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程姿了的初次相遇,是在初中一年級。
那本該是天平平無奇的周末返校日,但由於江浪的同桌範照祥一時犯渾,而他本人又縱容過度,所以兩人在外麵的小吃街吃了頓炒餅不算,又在晚自習前沒多久,範照祥非要蹲在街頭一家商店烤箱前,等串烤炸的香腸,結果不出意外地遲到了。
走前門已經沒可能了,但是已經快六點了,學校後門大概率是關了,是走前麵被教導主任抓包,周一上升旗台反思還是硬著頭皮賭一把,範照祥和江浪不約而同地選了後者。
然後兩人狂奔至學校後門,推了一把。
沒開。
夜風寧靜,預備鈴已經打響,兩人麵對著紅鏽的鐵門,同時陷入了沉默。
“你說你為什麼非要等它炸呢!”
“因為不炸沒有靈魂!”範照祥從包裡掏出手機,咬著烤腸含糊不清地說:“我要給我媽發消息,讓她給我請半天假,明天早上再到,我才不想被老徐抓住,江浪你也……”
“我不。”
江浪扭頭就走。
“哎!”範照祥在他背後喊道:“那可是徐閻王啊!你這不送死嗎?!”
“死就死。”江浪回頭瞪了他一眼,“反正我不找我媽。”
“嘿!”範照祥眉頭皺起,抓著他書包帶子,氣道:“你說你這倒黴孩子,看著一臉乖巧,怎麼脾氣這麼犟呢?老徐要是逮著人,可不止上升旗台演講,還有五百遍物理公式呢!”
“對,”江浪凝目端詳著他,一字一句道:“你得給我承擔二百五。”
“我去江浪,你他媽太夠意思了吧!”範照祥雙手抱頭,怒吼道:“有你這麼對兄弟……”
範照祥聲音驟然一啞,視線落在了江浪身後。
江浪回過頭,看見個同樣穿著初一校服的女生背著書包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
範照祥看她還往後門口走,便出聲提醒:“門鎖了。”
女生沒理會,而是把書包扔在地上,然後踩著大門左邊的小沙坡,突然一下就翻上了牆。
範照祥立馬改作雙手捂臉:“臥槽——”
女生扶著紅磚,緩慢地落了地,然後“哢噠”一聲,後門開了。
範照祥的心情已經不能簡單地用喜極而泣來表達了,他立馬跨過門檻。
江浪把地上的書包拿起,過了門,遞給對方,“謝……”
“回頭再謝再謝!”範照祥拽著他的胳膊就跑:“趕緊的,預備鈴響半天了!”
江浪回頭看了一眼,發現那女生上了門閂,這才慢步往教學樓走。
耳邊風聲呼呼而過,範照祥邊喘邊道:“娘啊,我還以為她是個甜妹呢,這姐姐原來這麼A嗎……”
江浪偏頭,“你認識她?”
“認識啊!”範照祥喊道:“那不三班的程姿了嗎!”
程姿了。
程……知了。
江浪在心中反複暗念著這個名字,思緒在半空中飄來蕩去了會兒,才細聲喃喃道:“是在夏天出生的嗎?”
嘩啦一聲,指尖一鬆,簽字筆從桌上滾落,江浪彎腰拾起,然後盯著範照祥堆在他麵前的作業本,表情略有些僵硬,“這就是你收上來的生物作業?”
範照祥點點頭,“不錯。”
“不錯你大爺!”江浪手撐著額頭,簡直無語,“無論哪隻眼看都明顯不夠吧!”
“安啦。”範照祥拍了拍他肩頭,“隻要你臉皮厚,它就夠。”
“我可是真是太謝謝你了。”江浪踹了他一腳,抱著作業本起身,“趕緊滾蛋吧!”
每次收作業都是這樣,上來三本下去四本,江浪已經麻木了,他總覺得下學期得想個借口把這差事推掉,不然太傷腦筋。
正歎了口氣,一抬眼卻看見教師辦公室門口站著個人,歪著頭,好像在聽什麼。江浪腳步未停,經過她麵前時,飛快地掃了一眼,然後眉頭皺起。
手受傷了啊。
進了辦公室,就見三班班主任麵前還站著個學生,哭得稀裡嘩啦地,江浪聽了兩耳,也沒弄清緣由。
“作業收齊了?”
“嗯。”江浪站在他們生物老師辦公桌前,點了點頭。
“五十二本?”
“嗯。”江浪心比天大,“一本沒缺。”
“行。”他們生物老師翻了兩下,便擺手道:“你先回教室吧。”
“好的老師。”江浪點了點頭,然後走出辦公室,瞄了眼門口的人,走出兩步後,又折了回來。
“那個,同學……”
對方掀起眼皮,無聲地望了過來,江浪呼吸驟然一滯,瞬間不記得該說什麼了。
那是一張很細膩的芙蓉麵。
打眼看去是溫柔安穩的,如月亮般內斂,長睫毛絨絨的,雛鳥一般,輕易便抖落了一地晨曦。
就是眼神有點兒凶。
“你手破了。”好半天,江浪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對方右手一翻,不甚在意地掃了一眼,然後道了聲謝。
在謝什麼啊?
我隻是提了個醒而已。
江浪不明所以,看她在口袋裡翻了半天,才後知後覺地從兜裡掏出了創口貼,對方又道了聲謝,這次聽著還算真誠。
江浪還想再說什麼,走廊儘頭突然傳來了起哄聲,他抬眼望去,果不其然看見範照祥他們幾個扒著門框在瞧這裡。
煩死了。
江浪怕辦公室老師聽見動靜出來又給她惹上什麼麻煩,忙抬步回了自己班把門關上了。
好像就是從那天開始,一切都發生了變化。
他開始頻繁地注意起程姿了,操場、走廊、教學樓等等,學校的每一個角落都成了他們能偶遇的地方。
每次撞見江浪都忍不住鬨出些動靜,或是大聲說話,或是把範照祥他們暴揍一頓,但好像都沒有引起過程姿了的注意。
太幼稚了。
儘管江浪每次過後都會這樣想,但隻要見麵了還是忍不住,然後就這樣一邊唾棄一邊克製,撕裂地迎來了初三下半學期。
七班因為是年級重點,所以老班從來不管他們的座位怎麼坐,群體默認先到先得原則。
於是報名那天,江浪很早就到了教室,坐在了中間第三排,然後給範照祥發了消息,說老位置見。在他看來,這個座位不僅粉塵量低,在學習方麵,更是得天獨厚。
江浪是走讀生,從家到學校不過二十分鐘腳程,把桌子和書都弄好後,他就回去了。
等晚自習回到教室時,江浪發現旁邊桌兜裡已經堆滿了書,是他未來同桌的,那布局很明顯不是範照祥的風格,於是江浪掏出手機趕緊問了句他在何方?
半分鐘後,範照祥發了張照片過來。
此人正踩著拖鞋在外麵燒烤攤上等吃的呢。
江浪一時簡直不知道怎麼說他,問了班裡幾個人後,也都沒留意是誰把東西放到這個座位上的,於是隻好靜觀其變。
預備鈴響時,這位新同桌終於露了麵。
在見到他時,程姿了顯然也愣了一下,但什麼都沒說,很安靜地坐了下來。
上半年最後一次分班考試,江浪知道班裡的同學會小幅度地動一下,但沒想到這麼巧,新同桌居然就是程姿了!
開學第一天的晚自習沒什麼重要內容,發新書用了一節課,班會用了一節課,然後第二天便正式投入學習中,然而那天早上,英語課代表趕在課前收作業時,原本爬在桌子上睡覺的人才突然彈坐起來。
江浪被嚇了一跳,不明所以地看著她,四目對視,兩人同時陷入沉默,好一陣子過去,江浪才見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接著長歎了口氣,問道:“那個,你英語作業能借我抄抄嗎?”
江浪不解:“你昨天沒抄題?”
“答案。”
“……”
江浪在七班待了快三年,還是頭次被人這麼明目張膽地借作業抄答案,開始還不敢信,直到看見她取出作業,才半信半疑地把本子遞了過去。
“江浪?”
“嗯。”
江浪應了一聲。
女生看著本子上麵的名字,問:“你是不是還有個小名,叫江才儘。”
“啊,”江浪歪頭,盯著她的本子,反問道:“那你是不是有個小名,叫程知了。”
“是啊。”程姿了嘖了一聲,邊動筆邊抄答案,“知了是我小名。”
“夏天出生的?”
“嗯。”
“哦。”江浪看著她,過了會兒,又沒忍住,問道:“你為什麼不自己寫?”
“我不會啊。”
瞧瞧,多麼理直氣壯的借口,英語老師聽見這話都能被氣笑。
江浪長長歎了口氣,覺得程姿了簡直是他長這麼大以來遇見過最奇葩的同桌了,當然比起初見時那個冷漠的白瓷娃娃,如今坐在他身邊的這個程姿了已經鮮活得可愛了。
可能是剛進來和誰都不熟原因,程姿了很少和班裡的同學搭話,基本上到了課間就會出去,江浪坐在教室裡,經常能看見她和彆的班一個女生站在走廊裡聊天。
程姿了後來跟他說過,那女生叫張成蹊,兩家鄰裡,從小一起長大,那也是她在三班時的同桌。
初三那半年很忙,基本上每天都能收獲到來自各科老師印刷出的多種精選試題,然而不管考過多少次試,程姿了的英語都能跟那熟透的西瓜一樣。
太爛了。
江浪也曾試圖幫她補救補救,結果發現自己還是太過天真了,這一度成為他心中過不去的坎,因為江大學霸不肯相信也不能相信有人會在他的輔導下英語不及格。
事實證明,程姿了她做到了。
所以最後在寫同學錄的時候,江浪直接在好友留言中獻上了自己最真摯也是最熱切的期望——祝你所有的英語考試都能及格。
江大學霸拯救不了程小學渣,他隻能寄希望於程小學渣未來的新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