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ABCDEFGHIJK(1 / 1)

風去三千裡 CMC 4582 字 11個月前

程姿了醒來的時候,太陽都曬屁股了,她把行李箱裡的洗漱用品拿出來,洗完臉刷完牙,跑去借玄關的全身鏡梳頭的時候,發現鏡麵上貼著張便簽。

江才儘留下的,說是中午不回家,不用給他留飯,另外樓下有家小籠包味道不錯,讓她睡醒了可以去嘗嘗。

程姿了背了包,依言下樓吃了小籠包,然後提著豆漿坐上公交便去了南郊的市博物館,溜達半天後才饑腸轆轆地爬了出來。

下午兩點半,街上忽然刮起大風,回程的路上經過美院門口又挑挑揀揀選了套新刮刀。

三點,天上開始瓢潑落雨,程姿了轉頭進了家便利店,跟角落裡一把標價68的二十四骨長柄雨傘大眼瞪小眼兩分鐘後,便頂著書包果斷衝進了雨幕中。

回到江才儘他們樓下時,雨差不多快停了,程姿了攥了把濕漉漉的頭發,沿著對麵的長街從頭走到尾,最後在路口菜攤處挑了兩顆西紅柿和一把小蔥。

耳邊忽地響起一聲很凶的哭鬨,程姿了回頭,看見街對麵賣鮮麵條的店鋪門口坐著個女人。

“那兩口子又吵起來了。”

“嗯?”程姿了聞聲看向了菜籃子的老板。

“一天能吵吵三次,也不閒煩,得虧孩子不在身邊。”老板用袋子把菜給她裝好,放在秤前,“三塊八毛錢,掃這裡吧。”

程姿了掃了錢,拎著菜沉默地過了馬路,就在她剛要進小區門時,一陣混雜著汽車鳴笛的碎瓷聲刺耳地響了起來。

程姿了太熟悉那聲音了,她用力閉了閉眼,然後頭也不回地進了電梯間。

好吵。

程姿了進屋後,深呼了口氣,從廚房的櫃子裡翻出掛麵,打開了天然氣。

眾苦難安,從前的很多事情,她很不樂意去想,回憶起來,不過空傷人心。因為那是程姿了一刀一刀親自剖過的汙濁,裡麵有她骨子裡的惡性自卑。

她想把所有東西全部打碎重組,可人終歸不是機器,無法格式化。

食不知味地吃完麵,程姿了倚在床頭,昏昏沉沉地在夢境中又回到了從前。

臥室窗前的兩片棉麻印花簾手拉著手,不露一絲光線,床腳胡亂卷著團被子,而本來安置在床頭的琉璃燈架,早已裂成了七彩的夢境。

一盤芹菜炒肉被打翻在客廳裡,瓷盤碎片上還沾著血,時間太久,菜已經完全餿掉了,整個房間都彌漫著又酸又苦的味道,天花板彷佛在無窮高處,長高了個,伸長了手,也觸不到。

女人拎著行李箱,從臥室走到客廳,她身後還跟著個小姑娘,額頭纏著繃帶。

在將要出門的時候,女人腳步微頓,又回頭看了眼自己生活多年的屋子。

小姑娘雙手揣兜,始終麵無表情,隻有在女人回頭時才皺了皺眉,然後她站在門外,明顯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綠鏽的防盜門徹底關了,空曠的走廊上,行李箱的動靜和母女兩人的腳步聲顯得格外突兀。

程姿了的手指輕輕搭在額頭上,忍不住放鬆了嘴角。

“做得很好。”她這樣對自己說。

黑暗城堡永遠在這裡,而惡魔使者再也不會回來了。

協議離婚的時候,韓芸自願淨身出戶,換取了女兒的撫養權,但程姿了知道,她在下這個決定的時候,腦子裡絕對一片空白。

就像此時,韓芸若不想流落街頭,便隻能帶她暫時去程百軍他哥哥那裡緩兩天。

與程百軍不同,程百峰是個厚道人,韓芸遠嫁宜寧,沒有親戚朋友,她們孤兒寡母的,能求助的隻有這一位。

程姿了坐在出租車裡,想了很多事情。

去年初,她外公病重,托人來信說想見見女兒,但當時韓芸有了身孕,無法長途跋涉,所以錯過了最後一麵。

大概又過了半個多月的時間吧,家裡因為沒關好窗,被賊翻進來,偷走了客廳裡的首飾,那個時候韓芸在臥室,雙重刺激下,不幸小產了。

為此,程百軍和韓芸拖拖欠欠了好幾年的離婚議程終於被提上了明麵。

她外公已經走了,聽說外婆平時身體也不大好,而且心思重,所以韓芸必須回去照顧老人,程姿了還在上學,彆說轉過去,就算在同城,韓芸也沒那個能耐給她換學校。

所以隻有一條路,韓芸回老家,她留在這裡,先安安分分地把初中文憑混到手。

雖然如此,程姿了看向窗外夜色時,還是忍不住問了聲:“媽媽,我真的要留在這裡嗎?”

“知了,媽媽對不起你,但是媽媽真的沒辦法了,你能體諒媽媽嗎?”

這個柔弱的女人紅著雙眼,像一朵將要凋零的美人花。

程姿了承認她這種支離破碎的美,但大多時候,“母親”更像被編好代碼的機器人,永遠在自動回複。

“沒關係的。”程姿了手掌輕拍著韓芸的後背,細聲細語地安慰她道:“您放心去吧,還有,替我向外婆問聲好。”

牆外的白楊樹沙沙作響,程姿了動作越來越輕,聽著耳畔的啜泣聲,漸漸沉入夢中。

她告訴過韓芸,如果要走,就不要叫醒她,所以第二天清晨醒來時,枕邊已空,程姿了從行李箱裡翻出書包,洗刷完後,一如往常地去了學校。

韓芸走後沒幾天,就開始往這邊寄錢了,因為程姿了未成年,所以生活費被她伯母保管著,程姿了隻在每天早上可以領到三塊錢的早餐費。

就這樣,她開始了長達五年寄人籬下的生活。

程姿了想法很簡單。

她隻需要一個家,一個真正為她遮風擋雨的家。

她就如此幻想了五年,所以五年後,韓芸親自下場撕碎了她們母女間本就薄弱如紙的溫情,那時的程姿了才幡然醒悟,自己就算和操蛋的今天說了拜拜,也隻能迎接更操蛋的明天。

書架上的鬨鐘晃晃悠悠、忽大忽小地闖入眼中,程姿了乾咳幾聲,翻身摸到手機,看了眼時間,已經晚上十點了。

她嗓子又乾又緊,爬起身開了燈,靠著床緩了好半天,才披上外套去廚房接了杯水。

人燒起來的時候耳朵總會出現異常,程姿了手搭在門把手上,恍惚覺得左手腕上那塊壞表好像重新轉動了起來,滴滴答答,吵到頭都快炸了。

空氣中也流動著沉悶的濁氣,程姿了鬆開門把手,下意識地往左側走了幾步,然後靠著主臥室那扇門,把水杯放在腳邊,慢慢坐在了地上。

等江才儘發現門口的人時,已經是一個小時後了,那個時候程姿了已經徹底燒迷糊了,以至於江才儘乍然碰到她裸露在外的肌膚溫度時都恨不得誇她一句“牛逼”。

簡直糟心死了!

江才儘快百八十年沒生過病了,把程姿了抱進次臥後,一翻客廳藥箱,果不其然隻發現了兩片過期退燒藥和半瓶沒用的止咳糖漿。

他迅速換了衣服去樓下藥店,路上還順便分神思考了下住宅風水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要不然怎麼能人來的第二天就病臥在床了?

難不成八字不合嗎?!

江才儘搓著眉心,把程姿了放在門口早已涼透的水倒了半杯,重新兌上熱水,然後拎上藥進了次臥。

因為發著燒,程姿了的呼吸聲聽起來比尋常重了很多,江才儘坐在床沿,把人抱進懷裡,低聲在她耳邊哄著:“知了,醒來吃個藥再睡。”

程姿了腦子嗡嗡地響,呼著熱氣又往被窩裡縮了縮。

江才儘握著她滾燙的指尖,聲音放得非常輕,“你再不醒來我就要趁人之危了啊。”

程姿了還是沒有動靜,她麵頰泛著病態的紅,襯得唇色都白的慘淡。

江才儘視線從她乾裂的唇瓣上一掃而過,威脅地說:“我真要親你了。”

程姿了好像半點反應都懶得給他,江才儘無奈歎了口氣,然後將一片退燒藥從程姿了的唇縫間塞了進去,以防她嗆住,稍微調整了下姿勢,才給她喂水。

雖然最後還是嗆了下,但好歹把藥吃進去了,就是糖衣化開了些,程姿了被苦到皺起了眉,有些不高興,“是什麼?”

“是喝下去能讓你舒服的東西。”江才儘用剩下的水衝開了包顆粒藥,右手拿著杯子,左手攥住那不聽話的兩隻手腕,在她耳旁誘哄道:“乖,聽話,張嘴。”

程姿了想耍賴,虛虛抬了下眼。

“不行。”江才儘搖頭,把水杯湊在她唇邊,態度很堅定。

程姿了不情願地喝了,然後窩在江才儘懷裡悶聲咳了起來,她蜷著身,像是要把皮下的肺組織咳爛一樣,眼淚花都從睫毛上墜了下來,吃力地喊著他的名字:“江浪……”

“我把考試錯過了,”程姿了蜷在他懷裡,嘴裡又苦心裡又難過,委屈地掉著眼淚,“我怎麼就看不懂那套卷子呢?答不出來我就完了,我還……怎麼走出去,我去哪裡見你們啊……”

“彆哭。”江才儘忙放下水杯,手掌從程姿了後背繞過,將微微顫抖著的人攬在懷裡,哄道:“沒事了,不要害怕,我在這裡,不要你去找,我來了不是嗎?”

程姿了躲在他懷裡耷拉著腦袋,還在輕輕抽著鼻子。

江才儘的額頭貼在懷中人被熱汗洇濕的鬢角上,顫聲說著:“知了,彆哭,你一哭……”

我就要瘋了。

“對不起。”隔著層綿軟的布料,他一下又一下輕拍著她的身體。

深夜裡,他在為上次女貞蔭下輕率地逼迫在道歉。

程姿了像是聽明白了,皺了下眉,隻是無力地叫了聲:“江才儘……”

聲音很啞。

江才儘手上動作一滯,半晌,才垂著眼,呼出口氣來:“你好多年沒有這麼叫過我了。”

“生病了怎麼不敲我門?嗯?”江才儘將下巴抵在她柔軟的頭發上,輕輕地問:“是坐我門口就能退燒嗎?”

程姿了不知聽沒聽清,過了會兒,又嘶啞地說了句:“我好難受。”

“嗯,我哄哄你。”江才儘安慰她道:“剛吃完藥,起效要等一會兒,馬上就不難受了。”

“我……”程姿了軟綿綿的,悶聲道:“我想睡覺……”

“睡吧,我在呢,”江才儘撥開她麵頰的碎發,指尖依依不舍地撫過,皮膚的觸感又熱又軟,“等你睡著了我就回去。”

“睡不著……”

“那怎麼辦啊……”江才儘嘴角噙了點兒笑。

程姿了問:“你會唱歌嗎?”

江才儘答:“不會。”

程姿了有些生氣:“不會為什麼還不去學?”

“明天就學。”江才儘覺得有些犯難,但嘴上卻是重複了遍,“明天就學。”

程姿了反手抓住了他的指尖,眉頭緊了又緊,好半天,才閉著眼說了聲:“那你給我放個英語聽力吧。”

“好。”指尖傳遞著滾燙的熱意,江才儘另一隻手從兜裡掏出手機,邊在網上找音頻,邊問她:“那你想聽什麼聽力呀?”

“六級吧……”程姿了乾咳兩聲,像是在用力清著嗓子,掙紮道:“我考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