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打打殺殺的江湖(1 / 1)

風去三千裡 CMC 4622 字 11個月前

程姿了得知江才儘離家出走是在一個非常尋常的星期天,她當時正在三中外的街頭上溜達,湯雯便把電話打過來了。

“離家出走?”

聽筒這邊,程姿了直接愣住,過了好半晌,才有些不解道:“為了什麼事?”

“我也不知道啊。”湯雯說:“反正鬨挺凶的,兩周末都沒回他舅舅那裡,也不知道跑去住哪兒了,夏阿姨昨天還問我,我說我也不知道,所以才想著打電話問問你。”

“我瞧他最近還挺正常的。”程姿了從兜裡掏出五塊錢,遞給老板,然後握著三串魷魚須,邊吃邊道:“這次期中考甚至還超常發揮,衝進年級前五十了。”

“他那情緒才不會影響智商呢。”湯雯翻了個白眼,接著說:“不過前段時間剛過完他爺爺的三年祭,我估計跟這事沾點兒邊,你們倆現在在一個班,就幫我旁敲側擊下,我也好給夏阿姨回個話。”

程姿了眉心一凝,覺得有鬼,“你怎麼不自己問。”

“那悶葫蘆電話不接,消息不回。”湯雯嘀咕了聲,回答說:“你不知道,這彆人家的孩子簡直是我的童年陰影……就是借一百個熊膽我也不敢去你們班堵門。”

“成。”程姿了沉吟片刻,拽著書包進了校門,“我打聽打聽,回頭給你發消息。”

“那就拜托你了。”

掛掉電話,程姿了從兜裡掏出紙,站在教學樓前的垃圾桶旁,把最後一口鐵板魷魚須吃完,然後進了教室。

江才儘離家出走這事,乾得還挺叛逆,不過她沒有打聽人家隱私的習慣,所有不想深究過多。

晚自習預備鈴響起的時候,她看了眼空蕩蕩的前排,估摸著對方今天是不會來了。

不知道是需要探討他們的期中考試成績,還是下周一有彆的事情要安排,學校臨時通知所有老師都要去實驗樓開會,教室裡的學生一時歡騰瘋了,急匆匆地就要開多媒體放電影。

程姿了趴在桌子上哈出一口氣,抓起張成蹊的手,剛想拉她去後麵小賣部買零食,就見侯正球從門口進來,直奔她麵前,曲指叩了叩桌,麵色凝重地說:“羅總讓你把課本帶著,去趟辦公室。”

羅長雁,高一六班和七班的英語帶課老師,四十多歲,好用教棍抽人,聽說早年離過婚,至今單身,光是那張臉就長得像個女強人,因此學生私下都稱其為“羅總”,挨了打就改口叫“滅絕師太”。

白樂天斜坐著,手肘撐在桌子上,聽了這話,搖頭直歎:“期中考試成績出來,羅總估計找你算賬呢,你命休矣。”

張成蹊知道她書上不是禦筆在迷糊狀態下哆嗦出的細線,就是各種誇張無比的卡通圖案,因此左看了看,右看了看,最後從桌兜裡掏出自己的英語課本,“要不你先拿我書去頂一頂?”

“快得了吧。”程姿了失笑一聲,右手食指壓著她的書,“你名字板板正正地在這裡落著呢,我這不是更討打嗎?”

她從兜裡翻出自己的書,然後背著手,無所畏懼地出了門:“放心,我從小到大最不怕的就是挨打了。”

程姿了慢悠悠地走到教師辦公室,給出門的老師讓了個路,然後跨過門檻站在了羅長雁的辦公桌前,鞠了個躬,“老師好。”

羅長雁嗯了一聲,翻著麵前的卷子,抽出程姿了的,拿在手中晃了晃,麵無表情地問道:“你是對我的授課方式有什麼意見嗎?”

程姿了瞄著那張猩紅一片的試卷,搖了搖頭。

“那是我教得不好?”

程姿了垂下視線,“不,您教得很好。”

羅長雁抿著嘴,正容亢色地從鼻孔裡出了口氣,這使得她那張本就高嚴的威容越發嚴峻。

她伸了伸手,程姿了立馬把自己的英語課本放了上去,羅長雁默不作聲地翻了幾頁,然後放在桌上。

“如果不加英語,你彆的課目成績算是很穩定,尤其數學,近五年內吧,你是我見過可以把數學學得這麼輕鬆的唯一一個女生,但你要明白,高考不是隻有數學這一門,就算讀了大學,還是要考四級六級的,我的要求也並不高,你哪怕把英語提到及格線上都好……”

羅長雁語氣頓了頓,抬手看了眼時間,然後起身翻找會議記錄本,側著身說:“有些事情本來是屬於你們老班管的,但那天吃飯,我打聽了兩耳……徐洪海你還記得吧?你們初中的教導主任。”

程姿了身形一僵,攥著校服外套沒吭聲。

“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們在這個年紀稀裡糊塗地踏入深淵裡,學習是沒有壞處的,雖然高中知識很大程度上對你的大學學業並沒有多少幫助,甚至在你走出考場的那一刻,可能連勾股定理都忘得一乾二淨,但你所追求的東西,你想完成的夢想都要建立在它之上……”

“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導致你厭惡英語,也想過如果一開始是我在教你會不會好些,但很可惜過去不會重來,未來也沒有如果。你必須從現在開始就學會去改變,因為你在學校,你的身份是學生,不是什麼社會混混,學習英語的態度首先都是問題。”羅長雁回頭,會議記錄本夾在胳膊下,把英語課本還給她,徑直走出了辦公室。

“暴力永遠隻會激化矛盾而不會消滅矛盾,你是一個聰明孩子,我相信你能聽懂老師的話。”

……

我邂逅最可貴的機緣

春風化雨,芝蘭相聞道

我期待最璀璨的未來

長風破浪,桃李爭芬芳

……

我憧憬滿懷,我信心彌堅

我不遺餘力,我羽翼豐滿

請讓我成就星光燦爛

請讓我回報碧海藍天

……

校歌的尾調悠悠遠去,啪嗒一聲,橙紅的果子順著肩頭滾落在地,程姿了拎著塑料袋,抬起頭,透過層層疊疊的構樹葉,眯眼望向了晴空下的驕陽。

“青春是花叢間跳舞的蝴蝶,是夜空中明亮的星辰,青春的我們,一起經曆風雨,也必將一起迎來彩虹,接下來一首《Stay Gold》,送給高三八班的林鬆子小可愛,不管發生什麼,你的舍友會始終陪伴在你身邊,也願你能保持自我,天真無邪地繼續歡笑下去。”

幾聲電流滋滋冒完後,女生宿舍樓牆外的大喇叭響起了歌曲的前調,程姿了抬掌遮了遮光,隨後彎腰撿起那顆構樹果,吹了吹上麵的灰塵,扔進嘴裡。

“還挺甜。”程姿了咕噥了一嘴,抬腳剛轉了個彎,準備往教學樓方向去,餘光忽然瞥見操場圍欄後坐著個人。

礦泉水瓶哢噠幾聲,從腳邊滾了下去,江才儘回過神,聽頭頂上有人出聲說了句:“你好歹攔一攔啊。”

江才儘回頭,抬起了眼,訝然道:“程姿了?”

“哎。”程姿了把塑料袋順手掛在圍欄上,應了一聲。

江才儘起身,去撿草坪上的水瓶,踏上兩個台階,程姿了從塑料袋裡給自己也拿了瓶水,擰著瓶蓋,沒看他,“就坐著吧,老徐最近抓小情侶都抓瘋了,我致力於做他老人家這輩子都抓不住的女人,完全不想上台發表獲獎感言叫家長。”

江才儘愣了愣,隨後按原來的姿勢靠著圍欄坐下,程姿了喝了口水,視線落在操場中央滾動的足球身上,長歎一聲:“早知道老徐升三中,我打死都不會報這兒。”

江才儘低頭笑了笑,“我也是。”

“說說吧,”程姿了收回目光,從他毛茸茸的碎發上掃了一眼,“怎麼著了?”

江才儘搖頭,“沒怎麼著。”

“沒怎麼著中午坐操場也不打球,”程姿了說:“下午第一節課又不是體育。”

江才儘坐在那兒沒吭聲,操場正中的那夥人忽然歡悅起來,等他們鬨騰結束,江才儘才沙啞地開了口:“程姿了,你有沒有發現自己有時並不被家人所需要。”

“有啊,我從我老娘肚子裡蹦出來的那一刻起就發現了,據說剛開始就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瞧不起我家門戶,我爸覺得我愛富嫌貧,我就給他惹是生非……”

怪不得她不肯要我。

程姿了心想:她不要我是對的,因為我真的很差勁。

“我小時候……”程姿了回過神,聽見江才儘笑了一聲,然後不疾不徐地說:“作業基本上都是在醫院值班室裡完成的,有時候我媽結束一台手術,都不記得我是不是回家了……我總覺得她忙,顧不上我也是應該的,現在才發現她從來都不需要我,那個家,是屬於我爸我媽的,不是我的。”

對於最後一句話,程姿了不置可否。

江才儘低聲道:“我有時……真的不太想跟他們說話。”

程姿了小臂搭在圍欄上,慢悠悠地說:“那也不能把自己封閉起來,拒絕和愛你的人說話啊……而且我瞧你媽媽不是那樣蠻不講理的人,我隻是提個建議,你們應該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談談,說不定她也是這麼想的。”

“你呢?”江才儘扭頭問她:“你有跟你父母心平氣和地談過嗎?”

程姿了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差點把水瓶砸到他頭上,“你這不跟我扯淡嗎?”

“你看。”江才儘攤手,神色絲毫不驚,“我也不能。”

“那不一樣。”程姿了麵色微凝,輕輕地說:“那不一樣的,江才儘。”

“你知道咱們小時候有段時間特彆流行輪滑嗎?”程姿了一邊掐著食指,一邊慢條斯理地說:“當時我身邊的小夥伴都有,每天晚上他們都會在廣場裡玩,有一次回家,我想讓我媽給我也買一雙,她覺得太貴了,不肯給我買,但我知道主臥室的床頭櫃第三層抽屜裡有個黑色盒子,那裡麵放著五百塊錢……”

“你看我現在都記得清清楚楚。”程姿了聳肩,繼續道:“當時我很生氣,甚至想把那錢撕了,但後來我還是安慰自己,說不定我媽有急事,她存放的那錢一定是為了更重要的事……直到有天晚上,我從門縫裡看到她把錢塞給了我爸,五百塊錢,他一天就能賭光。”

“後來有次我終於忍不住,從那黑盒子裡偷出一百塊錢,滿心歡喜地跑去超市裡買輪滑鞋,不過那家老板見我是個小孩子,所以沒有賣。”

江才儘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那你最後買到了嗎?”

“沒有。”程姿了輕笑一聲,“那天回家我就挨了打。”

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右眼,波瀾不驚地說:“那天我血緣上的父親把我摁在桌子上,我流著鼻血,寫下了人生中第一份保證書,帶血的。在他老人家眼裡,我不過比他的看門狗多了個會說話的功能而已,從一開始就不平等的地位讓我根本沒資格同他們講話。”

“你覺得這害怕嗎?”程姿了對上江才儘震驚的目光,搖了搖頭,“但對我來說已經很正常了,我見過我們小區一個姐姐,在家被要求出了臥室就不能穿睡衣,出門要化妝,哪怕下樓丟個垃圾也是,但大學期間卻不許談戀愛,不許染頭發,喜歡的東西被丟在垃圾桶裡,不喜歡的東西卻被按著頭學。她就像個被關在牢籠裡的金絲雀,掙紮了十多年才擺脫束縛……”

程姿了輕吸了口氣,扶著圍欄,垂目看他,“所以我說不一樣,江才儘,既然有人願意聽你傾訴,你就應該去講,因為不是所有人都是幸運的。”

不是所有人,都能被父母平等對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