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哥。”
江才儘陡然回神,扭頭看向站在他背後的人。
“那什麼……”趙卓在他目光的注視下,抬手指了指前麵,眨巴著眼道:“沒人了。“
窗口後麵,打飯阿姨手中的鐵勺抖了兩抖,好脾氣地再次問道:“帶走還是在這兒吃?”
虧得此時距離正式下班時間還有將近十五分鐘,員工食堂尚且空蕩,雙方都不緊不慢地。
“不好意思。”江才儘略含歉意地笑了笑,將飯卡放在機子上,“兩份帶走,謝謝。”
趙卓麵色古怪,頭一次見他中午吃飯趕著回家,於是探頭問:“哥你今天不在食堂吃啊?”
“嗯,”江才儘側了下身,讓他上前刷卡,“回家吃。”
“家裡有人等?”
“給他愛人帶飯呢吧。”江才儘還沒回話,趙卓身後的內二科主任便慈眉善目地說道:“我家那口子也是,每周六就盼著我給她從醫院帶回的這口牛肉餅呢。”
江才儘耳根一熱,低眉含笑,“是啊。”
“這餅好啊,熱乎乎地,軟糯,吃起來還不費牙。”內二科主任嘴角禁不住挑著,往窗口那裡喊道:“我說老孟,你們一周就不能多供幾次嗎?”
“這事可不歸我管,”被喚的人手腳麻利地打包好兩份胡辣湯加牛肉餅,忍著笑說:“你自己去跟領導反應,領導說行,我們食堂師傅就安排。”
“小氣鬼,”內二科主任忍不住搖頭,“喝涼水。”
“打不打飯啊?一天就你要求最多!”
江才儘在滿堂笑聲中退了兩步,餘光瞥見碗櫃前站著的趙卓,邁開腿走過去,拍著他肩膀道:“小趙,跟你打聽個事。”
“啊?”趙卓翻出自己的碗筷,聞言苦哈哈地說:“感情的事兒您可彆問我啊,我隻是一個單身了二十二年的醫學狗。”
“不問這個。”江才儘無聲地笑了笑,“你知道咱們這附近哪裡有寵物店嗎?”
“寵物店?你要養寵物?”趙卓想了想,朝他道:“老街道那裡倒是有兩家,不過太偏太遠,但萬達廣場前幾乎每天晚上都會有人拎著籠子在賣,貓啊狗啊兔子之類的,你沒注意到過嗎?”
老實說,江才儘還真沒注意過,雖然每周都會過去吃頓飯,但畢竟是在白天,萬達廣場外有賣寵物這件事還是他第一次聽說。
不知道程姿了有注意過嗎?
江才儘抬目瞄了她一眼,卻發現對麵人好像在發呆。
“在想什麼?”他問。
“在想我什麼時候當過禽獸。”程姿了盤腿坐在沙發上,張嘴咬了口軟糯的牛肉餅。
蔥油及肉沫的香氣很快從味蕾蔓延到了空氣中,江才儘端著碗熱騰騰的胡辣湯,暗自歎息,還是說:“自己想。”
“你其實隻是在誆我吧。”程姿了冷哼一聲,彆開視線,繼而斬釘截鐵道:“畢竟嘴長在你臉上,你還不是想怎麼說就怎麼說。”
“腦子長在你頭上,”江才儘用湯匙撥開胡辣湯上麵凝住的一層皮兒,盯著她的眼睛,淡聲說:“你想怎麼想就怎麼想。”
程姿了眉心一跳,覺得他純粹是在抬杠,於是越發肯定這小子就是在誆騙她,她非常冒火,端起碗,“啪嘰”一聲,踩著拖鞋,往離江才儘遠點兒的位置上挪了挪屁股。
江才儘神色絲毫不受影響,甚至還有閒心不時往她那邊瞥上幾眼——程姿了的動作總是慢條斯理,不管東西好吃與否,她的第一口總是在細嚼慢咽。
因此單從表情來看,很難得出程姿了在飲食上的偏嗜喜惡,不過好在隻要有人開口,她便有問必答,從不含糊,甚至還能點評幾句,比如炒菜時油溫不夠、五香粉放太少、味精加多了等等。
儘管大多時候都是得過且過的心態,但刁鑽的味蕾以及純熟的廚藝也會使程姿了偶爾在吃食上變得尖酸刻薄起來。
就像江才儘隻吃除黃豆本身狀態外的所有衍生物,程姿了吃荷包蛋必須把蛋黃壓碎在湯中,香菇隻吃切片而不吃切塊的,麵條決不吃菱形的,吃木耳而不吃銀耳,因為覺得後者像泡開的衛生紙,不吃動物內臟,不吃長得醜的東西……
如果放上一支鉛筆和一張A4紙在麵前,那麼江才儘幾乎可以不加猶豫地把程姿了在這方麵的要求整整齊齊地列滿。
“你覺得好吃嗎?”
程姿了冷靜地抬起眼,搖了搖食指,“我現在不想與你說話。”
那就是好吃。
“下周六我再接著給你帶。”江才儘認真地看著程姿了。
“無功不受祿。”聰明非凡的程姿了立馬回過味,咽下口胡辣湯,“嘖”了兩聲,目光警惕地看著他,“你想乾嘛?”
“請我看個電影吧。”江才儘說。
程姿了安安心心地鬆了口氣,“什麼時間?”
“明天……”
“你不有班……”
“下午。”江才儘說。
這時間太倉促了,程姿了不由愣住,“可是周老師那邊今天讓我去幫忙看會兒孩子。”
“幾點結束?”江才儘問。
程姿了扳著指頭算了算,“五點。”
“好。”江才儘點頭,“我去接你。”
程姿了挑了下眉。
鵬飛畫室幼兒班平時上課有兩位老師,今早其中一位老師請了病假,畫室也騰不開人手,周鵬就給程姿了打了個電話,次日中午,兩人在商場裡麵吃了頓麻辣香鍋,程姿了就回畫室二樓休息室睡覺了。
說是休息室,但其實和倉庫差不多,從入門到牆根一連排的桌子上擺滿了石膏像,各種顏料畫紙鉛筆都堆放在這裡,地上平鋪著兩個大軍綠色床墊,誰要是想在這裡過夜,給周鵬說一聲就成。
天有些熱,程姿了和衣而眠,沒有開空調,隻留了個台式小風扇在頭前,鬨鐘響起的時候,翻了個身,肌肉又酸又軟,還是困得不行。
小風扇不知被誰放在了腳下。
程姿了覺得頭很重,是又入了“春困夏倦秋乏冬眠”的階段,被迫醒神的時候,聽見翻書聲,以為是下午給幼兒班授課的那個姑娘來了,便悶著嗓子,含含混混地說:“鑫鑫,你在第三個櫃子裡拿二十來張刮畫紙,今天給他們教這個。”
“鑫鑫”翻書的動作一頓,隨後起身走了兩步,站定在櫃前,蹲身下去,問:“刮畫紙長什麼樣?”
程姿了聽見這聲,一下就清醒了,撲騰爬起,兩眼一抹黑,差點又給倒下。
“啊。”她拍了幾下額頭,覺得不太行,便盤腿坐下,苦哈哈地問:“你怎麼進來的?”
“你是又在暈了?周老師給我開門的。”江才儘又問:“刮畫紙是哪一個?”
“純黑的那種,旁邊桶裡有配套的竹筆……就是起身急了些,不妨事。”程姿了掌根兒壓在右眼上,左眼皮一掀,簡直不敢相信,“他老人家還就真敢放你進來?”
“周老師他還記得我。”江才儘把刮畫紙翻出,給她數了二十五張,又分好竹筆,放在自己剛坐的凳子上,這才拿起書,“我之前跟你提過的中醫,你上心記著嗎?”
“記著,過段時間不忙了吧。”程姿了仰頭,目不斜視的,望著他定了定神,才疑惑道:“你看什麼書?”
“素描基礎教程。”江才儘給她看了一眼,把書歸回原位,目光再次掃過,補充道:“從入門到精通。”
程姿了失聲笑了笑,從床墊上起來,雙手攏著頭發,餘光瞥見腳底的小風扇,就問他:“你挪的?”
“嗯。”江才儘點頭,見她視線轉了幾下,便回身把桌上一個黑色發圈遞給她,叮囑道:“睡覺的時候風扇不要一直對臉,會吹麵癱的。”
“哎,明了。”程姿了接過發圈,三指一撐,束起了長發,“你中午不回家睡覺就跑來這兒了?”
“堵你。”江才儘看她紮完頭發,幾不可聞地說:“怕你不要我,跑了。”
“什麼話?”程姿了錯開他,把凳子上的刮畫紙拿起,又忽然想到這人是中午沒休息就跑過來了,於是回頭道:“不然你在這裡補個覺?”
江才儘搖了搖頭,追債似的問:“我能去課堂上看看嗎?”
“老周都放你進來了,還有你不能涉足的地兒嗎?”程姿了倚著門框,戴上眼鏡後,衝他笑了一下,樂道:“走吧,跟老師下樓。”
鵬飛畫室隻開了一個小班,學生不固定,年齡大多在五歲至九歲間,人數不比初中部和高中部,孩子玩性大,教室裡隻有一個老師卻是控不住場。
程姿了和尹鑫商量了下,各帶了一半學生,做完教學示範後,她繞著教室轉了幾圈,視線不經意間落在了江才儘身上。
真是好大一隻。
教室裡的桌凳不大,程姿了坐久了都有不自在的時候,更彆說像江才儘這麼個一米八出頭的大男人了。
程姿了不動聲色地觀察了他幾眼,最後抽出張炫彩的刮畫紙,幾筆下去,勾出了個人物側影,見學生沒事,便抬腳走到了角落裡,拉出凳子坐在江才儘旁邊,把畫遞給他看。
江才儘看了兩眼,隨後笑起來,悄然道:“這麼厲害嗎?老師。”
“要當得起你這聲老師。”程姿了眉眼帶笑,低聲問他:“想學嗎?”
“你要教我嗎?”江才儘抬頭。
程姿了把竹筆放在他掌中,摘下了眼鏡,眼尾的笑意掃了過去,“你想畫什麼?”
毫無藝術細胞的江才儘眼神立即茫然起來,“我不太懂畫畫。”
“可以簡單一點。”程姿了抬手指了指牆麵上的彩繪,“那朵向日葵就可以。”
“畫在這裡?”江才儘看向麵前的刮畫紙,有些遲疑。
程姿了一手撐在桌子上,微微傾身,“不喜歡和我用一張?”
江才儘頓了頓,“不是那個意思。”
“程老師。”
有學生叫她。
“哎。”程姿了起身,趁勢摸了把江才儘的後腦勺,“你先畫,我過去看看。”
說完,便邁步走向學生,嘴裡念著:“怎麼了?是哪裡有問題啦?”
“我不知道給大恐龍身上畫什麼?”
“那你喜歡什麼呀?”程姿了站在小姑娘身後,彎下腰,帶著她的手在旁邊的稿紙上畫了圖案,柔和的嗓音再次響起,“星星月亮都可以,或者像老師剛才那樣,加線條和花紋……”
江才儘的目光隨著她的身影遠去,唇角緩緩勾起。
幾分鐘後,圍在程姿了身側的孩子潮散去,江才儘才立著竹筆,左手食指關節在明黃的書桌上輕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