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爾與曹賊何異(1 / 1)

風去三千裡 CMC 5023 字 11個月前

江文岫。

真是個斯斯文文的名字。

那是初三百日誓師大會上,程姿了在簽到表上看到這個名字時的第一反應。

在她腦海中,江才儘的父親就跟民國時期的教書先生一樣,佩戴得體端莊的銀絲眼鏡,穿一身妥帖整潔的中山裝,應該像畫裡走出來的人。

於是那天早上,程姿了抱著前所未有的好奇心站在教室窗外,但遺憾的是,來的人並不是江才儘的父親,而是他母親。

那也是個溫婉的女人,穿著白衣粉裙,乾淨的好似四月的梨花仙。

然而就是這樣不染纖塵的仙女,明天將在百忙之中撥冗蒞臨寒舍,不僅如此,程姿了還想用一碗紫菜蛋花湯就把人家給打發了。

“不行。”

“不行不行不行!”程姿了抱頭在原地轉了好幾圈,一嗓子嗷了出來:“絕對不可以!”

江才儘茫然回視道:“你要不想見我就……”

“現在是幾點?”程姿了像是沒聽到他的聲音,從兜裡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自言自語地說:“九點半,還有半個小時超市關門,來得及……”

程姿了嘟囔完,便抓起江才儘的袖口,轉身往回走,邊走邊問:“江浪你媽媽喜歡吃什麼啊?雞肉牛肉魚肉還是鴨肉?甜口辣口還是酸口?蔬菜的話……”

“等等知了。”江才儘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哭笑不得地說:“我感覺她明天應該不會來了。”

“為什麼啊?”程姿了回頭,天真無邪地看著他,“是不喜歡我嗎?”

“不是。”江才儘抬手揉了揉她的腦袋,笑著道:“她跟我誇過你,說你很可愛。”思忖幾許,江才儘又說:“這樣吧,我明天先回趟家,跟她再確認下時間。”

“那我呢?”程姿了眨眼。

“你先回南郊那邊吧。”江才儘看著她,“不是說想回去拿蝦米嗎?明天正好看看還有沒有彆的東西想拿。”

“哎。”程姿了點了點頭。

結果第二天還是煮了鍋紫菜蛋花湯,沒有蝦米,江才儘吃完飯,將程姿了順道送她們小區樓下,然後回了趟家。

“你也不提前打個招呼,突然跑回來是忘了什麼東西嗎?”江爸剛殺完一盤網上圍棋,進廚房洗乾淨手,搬起了木案,“你媽剛把冰箱裡的槐米解了凍,準備包餃子呢。”

“還沒吃完啊?”江才儘端著小案板上剁了一半的肉餡,右手拎了把菜刀,跟在他身後進了客廳,“我還以為你們早都解決完了。”

“我跟你媽就沒怎麼吃。”江爸挪開茶幾上的東西,把大案板平平整整地放在上麵,“不過這也是今年最後一包槐米,吃完就沒了,你媽說今天全都拌了肉餡。”

“唔。”江才儘挽起袖口,剁著肉餡,低低應了一聲,“那我今天再帶走些,晚上回去煮一頓。”

“稀奇,本來還想讓你留下來跟我過盤棋呢。”江爸挑眉,摸了把鋥亮的腦瓜子,突然想起件事來,隨即他老人家便起身,邁開腿從廚房冰箱裡拿出個罐頭瓶,放在茶幾上,“瞧,你媽前天做了辣椒醬,本來說給你帶過去的,結果一直忙沒時間。”

“先放地上吧。”江才儘淡淡笑了聲,“我走時帶上。”

房門哢嚓一聲被打開,夏媛拎著塑料袋,在玄關處換上拖鞋,嘴裡念叨著,“我還買了把蒜薹,晚上做個小炒……嗯?江浪?”

“媽。”

“怎麼突然跑回來了?”夏媛走到茶幾前,把袋子放下,取出根蔥,掰了塊薑,進了廚房,聲音緊跟著不輕不重地飄了出來,“對了,你今晚住這兒還是回去,要收拾你那臥室嗎?”

江才儘說:“不用忙活,我今晚還得回去。”

“哦。”夏媛把蔥薑在水龍頭底下洗乾淨,然後放在個大瓷盆裡,連帶著調料盒都端到了客廳,“下次回家提前打聲招呼,省得撲個空,連飯都沒得吃。”

“我吃泡麵都可以。”江才儘應了聲:“下次會記得。”

“那我去接杯酒?”江爸坐在對麵,忽然詢問了一聲。

“接。”夏媛握著擀麵杖說:“自己喝,你兒子晚上還要開車回去呢。”

“我每天就三兩。”江爸拿著酒杯在電視機旁的酒罐裡放了杯酒,回頭坐在沙發上,笑嘻嘻地說:“保證不貪杯。”

“快得了吧,我還不知道你。”夏媛擀著餃子皮,“大前天十樓老袁找你喝酒,你還不是喝了八兩白的。”

江爸笑了兩聲,打開電視,小酌之後,又扭頭看向江才儘,“肉餡剁得怎麼樣?”

“可以了。”江才儘點了點頭,將肉餡放進瓷盆裡,開始切蔥薑。

江爸走進廚房,在木簍裡拿了兩個不鏽鋼勺,回到客廳,等著江才儘拌好肉餡,然後捏了片餃子皮,一邊動手包餃子,一邊慢聲道:“老袁那是他女兒從外頭捎回來的青稞酒,那天沒事找我過去喝,盛情難卻,盛情難卻。”

“盛情難卻你乾脆住他家算了。”夏媛往他麵前扔了片餃子皮,餘光瞥見腳下的辣椒醬罐,說:“你爸怎麼沒給你帶蒜?”

江爸抬眼,疑惑道:“哪有蒜?”

“廚房陽台啊,我不是跟你說了嗎?紅塑料袋裡裝著。”夏媛盯了他一眼,不滿地說:“你還真是大事靠不住,小事不用靠呢。”

“七月半,種大蒜。”夏媛低著頭,接著道:“雖說時間過了些,但還不算太晚,你廚房裡的花盆還在嗎?”

“在。”江才儘回答道:“去年冬把裡麵的木耳菜拔了之後就再沒動過,也剛好能種。”

“哦,對了。”江爸捏完一個餃子,插了個嘴:“我明天去車審帶你侄子,要不給他大姑媽也帶瓶辣醬。”

夏媛點頭,“你一會兒找個罐子裝吧。”

“車審人應該特彆多。”江爸歎了口氣:“不知道得繞幾個圈才能過。”

“記得讓咱姐把辣醬放冰箱裡,夏天熱,那玩意兒命短。”

“也不知道早上能結束不?長梁街道有家羊湯還不錯,大侄子應該會喜歡,就是不能喝酒。”

“中午你就在外麵吃,我晚上回來。”夏媛抓了把麵粉撒在案板上,捏著個小麵團,對江才儘道:“可以燒水了。”

“哎,好。”江才儘包好一個餃子,放在不鏽鋼蒸盤上,在兩人驢頭不對馬嘴的聊天聲中進了廚房,開始起鍋燒水,“你和我爸吃乾的湯的?”

“湯的。”夏媛喊道:“你自己給你調個蘸料吧。”

“好。”江才儘彎腰從櫃子裡翻出兩個大碗一個小碗加盤子,夏媛聽他還在廚房裡咕哩咕咚,便側了個身,“還找什麼?”

“芝麻醬。”江才儘說。

“早沒了。”夏媛聞言,頓了頓,道:“下次彆給這邊買了,一年半載又不見得能回來住兩天,每次芝麻醬都是吃一半扔一半,浪不浪費?”

“那不都是您給我扔了嗎?”江才儘蹲著身子從拐角裡翻出瓶將要見底的芝麻醬,看了眼日期,然後用勺子刮起內壁,“這不是還沒過期能吃嗎?”

夏媛瞪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沸水滾著雪白的餃子,夏媛從廚房裡找出個乾淨的塑料袋,套著搪瓷茶盤,“這是給你晚上帶回去的,我先放客廳了。”

“哎。”江才儘應了一聲,把切碎的蔥花放進小碗裡,加了勺熱湯,放了醋,開始攪拌芝麻醬。

夏媛過來撈了兩碗餃子,端回客廳,江爸挪走案板,然後三個人便坐在茶幾前,打開電視,開始吃飯。

“對了,上次跟你相親那姑娘……”吃到過半,夏媛突然想起什麼,看向了江才儘,“叫什麼來著?”

江才儘攥著木筷的手一頓,笑了笑,說:“程姿了。”

“哦,對,程姿了。”夏媛點了點頭,問他:“最後怎麼樣?談得來嗎?”

江才儘從容不迫地把盤子裡最後兩個水餃吃完,在桌上抽紙盒裡抽了張餐巾紙,擦了嘴,才迎著夏媛充滿審視的目光,不緊不慢地說了聲:“媽,我結婚了。”

江文岫手腕一抖,好險沒把那半碗餃子湯給潑地上。

“你結什麼?”夏媛皺起眉頭,放下了碗。

“結婚。”江才儘抬手指了指,定定地望著她,“就跟你和我爸這樣,領過證,合法的。”

“你放屁!”夏媛沒忍住罵了句臟話,“你戶口本在家隔著,結個錘子婚!”

“我上次回家帶走了。”江才儘淡淡道:“現在家裡沒我。”

夏媛雖對這孩子沒教養過幾天,但好歹還有血緣關係在,因此多少能摸清自家兒子的脾氣,知道這小子平常隻是外表看起來溫和知禮,內心是有些冷漠的,並且脾氣不是一般的犟。

而江才儘更是很早就明白了“家長是沒法教育的,但孩子可以”的這個道理,他們彼此心知肚明,所以互不強求,各讓一步。

但讓步不代表某些人可以為非作歹。

夏媛麵上一冷,轉頭就要去找擀麵杖,江文岫忙從沙發上彈起,轉過茶幾把她攔住,“息怒息怒,老婆,咱話說清楚,說不定是家裡逼太急,小浪沒辦法……”

“我不是為了結婚而結婚,您明明知道的,我的人生已經趨於穩定,不然也不會介紹彆的人給我認識。”江才儘屹然不動地坐在那裡,說:“她沒地方去了,所以我想給她一個家,想跟她在一起,就是這麼簡單。”

夏媛被他這臉大的話直接逗笑了,“你不覺得你太自私了嗎?”

“對。”江才儘點頭,看向夏媛,甚至還笑了一下,“我就是自私了。”

“你個兔崽子可閉嘴吧。”江文岫氣得跺了跺腳,冷聲打斷他:“沒看到你媽正在火頭上啊!”

“你是不是覺得我和你爸從來沒有照看過你,所以就可以在大事上直接瞞著我們捅出天大的簍子。”夏媛握著擀麵杖,氣急敗壞地看著他,“從小到大就你最有自己的主意,你有主意,現下是荒唐沒天了,你自己胡鬨就算了,人家對方父母呢?怎麼沒直接把你打死算了!”

“她家裡沒人。”江才儘抬眼,語氣沉穩又溫和,“她的以後就是我撐著,媽……”

“你彆叫我媽!”夏媛愁著眉,氣道:“皇親貴族結婚都要講究個八抬大轎明媒正娶,你以為你是誰?曹家阿瞞轉世嗎!欺負人家姑娘孤身一人竟敢悶不做聲地乾了這種事!你讀了多年書,合著全讀進狗肚子裡了!你……”

電子表盤下的紅塑料袋驀然入了眼,回想起江才儘說的話,夏媛瞳孔驟然緊縮,這混賬現下吃得圓滾滾,這頓帶回去的餃子自然不可能是自己吃,他不僅領了證,還同了居!

“這件事是我的錯,我不狡辯。”江才儘垂了垂目,複又看向夏媛,認認真真道:“媽,我今天回來就是要說這事,您下周,或者下下周,什麼時候有時間過來見她一麵。”

“我說呢?敢情今日回來是談判來了,既然你安排得明明白白,還叫我媽?”夏媛把擀麵杖扔在茶幾上,怒氣難消地坐了下來,瞪了他一眼:“你才是我親媽!”

“好了好了。”江文岫見勢立即接了杯水放在夏媛手邊,輕撫她的後背,安慰道:“小浪乾出這糊塗事那都是我的疏忽,不過要是兩個孩子有情有義,此刻咱也彆計較什麼了,生氣乾什麼?多傷身啊,你還不如打我兩下鍛煉鍛煉身體,怎麼樣?”

“你少在那裝腔作勢。”夏媛眼皮一掀,怒不可遏地說:“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啊對對。”江文岫拉了個小板凳坐在她旁邊,忙不迭點著頭:“所以我說彆氣了,萬一血壓高了怎麼辦?為了我們爺倆,不值當。”

江才儘回頭把那盤槐米餃子端上,過來拿辣椒罐的時候看著他媽,張了張嘴,半天才說出句:“媽你要是過來的話提前跟我打個招呼,她膽子小,你彆嚇著她了。”

“你彆嚇著我了!”

夏媛這會兒隻要聽見他的聲音,連內容都不用分辨,下意識地就怒火直升,她猛地抬起手,然後反應過來杯裡的水還是熱的,左顧右盼一圈,最後從腳下的塑料袋裡抽出根大蔥,砸了過去,嗬斥道:“滾!”

“誒。”江才儘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彎著腰,恭恭敬敬地從嘴裡蹦出一句:“那兒子就跪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