裡,刀切在案板上噔噔咚地響,蔥末的香味很快彌漫在空氣中。

程姿了抬腳往玄關處走了兩步,突然發現江才儘這人身上包袱還挺重,比如做飯從來不穿圍裙,炸丸子也不。

可能是油鍋熱著沒有留意,也可能是抽煙機動靜有些大,總之江才儘始終沒有回頭,熗完花椒粒就開始炒菜,程姿了倚著牆嗅了嗅,發現他在燒麻婆豆腐。

這應該算是程姿了第一次去認真思考“家”的正確概念,不是冰冷無趣的牢籠,而是溫暖、飽含飯香、不吵不鬨的歸宿。

她突然理解了自己曾在書中看到過的那句話,叫做“去人滋久,思人滋深”。

明明入秋還沒多久,程姿了卻有種手腳被凍麻木的感覺,於是在江才儘盛完菜後,她便無法忍受冰冷似的,疾步邁進廚房,伸手從背後環住那人的腰身。

“怎麼了?”

江才儘先是一愣,隨即就要轉身,程姿了緊閉雙眼,額頭在他後背上用力蹭了兩下,哼唧著說:“不要動,讓我抱一會兒。”

“好。”江才儘手指搭在爐灶台上,垂下視線,“出門碰見什麼了?”

程姿了淡淡道:“沒碰見什麼。”

江才儘問:“那是我媽跟你說什麼了?”

程姿了搖頭:“也沒說什麼。”

“那心情怎麼不好了?”

程姿了一哽,手臂下意識地收緊,恨不得將這個人嚴嚴實實地包裹住,她咕噥道:“想你想的。”

程姿了發現,人活久了,取舍之道也會更加分明,她不愛愛情,不愛婚姻,但她愛江才儘。

“什麼?”江才儘握住腰上的手腕,在程姿了的臂彎裡轉了個身,見她眼白微微泛紅,右掌便托起她的臉頰,輕聲又問道:“想什麼?”

程姿了仰起頭,沉默地看著他。

江才儘俯下了頭:“嗯?”

“想親你。”程姿了十指順勢緊攥住他的衣擺,湊近了些,嗓音悶悶的,“我以後能每天親你一下下嗎?”

“想親哪裡?”江才儘眉目低斂,手指輕攏起她垂落的長發,不動聲色地誘她:“自己來。”

程姿了深吸一口氣,“我真親了啊。”

江才儘笑著點了點頭。

程姿了耳根發熱,有些被趕鴨上架的局促感,舌頭也開始打結,“那你……先說好,你不能動……對我動手動腳……”

江才儘眉梢輕挑,雙手一攤,隨後撐在了身後的爐灶台上。

程姿了明顯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了,她的左手搭在江才儘的腰上,踮著腳,先是在眼前人唇角上輕輕地舔了兩下,隨後試探地從齒縫中擠進去,吮舐著對方溫軟的舌尖。

很暈,並且手腳有些發軟,整個人都有一種將要被融化了的錯覺。

程姿了感覺自己氣息有些不穩,本能令人打心底生出了怯意,她立即退後半步,迷迷糊糊地剛要開口,不料手腕驟然一緊,站勢順間顛倒,震驚之際,自己便被人反圈住了。

江才儘右手五指插進她的發絲中,從程姿了半張的唇縫間用力地回吻了過去。

除卻剛開始撲上來的動作有些急切磕到程姿了的牙齒外,接下來的一切動作都無師自通,非常遊刃有餘。

所以當十分鐘後,程姿了頭暈目眩地攥著某人的衣領,試圖就他言而無信這個問題興師問罪,卻發現自己根本喘不上氣的時候,肺都要氣炸了。

“江才儘!”

“嗯?”江才儘目光溫柔,右手順著她的腰背上緩緩向上撫摸,“這樣凶巴巴地叫我的名字,所以終於變成我做錯事惹你不開心了?”

“我現在可以確認了。”

“確認什麼?”

“確認太華山那次,我是真的先非禮了你,然後又單方麵地跟你吵了一架。”程姿了不開心地說。

江才儘頓了頓,隨後在她唇角輕啄了一下,“沒有吵架。”

他說:“我們從來沒有吵過架。”

“你不用安慰我了。”程姿了閉上眼,略微苦澀地笑了兩聲,“那段時間我確實乾過很多蠢事,彆說我親媽親伯父了,就是路邊過條狗我都能跟它吵起來,我也知道我犯了你終生不能原諒的錯……”

“等等,”江才儘有些迷惑地打斷了她,“什麼叫‘犯了我終生不能原諒的錯’?”

程姿了掀起眼皮,大大的眼睛裡閃動著難以自持的歉疚,但她什麼也沒說,而是伸手拍了拍江才儘的肩膀,緊接著便歎了口氣,說:“吃飯吧。”

江才儘感到莫名其妙,直至端完菜,坐回客廳,見程姿了用筷子夾起一塊溫豆腐時,才感覺她這裡的記憶是出了大問題的,於是抬手製住程姿了的動作,很認真地說:“知了,關於這件事,我們得說清楚才行。”

程姿了又是一聲長歎,然後拌著米飯把那口溫豆腐咽下去,很是難過,“我不願意回憶那段時光。”

“彆的都可以。”江才儘執拗地說:“但是這點不行。”

程姿了深深地看了他許久,最後妥協地放下碗筷,想了想,言簡意賅道:“那是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

江才儘挑眉。

程姿了繼續陳述:“我跑去你們學校,然後揍了你一頓。”

江才儘滿頭問號,“什麼時候的事?”

“大一,”程姿了不忍心地說:“平安夜。”

江才儘:“……”

好吧,可以肯定了,這塊兒記憶確實錯亂了,而且亂得非常之離譜。

江才儘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隨後抬手用筷子夾起一塊兒紅燒肉,附加一勺濃稠的甜醬汁,給程姿了澆在米飯上,溫和的聲音也隨之響起,“你要找我,為什麼不跟我說?”

“我……”程姿了抬起眼睛望著江才儘,有些掙紮。

“沒關係。”江才儘眉眼輕輕一彎,鼓勵她道:“想說什麼都可以。”

“我那個時候……”程姿了低下頭,用筷子撥著碗裡的米飯,小心翼翼地說:“實在是太害怕了。”

“害怕什麼?”江才儘靜靜地看著她。

程姿了腦子有些空白,她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聲說:“你知道李夫人和漢武帝的故事嗎?雖然這麼說有些誇張,但我真的挺害怕你以後跟朋友回憶我時隻能想起個瘋子……”

江才儘垂著眼簾,嚼了口米飯,慢慢咽下去後,偏頭看她,“所以直到下山後,你也什麼都沒有跟我說。”

“那個時候腦子太混亂了,我也不知道自己還會做出什麼事來,隻是下意識地想要避開所有人,所以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聯係列表裡的人全刪了。”程姿了埋頭扒了兩口飯,咽完後方才開口:“後來想想,也幸虧什麼都沒有說。”

江才儘站起身,隨後和她肩並肩地坐著,程姿了沉吟片刻,繼續說道:“當時我堂姐的孩子回家把我一個積木拚接的音樂盒摔碎了,為此我跟我伯母差點打起來,出門買東西時又跟小賣部阿姨拌了兩嘴,走在路上,覺得全世界的人都對不起我,恨不得一步刀一個……”

程姿了咬了一口紅燒肉,半開玩笑地說:“所以那個時候要是真在一起,早晚我都得拉著你跟我去殉情。”

“所以呢……”江才儘看著她的眼睛,適當地擺出了那個問題,“為什麼要在那個時間點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