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知道他老媽不會安安生生地打完招呼才上門，但此時此刻，江才儘還是從身至心地，都深感疲憊。
送夏媛到小區門口，目送她開車離開後，江才儘便扭頭往回走，程姿了跟在他身後，先是賊眉鼠眼地往四周望了望，然後搓著手，跟個剛搶完銀行的犯罪分子似的，視線漂移不定地在江才儘耳邊說了句：“你媽給我塞了個紅包。”
江才儘腳下一頓，偏頭道：“她給你就收著。”
“不太好吧。”程姿了有些扭捏地看了眼江才儘，然後附掌在他耳邊道：“我摸著還挺厚的。”
“那你就當她花錢買你的東西。”江才儘重重歎了口氣，進了電梯間，便把這話題岔過，“你廚房做的飯多嗎？”
“我蒸了小半鍋米飯，不過你確定要吃？”
程姿了像個拿人錢財替人……啊呸！貪汙受賄的嫌……不對！總之就是莫名發了筆橫財，瞬間從那平起平坐的位子上自降為狗腿子，準備拿著婆婆賞得銀錢伺候好他們家的大少爺。
區區茶泡飯？那是什麼？就算是滿漢全席宴那也配得上我玉葉金柯的江少爺！
“晚上吃這個會不會太淡了？要不然我給您點個外賣吧。”程姿了雙手交握，從善如流地加上敬語，“鹿尾醬、蒸熊掌還是鼉肉乾？您想吃哪個？”
江才儘掏出口袋的鑰匙，回頭看著她。
程姿了笑得那叫一個諂媚討好，視線在江才儘的臉上和手中那串鑰匙之間來來回回瞥了幾眼，最後恍然大悟，露出一張“大佬我完全明白您意思”的臉，伸手就脫掉了自己身上那件套在睡衣外麵、網購價值235元人民幣的繡花夾克上衣。
“哢噠”一聲，江才儘扭開房門，抬腳邁過門檻，救了那剛被剪下吊牌不久就險些淪為擦門把手抹布的繡花夾克上衣一命。
程姿了見他步履堅定地邁向廚房，隻好跟進去，彎腰在碗櫃裡翻出兩個大瓷碗。
“我剛把雞肉炒好就聽到有人按門鈴。”程姿了嘀咕道：“你不知道，貓眼一看，差點給我嚇個半死，連翻窗的心都有了。”
“多虧你沒跳。”江才儘打開電飯煲，右手握著竹飯勺，歎了口氣，“否則嚇死的人就是我了……這些夠嗎？”
程姿了點頭，給兩碗米飯上加了一木鏟土豆絲、一木鏟雞肉和一勺醬菜，最後澆了碗茉莉花茶。
兩人肩並肩坐在客廳裡，吃了兩口後，程姿了便抱著碗問他：“如何？”
江才儘點頭，“第一次吃，味道挺好。”
“啊？”程姿了攪著碗裡的肉，問：“你們大學不賣這個嗎？十幾塊錢一份。”
“沒有。”
“我還以為他們是全國連鎖店。”程姿了頓時有些憐惜地望了他一眼，然後低頭扒了兩口飯，又覺得沒意思似的，把電視打開了。
當然江才儘並不覺得她是在看，因為從沙發到電視的距離顯然超出了程姿了的可視範圍。
果不其然，動了沒幾筷頭，程姿了便拿起遙控器向前挪了不到半米距離，坐在小凳子上，又突然開口說：“江才儘，我想要個投影儀。”
江才儘愣愣地看著她的背影，“什麼？”
“我說我想要個投影儀。”程姿了以為他沒聽清，便回頭又說了一遍，“不用太貴，一千左右能到手就可以……那是什麼表情？如果你覺得家裡不方便就……”
“不是。”江才儘知道她誤會了，放下碗，立即解釋道：“我沒彆的意思，隻是第一次聽到你對我提出要求，有些高興。”
程姿了看他好像泛了傻氣，有些不太明白，“這算哪門子要求啊。”
江才儘輕聲道：“因為是對我說的‘想要’，所以會很開心。”
程姿了看著他，沉默幾許，最後輕笑起來，“好吧，那就你來買，分期。”
江才儘迅速回她：“好。”
程姿了“哈”地笑了一聲，然後又轉過頭，抱起了她的碗，邊吃邊聽她的電視劇。
現在家庭用的基本都是液晶網絡電視，可以自由搜索片目，但程姿了的目力根本無法完成這一操作——她隻能從經驗上知道搜索欄在右上角。
因此進了主頁麵後便選了在頂部滾動過的一個電視劇，江才儘抬頭瞄了眼，那是時下比較流行的一個年代劇，此刻正上映著一場血腥殘暴的屠殺。
早年上傳染病學時，江才儘就鍛煉出來了，電腦上放著PPT，五花八門的插圖過眼雲煙般地掠過，他也能麵不改色地吃著晚飯。
除了鬼，大概這世上再沒第二種東西能影響到他吃飯。
江才儘相信程姿了也是。
因為就在不久前，他發現次臥裡多出了個仿真的左手骨模型，還在枕邊放著，很明顯是剛買不久。
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視線，程姿了又巴巴地望了過來，輕輕眯起眼，“怎麼了？”
江才儘歎了口氣，忽然惆悵地說了句：“你上次留完紙條關門就跑，不知道的還以為趕著離家出走呢。”
“離家出走。”程姿了咬著勺子，把這四個字又琢磨了一遍，“感覺上次做這件事已經是在上輩子了……不過話說回來，江才儘，你高中那次離家出走，最後是在哪裡住的？”
江才儘說：“網吧。”
程姿了彎腰笑了起來，手上發軟，趕緊把碗放在茶幾上，“不是……你這人不挺抵觸網吧的嗎？都不許我去，結果自己住得還挺利索。”
“沒地方待，我要住我舅舅家，我爸肯定第二天就找上門了。”江才儘舀了勺茶泡飯，鎮定自若地說：“而且網吧裡本來就男生多，過個夜沒什麼。”
“烏煙瘴氣的……”程姿了湊近道：“不好受吧。”
“有管理好的，安排了專門的吸煙區。”江才儘身子往後仰了仰，“跟男生打聽兩耳朵就能知道，除了靠學校的身份證件要求比較嚴格些外，遠點兒的位置都好。”
“那還挺好。”程姿了低頭一笑，“我小時候進的網吧環境都比較糟，不過網吧樓下都有烤肉攤，十五塊錢一盒烤羊肉，就那種一次性飯盒，你知道吧？通宵的時候買一份，加個烤餅。”
江才儘忍不住問：“你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進網吧的？”
“初一啊。”程姿了眨了眨眼，說：“那個時候查得不嚴，隻要給網管交了錢，你小學沒畢業都能進，而且我記得當時那家網吧是和台球社並在一起的，有的人打完球累了就坐網吧裡開始看片。”
江才儘眉頭一皺。
“……非限製級。”程姿了說。
“那你呢？”江才儘問：“那麼小去網吧乾什麼？”
“看動畫片。”
江才儘：“……”
他本來想說你居然跑去網吧看動畫片，或者是動畫片它在家裡看是不香嗎？但接著他便意識到這話不太適合說出口。
因為程姿了不是他，或許在她的童年連一張關於動畫片的光盤都沒有。
但緊接著程姿了便開口說道：“雖然我媽給我買過很多光盤，什麼獅子王、貓和老鼠、西遊記和灰太狼之類的，但還是網吧裡看著熱鬨些。”
白心疼了！
“你怎麼了？”大概是被江才儘這樣麵無表情地看著時間有些久，程姿了下意識地就往遠處挪了挪，同時嘴裡還在狡辯，“那我總不可能玩掃雷紙牌吧？這學校機房就能玩，有了網不得飄點兒。”
“後來呢？”江才儘問。
“什麼後來？”程姿了一怔，隨即恍然大悟，拍掌道：“那當然是被依法取締了啊！”
說完她便端起空碗鑽進廚房，打開水龍頭，在一陣“唰唰”聲中，喊道：“江才儘你晚上要是有時間咱倆把那石膏娃娃一塗吧！”
“好。”江才儘站在廚房門口，輕輕地應了一聲。
程姿了轉身，從他手裡拿過碗，然後抬了抬下巴，“那你去次臥把書架上那幾瓶顏料和筆還有調色盤拿出來。”
江才儘進了次臥，程姿了兩三下把碗刷完，進客廳見沙發上搭著的兩張枕套，擦乾手把它們卷在一起，也跑到次臥門口。
“這得放哪兒啊？”
江才儘回頭，看著她手上的東西，忽然笑了起來。
“你彆笑了。”話雖這樣說，但程姿了自己也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說實話，我這輩子都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收到這樣的禮物，剛打開看時，甚至覺得太可怕了吧。”
“以後慢慢就習慣了。”江才儘抬步走到她麵前，接過那兩張枕頭套，“風俗就是這樣，講究八鋪八蓋，還要有龍鳳梳、龍鳳鞋、蠶絲被、招財貓……”
江才儘聲音一頓，程姿了好奇地看著他，“還有呢？”
“還有紅繡球，壓床娃娃。”江才儘又提了一句，然後抬腳往主臥走，“至於這個，我就先放衣櫃裡了。”
程姿了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後，連聲讚歎：“學霸不愧是學霸，這些都知道。”
“因為我去我堂姐家見過。”江才儘合上衣櫃，然後走到門口，抬掌抵在她額頭上，說：“不許進。”
“為什麼啊？你這又不是閨房，再說我又不是沒進過。”程姿了踮起腳，動了動嘴唇：“你不會是早上起來沒疊被子吧？”
江才儘左手合上門，然後歎了口氣，說：“是啊。”
“學霸包袱還挺重。”程姿了咕噥一句，然後自己抱著顏料瓶進了客廳，頭也不回地說：“那您就趕緊去疊被子吧，彆一會兒我把娃娃塗完了還沒疊好。”
江才儘低頭輕笑一聲，隨後鬆開門把手，進了客廳。
“哎你說壓床娃娃能用這代替嗎？”
“不清楚，不過我當時見的是兩隻毛絨公仔。”
“毛絨公仔怎麼了？我石膏娃娃比它差哪兒了？”
“不差，不差，就用石膏娃娃。”
“你純粹在敷衍我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