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貓好,人壞(1 / 1)

風去三千裡 CMC 4352 字 11個月前

陳腐的記憶伴隨著胃中的苦水一下子在身體裡翻江倒海,數多年前那個羸弱無力的靈魂在體內重新開始戰栗,程姿了不願重蹈覆轍,但事出突然,刀刃把她剮了個措手不及。

程姿了頃刻間就潮了一身汗,鞋也沒穿,跑進衛生間悶著頭乾嘔了起來。但其實吐不出來什麼,因為昨天五點後她就禁食了,但還是很惡心。

就在程姿了以為自己今天非得連膽帶汁的全部嘔出來才算完事時,一隻手忽然扶住她的肩,輕輕拍著。

程姿了弓著腰,餘光看見江才儘遞了杯水,她右手搭在江才儘腕上,擰著眉去接,豈知水杯拿起還沒送到嘴邊,左手便脫了力。

玻璃水杯“啪”地一聲碎在腳邊,程姿了打了個顫,捂著嘴開始咳嗽。

“好了,沒事了,我在這兒。”

江才儘輕拍了下她的後背,隨後彎腰將人抱進客廳,放在沙發上,轉頭又進了衛生間拿了條濕毛巾過來。

“怎麼突然這樣?”江才儘半跪在地,握起程姿了的腳腕,用毛巾擦著,抬起眼,有些不明白地看著她,“是昨天下午吃了什麼壞東西嗎?”

“我……”程姿了雙手按在沙發上,張了張嘴。

就在這時,臥室裡那隻貓也慢條斯理地進了客廳,然後坐在地上看著麵前的兩人。

那或許是隻嵌合體貓,花色基本偏向狸花,一對後肢毛色卻是黃的。

程姿了瞳孔驟然一緊,唇色慘白,“那是什麼?”

江才儘回頭看了眼,貓貓見被他打量,又叫了一聲,然後起身在江才儘腳邊繞著。

江才儘把程姿了兩隻腳都擦乾淨,放下毛巾,與她並肩坐在沙發上,輕聲道:“小趙昨天跟你說了吧?我們科室有個老師晉升回學校當領導了,他家裡有隻貓不方便帶,所以我就領回來了。”

貓貓繞完江才儘就要去繞程姿了,而後者眉頭一直緊著,見貓貼過來,立即盤腿坐在沙發上。

江才儘一頓,垂目觀察著她的麵色,“這事是我自作主張,沒有提前跟你商量……我不知道嗯……你這是對貓毛過敏嗎?”

程姿了目光有些散,反應也慢,數秒後才搖了頭。

“抱歉。”江才儘見那貓大有一種碰不上程姿了便不罷休的意思,鼓足勁兒就要往沙發上跳,便彎腰將它抱起,然後起身放在客廳開關下的籠子裡。

“我不知道你不習慣這些。”江才儘回過身,開始與她商量,“不然這樣,先關在籠子裡暫時養兩天,等我上班問問科室裡有人要養不,要實在找不到下家就把它送去寵物店,你看這樣行嗎?”

程姿了有些不自然地點了點頭。

江才儘捏著她的手腕,聲音很輕地說:“我做點兒麻辣拌,吃不吃?”

程姿了還是沒吭聲,隻點著頭。

貓被關起來的那一刻叫了兩聲,然後見江才儘轉身走了,便開始用牙齒咬籠子,以表它的不滿,但沒過多久就盤著身子,打起呼嚕了。

那聲音聽得程姿了如墜地獄,渾身直打哆嗦,撐不過三秒便猛地起身,踩了拖鞋幾步邁進廚房,然後站在江才儘身後,右手不輕不重地攥著他的襯衫。

江才儘回頭看了一眼,便低著頭,繼續切胡蘿卜。

他運刀比較慢,可能是本身就喜歡這樣不慌不忙的生活方式,程姿了盯著他的動作,不自覺就進入了心流狀態,隨後攥著襯衫衣擺的手指開始撚動,直到江才儘切完胡蘿卜,又繼續跟著人抬腳往冰箱旁走。

其實在江才儘這裡,程姿了絕對屬於那種“好生養”的存在,隻要摸清那點兒要求,兩人在一日三餐上完全能吃在一起。

江才儘任由程姿了背後靈一樣無聲無息地跟著,他打開冰箱門,從塑料袋裡翻出半顆花菜,回頭問了句:“這個你吃嗎?”

很明顯花菜並不符合程姿了要求清單裡“長得醜”那一條,當然除非她跟江才儘一樣,上課觀賞過菜花狀疣的細節圖。

江才儘等著她開口說話,但程姿了始終靜靜地看著他,單方麵推翻了信號塔。

這肯定不是她第一次做出這樣的反應,因此最後江才儘讓步,默然煮完了菜,程姿了隻有在他給醬料澆完熱油後,才被那潑好的辣椒粉香得短暫地鬆了手,用勺子在瓷碗裡攪拌了兩下。

回客廳的時候,江才儘順手在後腰上摸了一把,懷疑再多點兒時間,程姿了就能把他的黑襯衫攥成球玩了。

接下來的兩天隻要程姿了進了家門,小貓的活動範圍便會驟然縮減百分之八十五,被囚於籠內。

一人一貓始終保持著互不侵犯、和平共處的原則,相安無事地度過了一個祥和而又寧靜小七天。

直到又一個七天後,籠裡那位在翹jio接收喵星信號時可能發生了嚴重串台,因為一句“不自由,毋寧死”而意外覺醒了花臂大佬的血脈,從此精通撬籠閂技能,開始在客廳裡活蹦亂跳。

那是一個稀鬆平常的下午,程姿了下班回家後,迎麵便撞上了玄關處的留守兒童,剛開始她以為是江才儘中午走時忘記把貓關進籠子裡了,於是雙手套了件襯衫,彎腰抱起貓又給它塞了進去。

所以當十分鐘後,程姿了抱著電腦坐在沙發上吃零食追劇,餘光瞄見茶幾上的狸花時,一切都變得匪夷所思了。

兩兩相看無言數秒後,程姿了再一次動手抱起貓,把它塞進籠子裡,然後搬著小板凳坐下,一臉黑沉沉地盯著。

此貓身形不大,逆骨已生,果然隔著籠子叫了沒兩聲,見程姿了還是一臉無動於衷的模樣,便自力更生地抬起爪子,輕而易舉地勾開了籠閂。

如果非要形容的話,那一刻的程姿了大概就跟晚上坐在家裡好好看著喜羊羊與灰太狼,結果屏幕突然雪花一片,炮灰不明所以地上前拍了兩下,然後圖像重新加載而出——遠處的大教堂在鬱鬱蔥蔥的叢林中若隱若現,而鏡頭之前,枯井裡的貞子慢慢地爬出了屏幕。

所以程姿了當下便扭頭,邁開腿進了次臥,並把門反鎖了。

貓貓尾隨其後,蹲在門口喵了幾聲,見屋內人不為所動,叫聲越來越緊。

“你喵也沒用,我聽不懂。”程姿了靠門坐在地上,心率頓時從七十一路狂飆至一百四,抱著手機,憑借她單身二十多年的手速,給江才儘飛快碼了十幾條文字消息發過去。

兩分鐘後,聊天頁麵上一片死寂,而門口那位已經焦躁地開始撞門了,程姿了從地上爬起,掀開床墊,拿著半盒煙,對外麵喊道:“等你爹回來!”

語言交流障礙是雙向的,花臂大佬也著實沒聽懂她在說什麼,直接開始撓門。

程姿了咬了支煙,被這聲音弄得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她伸手拽出書架上的頭戴式耳機,往腦殼兒上一罩,無視手機音量警告,直接把音樂開到最大。

手機一震,是江才儘回的消息,程姿了靠在牆上低頭瞄了一眼,然後煩躁地咬了咬後槽牙。

這位已經快要餓死了,那位還在加班賺錢養家,程姿了沉沉地盯著那扇門,仿佛外麵關著什麼洪水猛獸。

好半天後,她才掐著眉心,呼出口氣,做好心理建設,曲指叩了叩門,對外麵那位道:“你爹說貓糧在冰箱上麵,你自己去拿吧。”

這要求多少有些無理取鬨了,因此回應她的是一聲更加高亢的喵喵叫,剛好卡在換歌的間隙,隔著門板,雷霆萬鈞地劈了過來。

程姿了不防與此妖孽一時意念契合,頓時氣急敗壞地把煙摔在地上,大怒而言:“不可能!”

貓:“喵喵喵。”

程姿了麵朝門板,吃了秤砣般,冷笑道:“你想都不要想。”

*

十分鐘後,程姿了從廚房手拎一把菜刀,進客廳把冰箱上的貓糧袋子劃開,給那位祖宗倒了一碗,然後惆悵無比地窩在單人沙發上,抱著手機換了個應景的歌單。

花臂大佬吃飽喝足後,紆尊降貴,打算再給沙發上的女人一個機會,然後起身瞄準她大腿上的位置,接著一個飛彈發射——啪嘰一聲,砸回了地麵。

那棒槌一樣的女人手舉抱枕,定定地望著它,大有一種“你要能上來我就跟你喵”的氣勢,花臂不甘心地繞著沙發打了幾個轉,最後無可奈何地坐在茶幾上開始撒嬌賣萌。

程姿了嚴防死守她所占領的革命高地,與麵前的貓瞬間打入了持久戰中,嘴裡一直叼著的煙也換到了右邊牙咬。

程姿了本人並沒有煙癮,隻是對這種東西有點兒特殊情懷,從她的第一支煙開始,算到今天這支也快二十年了,實際上真正抽完的煙數也就一整條,其餘的都是被她咬碎的。

煙草於她更多時候隻充當著安慰劑的成分,每次買上一盒,放在口袋裡,牙癢時咬一支,等到整盒煙都被咬得不能看時再丟進垃圾桶裡。

不僅煙,還有吸管、鉛筆、棒棒糖下的塑料棍,凡是能過嘴的,最後都會慘不忍睹。

大一課程安排比較空時,程姿了還有閒心鑽進學校圖書館裡翻閱幾本心理學書籍,記得最清的一本書叫做《夢的解析》,裡麵有個理論,就是說小孩子口腔活動如若發展不順利,長大後就可能表現出貪吃、吸煙、咬東西等不良行為。

程姿了深以為然,覺得自己就是幼年時期無法啖肉食骨、飲程百軍的血,現在才有這壞毛病,於是當即被這新穎的說法給吸引住,借了書回去。

結果第二天再翻時,又學到了一個專業名詞,叫做俄狄浦斯情結,說女孩子小時候的性幻想對象是父親,並且會幻想以後嫁給他。

那個時候程姿了的表情頓時跟吃了屎一樣難看,瞬間就對弗洛伊德這位老人家的著作拜讀不下去了。

平心而論,程百軍的長相並不差,年輕時拍出的照片甚至看起來還有一種奶油小生的感覺,那張臉在當時那個人均麵黃肌瘦的年代裡,至少已經超過百分之六七十的人了,否則也不會勾著韓芸千裡送人頭,被歲月蹉跎二十年後還能多個小老婆。

但說性幻想對象那實在太抬舉他了,畢竟在童年時期,彆說是顆崇拜敬畏的心了,程百軍這個父親的角色在她腦海裡的花式死法多到堪比江才儘次臥書架上最厚的那本內科書。

所以她一直在學著成長,風吹煙去,午夜夢回的那點兒痛苦實在不值得人反複回味。隻是時至今日,麵對一隻毫無威懾力的小生命,骨子深處的血卻再次翻湧起來,輕易便抹殺掉了她堆砌出的記憶高牆。

程姿了眼眸低垂,從口袋裡掏出打火機,一時不知該哭還是該笑,然而手裡的煙絲剛點燃冒出個火星,霧都沒來得及飄到空中,一雙手便不由分說地連煙帶火全給她奪走了。

是江才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