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姿了側目，鏡框下的眼睛眨了眨。

江才儘啟唇，無聲地喊她:“程、老、師。”

程姿了歪頭。

江才儘故作無聊地打了個哈欠，手指敲了敲腕上的表盤。

門後電子表的時間剛到下午三點，程姿了抬步上前，俯身看了眼江才儘刮畫紙上的向日葵，最後半握住他的手，在其中一片空白的花瓣上勾了些線，聲音很輕地說:“沒畫完呢還，要不你去二樓睡會兒？”

江才儘感覺到耳邊的熱氣，偏了下頭，沒留意她說了些什麼，看過來的眼神還很茫然。

程姿了抿唇，氣不打一處來，手掌蓋住他的後頸，往下壓了壓，咬著牙說:“認真聽課，江同學，你的學霸光環要滅了。”

“滅就滅吧。”江才儘訕然笑道:“你剛剛說了什麼？”

“讓你上二樓去睡覺。”程姿了鬆了指。

“擾到你了？”江才儘目光閃爍。

“跟你說話，不是打擾。”程姿了視線從他眼皮底下的一點烏青上掠過，溫聲道:“我是認真的，你該好好睡一覺才對。”

“好吧，我明白了。”江才儘挽著袖口起身，把刮畫紙收好，目光低垂著，“那我上去了？”

程姿了點頭，擺著手目送他離開了教室。

窗外的陽光一寸寸地斜了下去，候在門口的家長騎在小電驢上，又瞄了眼手機上的時間。

下午五點零四分，鵬飛畫室的大門打開，程姿了和尹鑫把一幫小猢猻送了出來。

“跟老師說再見。”

“程老師、尹老師再見。”

“再見。”

兩人揮著手，尹鑫湊近她，對著孩子們還在微笑，“今天真是謝謝你了，本來還說請你吃頓飯，但你男朋友過來，估計不想和我吃了吧？”

“不用請了，老周中午給我管飯了。”程姿了側著身子，“教室你打掃，我走了？”

尹鑫彎起了眼，“趕緊去玩吧，辛苦了今天。”

“你也辛苦了。”程姿了拍了下她的肩膀，“走了啊，拜拜。”

“嗯。”尹鑫點頭，“拜拜。”

程姿了回身上樓，打開休息室的門，發現裡麵沒人，便摸到兜裡的手機撥了個電話過去。

下一秒鈴聲就在走廊上響起。

程姿了掛掉電話，後退兩步，靠在門框上，看見江才儘一手在口袋裡摸手機，一手摸著紙巾在擦臉上的水珠。

“我的電話，不用看。”程姿了把眼鏡摘下，掛在衣領上，“你拿桌子上的紙巾？”

“嗯。”江才儘走到他麵前，停了腳步，鬢角處的幾縷發梢還在滴水，因為剛睡醒，嗓音還是啞的，“洗了把臉，頭疼。”

“桌上的不是可濕水麵紙，”程姿了右手抬起，動作停在了半空中。

江才儘目光淺淺地落在她指尖上，然後十分善解人意地低了些頭。

程姿了見他動作如此自然，再扭捏起來反倒顯得自己心思不正，於是慢吞吞地把他眉尾上溶掉的紙屑取掉，然後單肩背上自己的包，從側兜裡拿出一小袋紙巾給他，“你用這個。”

江才儘從中抽出一張，把剩下的給她裝了進去，同周鵬打完招呼，出了畫室，跟在程姿了身後走了沒幾步，江才儘便問:“可以牽手嗎？”

“您是完全不知熱嗎？”程姿了聞言轉身，有些匪夷所思地看著他。

江才儘把紙巾揉皺，最後扔進垃圾桶裡，與她並排行著，驢頭不對馬嘴地說:“我請你吃個冰淇淋吧。”

“你……”程姿了張了張嘴，沒忍住伸出了左手，無奈道:“我也沒說不讓牽。”

江才儘頓時心情愉悅地握住了，指腹不安分地摩挲著，口中又問:“單球還是雙球？”

“……單球吧。”程姿了另一隻手掐了掐眉心，對他想一出是一出的行為已經要免疫了，說:“香草的。”

……

“先說好啊，”程姿了抱著兩杯可樂，晃晃悠悠地走在江才儘前麵，解釋道：“我不買爆米花，純粹是由於物價高的離譜，沒有任何針對你的意思，我們以前看電影都是隻買喝的，有時連喝的都不會買，當然我不會白占你便宜，一會兒看完電影出去吃飯還是我報銷。”

“依你。”江才儘把兩張電影票遞給檢票員，嗓音溫和，“都行。”

因為不在什麼大型節日期間，所以影院上映的片子比較少，兩個人過來先是默契地排除了一切包含懸疑和恐怖要素的影片，然後才開始挑挑揀揀。

江才儘本來還是選部國產動畫片，但程姿了認為現在既然是周末，那麼出來帶小孩看電影的家長應該不少，動畫片場內肯定很聒噪，於是兩相權衡下，敲定了部犯罪動作片。

走出電影院時，已經晚上七點了，兩人沒有留在萬達廣場，而是打算去外麵吃夜市。

“梧桐巷子有家腸粉很好吃，她們家醬汁給得足，中間不夠還可以再加……”

周末的晚上，路沿兒上賣養生茶包、手工編織花、耳飾手串的攤位一個挨一個地擠著，人行道上來往的路人摩肩接踵，有好幾次，江才儘都有種要被潮水卷走的感覺。

程姿了的聲音忽遠忽近，走到大十字時，斑馬線對麵六十秒的紅燈剛好亮起，她還在說：“拐角處的網紅辣白菜臭豆腐不建議吃，乾巴巴地硌牙，吃烤串一定要吃第三排的兄弟好烤肉，他對麵那家辣醬不足，吃起來味道非常淡……”

她果然沒有去看。

江才儘忽然覺得不安，心臟一下子好像被揪住了，他默默站在程姿了身側，目光斜睨。

就在距離兩人左手邊不到五步處，一個小販麵前放著三個等大的藍色籠子，籠子裡麵塞著各式各樣的貓，兩個結伴同行的小姑娘此刻正蹲在籠子前，充滿好奇地逗弄著貓。

“好可愛！”

“可惜還在上學，沒地方養。”

“好想工作買房養貓呀！”

“我也想，嚶。”

……

“對了，你吃鐵板豆腐嗎？”

江才儘正吃著腸粉，坐在他對麵的程姿了忽然開口：“我再去買份鐵板豆腐吧。”

“好。”江才儘下意識地點頭，程姿了立馬從兜裡抽出張紙，擦完嘴然後撂下筷子跑了。

梧桐巷的夜市往來食客總是不斷，而桌子就那麼幾張，程姿了前腳剛走沒兩分鐘，就有人過來問這位置有沒有人了。

等他吃完半份腸粉，程姿了才一陣風似的從江才儘背後飄回了座位上。

“我還買了份驢肉火燒，讓叔給切開了。”程姿了把裝著鐵板豆腐的餐盒放在中間，然後從另一個塑料袋裡拿出半個驢肉火燒，用手指把多餘的紙袋往上折，“其實以前就想吃，但一整個太多了，我害怕要是不好吃那不就虧了……”

江才儘盯著她姣美的唇瓣一張一合，鼓著腮幫子將那口驢肉火燒咬了好幾下才咽下去，問道：“不好吃？”

“沒達到預期。”程姿了小聲嘀咕道：“它這肉是乾的，而且裡麵的青椒碎是生的誒，要不你吃吃看，是不是不正宗啊？”

江才儘取出另外一半，淺嘗一口，少頃點頭，“不太好。”

“果然。”程姿了歎氣，又咬了一口驢肉火燒，指著桌上的鐵板豆腐道：“這個絕對可以，外焦裡嫩，就是要小心燙。”

鐵板豆腐好是好，就是有點兒鹹，乾辣椒不要錢地往上撒，不過夜市基本上都是這樣，多油多辣多鹽。

吃完夜市，剛走出梧桐街，程姿了就覺得口有些乾，想了一下，便說:“要不我去買兩杯柚子茶吧，你喝嗎？”

江才儘點頭，看著她揣兜去了前麵的飲品店，門口人很多，程姿了繞著門店走了一圈，然後拿出手機，進入網上點餐。

“真要買啊？”

“我想要那隻小黃鴨。”

江才儘回頭，看見街邊站著一對情侶，女生指著空中飄動的充氣球，說：“你不買我可以自己掏錢。”

男生從兜裡掏出手機，掃完付款碼，嘴裡還絮絮叨叨地抱怨著：“你都二十好幾的人了，還玩這個，真是個成熟的幼稚鬼……”

“怎嘛？”女生挑眉，抓著充氣球的線，邊走邊哼：“就準你們男人至死是少年，我們女生就不能擁有粉紅泡泡心了？我不僅玩，我還要天天玩，等到七老八十了我還要把它帶進棺材裡接著玩。”

“還帶棺材裡玩。”男生輕嗤一聲，邁開腿跟在她後麵，幽怨地說：“明天早上醒來它就成沒氣塑料片了。”

“你才沒氣！”

“呦呦呦，還生氣啦，我跟你講，彆說氣球，除了我的骨灰盒，你棺材裡一片高分子化合物都彆想有。”

“你想得美，我帶芭比公主都不帶你！”

“這世上根本沒有芭比公主。”

“這世上也根本沒有迪迦奧特曼！”

*

程姿了拎著兩杯柚子茶回身的時候，就看見江才儘依舊站在原地，隻是手中多牽了個笑臉小雛菊。

程姿了走過去，和江才儘對視了一眼，問：“那是什麼？”

“氣球。”江才儘漫不經心地說。

“我知道是氣球。”程姿了沒瞎，她扶著額角，簡直無語死了，“我離開不到五分鐘，你就開始胡亂花錢了。”

江才儘沒吭聲，對她招了招手。

程姿了抬起手腕，讓他把那根細繩鬆鬆垮垮地綁了上來，仰頭望著迎風笑得喜氣洋洋的小雛菊，心累道：“你花了多少錢？”

“不記得了。”江才儘低聲說。

程姿了目光淡淡，心裡卻跟著在滴血，“比我兩杯柚子茶加一起還多吧。”

“不記得了。”江才儘從她手裡拿過一杯柚子茶，扭頭率先走了。

“阿西……”程姿了咬開吸管外包裝，跟在江才儘身後，長歎了口氣:“你什麼時候能把愛入手華而不實東西的這個習慣改掉呢？”

江才儘回頭看了她一眼，回問了句：“四驅遙控汽車不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