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前一年，“惡勢力集結號”開始各奔東西。

先是送薑甜甜和她學長出國留學，接著又送彆趙大菁回老家，然後程姿了和宋時雨兩個臭要飯的孤寡老人便帶著516所有遺產，包括但不僅限於插座、熱水壺、竹席等東西，湊成對兒在郊區合租了房。

經過大廠裡暗無天日的一年折磨後，宋時雨終於宣布了她要讀研的消息。

那是在入夜的大排檔上，室外舞台上正播著電影《智取威虎山》，程姿了戴著一次性手套，從盤子裡捏了隻蝦尾，嘬了口鮮辣的汁兒，含混地點了點頭。

宋時雨打了個酒嗝兒，一拍桌案，目光死死盯著她，“我要去讀研。”

程姿了的視線這才短暫地從銀幕上挪開，隔著鏡片掃了她一眼，“怎麼說？要從你們公司辭職嗎？”

“我已經辭職了。”宋時雨托著腮幫子，“找了個輕鬆點兒的兼職，雖然錢不多，但讀書的時間會多。”

“我能說什麼呢？”程姿了聳肩，“你都已經決定好了，那我就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魚。”

宋時雨大笑了兩聲，隨後起身坐在她旁邊，勾肩搭背的，“不過以後得辛苦你，下班回來還得給我帶口飯吃。”

“彆說飯了。”程姿了歎氣，“你就是吃了我肉都行。”

宋時雨攬著她笑得肚子疼。

從那天之後，宋時雨便結束了以前漫無目的的繁忙，除過每天下午的工作外，幾乎都不出房門。

客廳裡有關考研的資料書越堆越多，程姿了漸漸隻有在下午給她帶飯時才能跟宋時雨碰上麵。

九月末，考研預報名結束後，宋時雨辭掉手頭上所有活，開始趿拉著拖鞋，灰頭土臉地在客廳裡遊蕩，程姿了覺得她要真是個男人，估計也當不了梁山杠把子，簡直妥妥一美髯公再世。

十月，宋時雨在圖書館孤身度過了三十一天，每天晚上回來都會在狂躁症與抑鬱症之間反複橫跳。

十一月底，初雪那日，程姿了才終於抽空把她包裝收拾好，久違地上街頭吃了頓東北鐵鍋燉。

十二月二十二，宋時雨離開郊區，去往考場附近的酒店，二十六號考完試回來的那天，從來都沒有流過眼淚的人抱著程姿了的玩偶先是鬼哭狼嚎了半小時，然後就一聲不吭地鑽進臥室，睡到第二天中午。

“真是太他媽不容易了，這些不餓惡心但是想吃東西的日子。”客廳裡，因為哭完倒頭就睡的宋時雨抱著碗米飯，腫著兩個紅眼泡，全無形象地說：“以前年少無知，竟還笑範進中舉，現在想想，考研人哪有不瘋的。”

“胃當時可能是精神分裂了，不管怎樣，都解放了。”程姿了端起酒杯，“嘗嘗我高價回收的好酒，恭喜你。”

宋時雨放下筷子，舉杯和她碰了一個，然後閒適地躺在沙發上，扒了兩口椒鹽蘑菇，“誒，咱倆是不是得準備年貨過個元旦？”

“你先歇著吧。”程姿了夾了片黃牛肉，拌著米飯吃完，“我還有三天才休假，休了假咱們再去商場逛逛。”

“我都想好買什麼了，咱們那天吃火鍋，哈啤酒……”宋時雨躺在沙發上看著她，“其實上考場前我就有計劃，等考完試先痛痛快快地旅個遊，然後窩在家裡追劇，把我以前落下的小說全都補完，但等下了考場，我就心想去他媽的，誰也彆想擋著我睡覺，彆說追劇了，現在感覺吃飯都索然無味。”

“你隻是機械運作太久。”程姿了說：“鬆口氣沒什麼的，過段時間就緩過來了。”

“我還不敢鬆。”宋時雨伸手搓了搓臉，說：“初試完了還有複試，媽的，真是長路漫漫苦海無涯，學個鬼，下輩子狗都不學！”

“抱怨有個屁用。”程姿了吃飽後，也躺在沙發上，摸著肚子，翹起嘴角說：“薑甜甜當年還說她不想讀書，想去殺豬，結果還不是轉頭就去留學了。”

“哎，真懷念在學校的時候。”宋時雨側了側身，枕著胳膊看她，“大家都胸大無腦的樣子，眼睛裡透著清澈的愚蠢。”

“你記憶出現偏差了吧？”程姿了轉過臉，“哪年申請獎學金優秀生咱們班不是殺得烏煙瘴氣，都進輔導員黑名單了。”

“那都是申請人打的，一般情況還是很和諧。”宋時雨伸手拍了拍她的肩，笑了起來，“我昨天收拾房間時發現了個好東西，你想不想看看？”

程姿了狐疑道：“什麼東西？”

宋時雨笑得一臉高深莫測，然後從沙發上起來，進臥室拿了個鐵盒出來，打開給她看。

程姿了彎腰，眨了眨眼，“啥意思？這兩張卡？”

“咱校園卡啊！”宋時雨皺著眉頭，十分痛心道：“你一點兒都不浪漫，我可保留到現在了。”

程姿了困惑道：“有一張是我的？”

宋時雨瞪著她，“25啊。”

“操。”程姿了拿著兩張卡，看向宋時雨，直接笑樂了，“我還說，這串碼還挺順……也不知道她們倆現在乾嘛呢？”

“忙唄，群消息都不見回。”宋時雨起身，到衛生間裡取了牙膏牙刷，邊擠邊說：“元旦那天可以抽空連個麥，直播。”

“也對哦。”程姿了點頭。

三天後，程姿了和宋時雨出門采購了一波，元旦那天夜裡，她們坐在客廳煮火鍋，宋時雨把她的平板拿出來開了個視頻通話，程姿了搬著小凳子坐在旁邊。

“新年快樂寶貝們！”趙菁最先進來。

“元旦快樂！”

“你們倆過年吃什麼啊？”

“煮火鍋。”宋時雨端起個盤子，在鏡頭前晃了晃，“看，知了做的糖雪球。”

“真不錯呀，看起來好好吃。”趙菁說完，把鏡頭一轉，“看看我們家的，六樣菜。”

“不錯，都很nice。”宋時雨咬了口糖雪球，坐在凳子上，翻了翻群消息，“糖兒呢？怎麼還不上線，半個小時前我還見她朋友圈發視頻跟她小哥哥逛街呢。”

趙菁愣了，“逛街？”

“對啊。”宋時雨點頭，“你聽不到視頻聲音嗎？”

“聽到了。”趙菁點頭，沉吟片刻，歎了口氣，“可能內容不夠勁爆吧。”

宋時雨挑眉，“你還想聽啥勁爆的？”

“阿彌陀佛。”趙菁忽然雙手合十，虔誠說道：“大新年的不能涉黃，怕黃一年。”

“你是有理智在身上的。”宋時雨眉眼低垂，說：“不過也不影響，你咋都要黃一年。”

程姿了悶頭笑了一聲，然後揭開鍋蓋，宋時雨放下盤子，用湯勺給料碗裡舀著紅油。

“新年快樂！”十分鐘後，薑甜甜終於上線，趴在鏡頭前問道：“你們都放炮了嗎？”

趙菁擺手，“沒，今年放不了。”

程姿了說：“我們也是。”

“我發個鏈接，”薑甜甜把桌前的小台燈開了，低頭說：“點進去，有煙花放。”

宋時雨縮小視頻窗口，看了眼那堆亂碼，嘴角一抽，趙菁緊跟著喊了句：“我點不進去。”

宋時雨歎氣，“新的一年，小心電信詐騙。”

“移動不詐騙嗎？”趙菁冷哼一聲，“憑啥針對我電信。”

“聯通不詐騙。”宋時雨在料碗裡撒了把蔥花，遞給程姿了，然後看向趙菁，“新年了，彆逼我罵你啊。”

“剛新年，罵人就罵一年了。”趙菁咂嘴，“你也狠心。”

“所以沒罵。”宋時雨涮了一筷頭羊肉，好脾氣地說：“忍住了。”

薑甜甜坐在凳子上，笑了老半天，等緩過氣來，才抹了把眼角的淚花兒，神神秘秘道：“哎，你們猜我今年收到了什麼禮？”

“男人微信？”趙菁說：“那不能夠吧，你不是有小哥哥了嗎？還是準備跳槽？”

程姿了：“女人微信？”

薑甜甜：“我媽她老人家很深謀遠慮。”

宋時雨：“未來娃的衣服？”

“給我納好了我結婚時用的鞋墊。”薑甜甜舉起兩個花紅柳綠的鞋墊子，自己先是忍不住笑了，“一起笑吧。”

宋時雨先是放聲笑了起來，對她道：“沒事兒，這都正常流程，我剛畢完業，我媽就把被褥給我整好了，比你這還紅火。”

“那感情好。”趙菁說：“明年再開學時帶上，多漂亮啊。”

“我說我媽太急了。”薑甜甜把鞋墊放好，哭笑不得地說：“我們還沒打算結婚呢。”

程姿了叼著根菠菜，抬眼看向了她：“你倆不都談幾年了，還不打算結婚？”

薑甜甜點頭，“我們商量過了，畢業後先工作兩年再結。”

趙菁掰起指頭算了算，“那都差不多二十八了吧？”

“二十八也不遲。”宋時雨抱著碗，仰頭想了想，“我要是有結婚的打算，估計就拖到三十以後，不過現在覺得單身更好。”

趙菁點頭，“我也不差，知了呢？有什麼想法？”

“我沒想法。”程姿了笑了起來，因為吃著火鍋，戴眼鏡容易起霧，所以她就坐在平板前，鼓起腮幫子說道：“我也覺得一個人挺開心的，所以不打算結婚。”

宋時雨看了她一眼，“你這會兒說得好，說不定到時是咱們宿舍結婚最早的女人。”

“我覺得有可能。”薑甜甜點頭，“因為她的愛好挺古怪的，一般人配不上，我還記得有一年咱們被困電梯，遲了老謝的課，被罵得狗血淋頭，結果這貨還誇他帥，從那以後我就知道，她理解力跟人不一樣。”

宋時雨歎氣，回憶道：“我記得有次下雨，我和知了去教學樓的時候碰見老謝，一身黑色風衣，還打了把黑傘，我們倆打了個招呼，他笑了一下，程姿了回頭說他特彆可愛。”

“Excuse me？誰？”趙菁驚掉下巴，難以置信道：“特彆可愛？你確定是老謝？沒做夢？整個美院怕是找不到第二個比他還凶殘的老師吧？”

“這我得澄清一下。”宋時雨接著道：“雖然當時沒注意老謝笑沒笑，但那把黑傘實在是帥，我當時還和知了商量了一下，怎麼能把老謝拍暈，然後偷走他的傘。”

趙菁異常迷惑：“黑傘不都一個樣嗎！”

“不。”宋時雨搖頭，“我見過這麼多年的黑傘，隻有那把，金線邊鑲著，撐著就有一種我是三角區毒梟的氣勢。”

“麻煩你搞清楚，我們已經不販毒了。”薑甜甜扶額歎息，“不過我這幾年算是看明白了一件事，知了她吧，就不能找比自己小的男人，不然對方撒個嬌，她就被騙得不知東南西北，要什麼給什麼，就傾家蕩產了。”

“我也覺得。”趙菁深表讚同，“感覺程姿了要是找比自己年齡小的，以後吵架都是她打自己。”

宋時雨右手撫胸，聲情並茂地說：“她肯定還覺得，打在他身，痛在我心，既如此，不如我一人全挨了好！”

“你們真是夠夠的。”程姿了手一抖，深吸了口氣，怒不可遏地說：“到底給我加了什麼奇奇怪怪的濾鏡啊！”

薑甜甜點頭：“是你能做出來的事。”

時隔兩年，516全體成員仍保持著良好的臥談會習俗，總有人要先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然後在一片鬨哄中結束話題。

十號那天，宋時雨回老家過年，二月中旬再回來時又迅速進入了焦急的複試備考階段。

那年的七月十號，是個豔陽高照的周末，程姿了和宋時雨去了火車站，人來人往中，宋時雨從電腦包裡掏出了一封信。

“這什麼？”程姿了拿在手上晃了晃，好奇道：“給我的情書？”

“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回去再看。”宋時雨笑了笑，然後把電腦包放在行李箱上，張開雙臂將程姿了抱在懷裡，深深歎了口氣。

“保重。”

“你也是。”程姿了閉上眼睛，低聲了句：“一路保重。”

宋時雨抱了一會兒，然後鬆開手，轉身拉起行李箱，在熙來攘往的火車站裡，瀟灑地揮了揮手。

*

知了吾友，

望知：離彆是世上最無法阻止的事，你我人至中年，此後必會反複經曆。就像我備考時頭痛得恨不得撞牆，每個階段的困難都會將那個階段的自己壓得喘不過氣，我本以為這個坎我一輩子都跨不過去了，但元旦那天，我們倆坐在陽台上，靠著小太陽，喝著酒，看著天地間紛紛揚揚的大雪，我才恍然發現自己改變了很多。

儘管傷痕會提醒我們愚蠢的過去，但痛苦不能束縛我們追尋快樂的腳步，所以望你能一直保持鮮活向上的生命力，永遠開心。

現在我走上了自己夢想的路，循著光的方向不斷前進，也願你能早日發現光，追逐光，成為光。

PS:雖然不太想學薑甜甜的語氣，但還是想悄悄告訴你，其實可以表達出自己的小小不開心，拒絕自己不想做的事，也超cool的！

再PS：雖說學而不厭，月入百萬，但也無奈世事難料，盛衰有時，所以為了516全體成員儘早邁入榮華富貴大家庭，還請苟富貴！

最後最重要的，記得要照顧好自己，不管發生任何事，你都還有我們在背後撐腰。

梁山扛把子宋時雨留。

“狗東西……”

程姿了把手上的信放在茶幾上，沒留神透了點兒哭腔，她端起酒杯，揉了揉酸脹的眼，看向占了大半個沙發的“小不點”，歎道：“你娘煽起情來還挺有一手的，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