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個問題。”
“請講。”
“你其實是把大腦和大腸的內容物裝反了吧。”張成蹊雙手抱臂,倚在門框上,深思不解地看著她,“請問是如何保持‘機智常伴隨愚蠢’這種狀態的?”
程姿了狡辯:“我沒有。”
“好吧,就當你沒有。”張成蹊翻了個白眼,“所以領證多久?”
“快兩個星期了吧。”程姿了鎖上窗,從陽台上跳下,走到床邊打開木櫃,開始翻找她的證件,“你都不問問我和誰結婚了嗎?”
“這種用腳指頭想想都能得出答案的題我並不想猜。”張成蹊道:“我更好奇你是怎麼心大到一聲不吭就把結婚證領了的。”
“領……”程姿了後知後覺地開始發虛了,“就這麼領了唄。”
“我該說你色膽包天還是曠達不羈呢?”張成蹊說:“這麼大個人怎麼還毛毛躁躁的,就算你跟江浪認識快十年,也沒必須剛見麵就領證吧?萬一日後發現不合適怎麼辦?離嗎?”
“離就……”程姿了的話戛然而止。
因為櫃子裡存放身份證件的盒子空空如也。
她從齒縫裡擠出一句幾不可聞的臟話,然後掏出手機,劈裡啪啦一頓輸入,張成蹊看的滿臉疑惑,“又弄啥嘞?”
“瀏覽器搜索一下,”程姿了頭也不抬地說:“領完結婚證後多久能離婚。”
張成蹊:“……”
張成蹊撫額,念叨了句:“我他媽算是明白江浪怎麼大氣都不敢喘的就跟你把證領了。”
“艸!”
“又怎麼了?!”張成蹊被她的一驚一乍都快嚇出心臟病了。
“沒事。”程姿了頓了頓,問:“你辦過簽證嗎?”
張成蹊搖了搖頭,“你需要?”
“沒,我就是想……”程姿了緩緩道:“我要被賣了,您能跨境撈嗎?”
“程姿了。”張成蹊默然幾許,然後一臉嚴肅道:“有件事我確認下,領證那天你沒生病吧?”
*
半個小時後,兩人站在廚房,程姿了埋頭切菜,猶豫道:“其實吧,我就是沒想那麼多。”
“之前沒想,那之後呢?”張成蹊擇著手上的茼蒿。
程姿了擰眉,“什麼之後?”
隔著一層玻璃門,張成蹊指了指客廳裡守著電炒鍋的老楊,“領完證就分居,然後誰也不搭理誰,你看哪家新婚夫婦像你們?這跟下了床就提褲子走人有什麼區彆?你就算出去嫖最少也得兩三百吧?”
程姿了愣住,“你……嫖過啊?”
“我嫖你大爺。”張成蹊冷笑一聲。
“我還沒嫖過。”程姿了心裡空落落的,失望極了,她又咕噥著:“而且那不是他家裡人催得緊嗎?”
“他家裡人催得緊你就領證。”張成蹊說:“這麼慈悲你乾脆去普度眾生好了。”
“那怎麼成?”程姿了瞪大了眼。
“是啊,但凡換個人就徒手裂顱。”張成蹊看著她,彎起眼睛嘲諷道:“那江才儘說的時候你怎麼不把他當場挫骨揚灰呢。”
“開玩笑?就他那身板連我一個背摔都接不住好嘛?”程姿了皺眉,又認真想了想,“而且當時在車裡,我撐死隻能完成鎖喉。”
“鎖你個大頭鬼,”張成蹊恨鐵不成鋼地踹了她一腳,說:“這都二十六章了,總裁的私寵甜妻都他媽帶球跑了!你倆還在分居!對得起屏幕前的讀者嗎?”
“快彆說了。”程姿了捂著半邊臉,膽顫心驚道:“次元壁要破了。”
“什麼都沒想就敢領證。”老楊拌著手裡的料碗,歎了口氣,“那還真是心大啊。”
“隨我媽吧。”程姿了往自己料碗裡舀了勺紅油,有些無奈,“走天真無邪那一掛的。”
“再怎麼你也得想想啊,”張成蹊接過老楊遞過來的料碗,唉聲歎氣地說:“分十日可以,分十年呢?你還當你十四歲啊?得坐下來好好聊聊。”
冷靜下來的程姿了細想了想,她確實不是十四歲了,所以才前怕狼後怕虎,有了證又能如何,她和江才儘之間如今隔了層霧,霧的名字就叫“生分”,隻有撥開這層霧,靠近了,她才能真正摸清現在的江才儘,而不是靠著記憶裡的人站在霧的另一麵苟延殘喘。
但說話是要講究技巧的。
“時機不成熟,我現在不知道怎麼說。”程姿了往鍋裡倒了些土豆片,嘟囔道:“說要同居?顯得我急不可耐。”
“我瞅著時機多好,不是說你樓上在裝修嗎?我看你也睡不好,乾脆搬過去得了。”張成蹊看著她眼底的烏青,伸手比劃了下,循循善誘道:“而且你想啊,住過去還能吃到他親手做的飯,多好。”
程姿了吞了吞口水,有些心虛地換了下姿勢,拖長調子道:“正所謂……”。
“嗯?”張成蹊等她的話,“謂。”
程姿了說:“爹死娘嫁人,各人顧各人。”
“滾蛋。”張成蹊氣笑了。
“這事本來吧,不算問題。”老楊涮好一筷頭的羊肉卷,夾到張成蹊碗裡,“我建議開門見山地談。”
程姿了給自己夾了一碗綠油油的油麥菜,她現在是雖有閒工夫,卻沒腦子細琢這關係,隻好長歎了口氣:“再說吧。”
然而天總不遂人願,程姿了想磨磨蹭蹭的時候,就有人跟她對著來。
桌麵上的手機突然振動,張成蹊瞄了眼,隻見屏幕上本本分分地備注著來電人的信息:江浪。
張成蹊:“……”
這孩子沒救了,埋吧。
老楊:“需要我們回避一下嗎?”
“啊,不用了。”程姿了明顯愣了下,然後接通電話,有些緊張地咬著筷頭,“喂,江浪?”
“你在家嗎?”江浪問。
“在。”程姿了點頭。
“我媽出差回來了,想見見你,你最近可以搬過來住兩天嗎?”江浪在話筒另一邊問道。
張成蹊在桌對麵無聲地咆哮著:可以,她可太他媽可以了!
程姿了放下筷子,準備去廚房,支支吾吾地,“但是……”
張成蹊衝她指了指頭頂天花板,然後一抹脖子。
程姿了右手撐在桌上,起身的動作一僵,她垂下視線,有些生硬道:“要我什麼時候過去?”
“明天早上,我開車過去,你看有什麼需要準備的,先收拾好。”江浪說。
“好,我知道了。”程姿了輕聲說:“那我先掛了啊,拜拜。”
張成蹊差點把自己37碼的鞋墊抽出來扇她一臉。
晚安兩個字是燙嘴嗎!
程姿了掛斷電話,從位子上站起,到身後飲水機兌了杯涼白開,她自認為人一過十八歲就開始顯老,所以十分注重養生,飲料少喝一口是一口,總之年紀輕輕的一把老骨頭。
張成蹊看著養身達人靠牆喝了半杯水,眼神突然不懷好意地飄了過來,心中咯噔一下,立即從凳子上彈起,舉起筷子喊道:“你煮的菜你吃完!”
“你拿來的菜你吃完!”
“……”
誰也沒能先發製人,於是麵麵相覷三秒後,又同時擺頭,目光投向了老楊。
老楊:“……”
狹小的臥室空間內一下塞進兩個人,地上還有行李箱大大地敞著,程姿了隻能坐在床上,茫然地看著張成蹊,“你倆吃完飯就直接走吧,不用管我的。”
“老楊吃完洗鍋還有一陣時間呢,我先把你處理了。”程姿了的臥室裡沒有衣櫃,床靠牆根的地方塞著兩個紙箱,所有當季的衣服都草草地堆放裡麵。
張成蹊蹲在地上,發現最外麵的紙箱上印著四根翠綠的黃瓜,一看就是從樓下商店阿姨那裡拿的。
她一邊挑著衣服往行李箱裡扔,一邊對她說:“你明天早上記得帶上牙刷還有洗麵奶化妝品之類的東西,水杯帶不帶無所謂,過去用江浪的也行,還有拖鞋,你睡衣呢?”
張成蹊一扭頭,就見程姿了盤腿坐在床上,托著臉,悠哉悠哉地說了句:“你好像我媽啊。”
張成蹊:“……”
她一時不明白是被誇還是被罵了,隻能拍著床板喊道:“睡衣!”
這糟心的閨女!
便宜得來的閨女最後還貼心地把他們老兩口送到了樓下,張成蹊坐在副駕駛上,遠看著程姿了快搖成撥浪鼓似的揮手,歎了口氣:“我總覺得她長歪了,不是臉。”
老楊刨根問底:“那是什麼?”
張成蹊想了想,說:“脊椎骨吧。”
程姿了剛關上家門,就連打了三個噴嚏,她在衛生間洗完臉刷完牙,然後便開始在客廳裡消食。
程姿了手指摁在手機屏幕上,過了好半天,才點開她們的惡勢力集結號。
愛吃烤肉啤酒的橙子:那什麼,我通知件事啊
梁山扛把子:戀愛了?
陳年老色菁:結婚了?
愛吃烤肉啤酒的橙子:領證了
陳年老色菁:????你睡醒了嗎?發什麼癲?
愛吃烤肉啤酒的橙子:沒有發癲,就我提過的那個,江才儘
梁山扛把子:你他媽認真的?
愛吃烤肉啤酒的橙子:嗯。
陳年老色菁:不是姓程的你瘋了嗎?這才剛回去多久就跟人把證領了?能不能收起你那該死的初戀情結,我求你睜眼看看現實成不成?你現在乾嘛呢?我給你撥個電話過去
程姿了有些心虛地回道:這會兒不太方便,改天吧。
梁山扛把子:好吧,就當是真的,那什麼時候擺席?
程姿了回複:暫時沒這個打算。
陳年老色菁:什麼叫暫時沒這個打算???
梁山扛把子:姑娘你該不會是被騙了吧?
愛吃烤肉啤酒的橙子:我們走的是正常渠道,婚檢婚前協議都辦好後才領的證
陳年老色菁:你還看得懂婚前協議?
愛吃烤肉啤酒的橙子:……
陳年老色菁:彆是玩形婚吧?
梁山扛把子:為了在外和彆的狗男人風流快活?
陳年老色菁:你還記不記得我跟你提過我的事
梁山扛把子:趙大菁初中喜歡過一個男人,大學發現對方交了男朋友,高中又喜歡了一個男人,大學發現那個男人和他班裡另外一個男人用了情頭情名,大學又喜歡上一個男人,結果對方有男朋友……
陳年老色菁:……
陳年老色菁:@愛吃烤肉啤酒的橙子你把他照片發一張,讓我相看相看
愛吃烤肉啤酒的橙子:你們不要胡說,他不是那樣的人
梁山扛把子:@愛吃烤肉啤酒的橙子你開了八百層濾鏡?
陳年老色菁:逆子!勞資說過啥?這輩子永不背叛的隻有你手中的畫筆和刻刀!
愛吃烤肉啤酒的橙子:你、們、不、要、以、己、度、人。
程姿了本來隻是想在群裡提一嘴,結果現在卻被這幾個問題打得頭疼腦熱,她忍不住在原地轉了三個圈,麻利地打完“我睡覺時間到了,回頭有空過來請你們吃飯”,然後把手機調成靜音,拱進被窩,打算明天再費神。
睡足八小時,程姿了那亂成一鍋粥的腦子才沉澱出半碗清湯來,她擠著牙膏邊刷牙,邊翻開她們宿舍群。
果不其然,又多了一堆新消息。
她昨晚放下手機後,宋時雨和趙菁先是在群裡一陣罵爹罵娘,熬到十二點,也忍不住睡覺去了,到了後半夜,因為被時差耽擱的薑甜甜也蘇醒過來,開始哀嚎。
取名作好甜:程姿了你白癡吧!被賣了還在樂嗬嗬地替人數錢!你有好好看過婚前協議的內容嗎!
取名作好甜:你當年說過什麼?又乖又可愛,還學習好,我當你倆是大白兔帶小白兔,結果呢?這不一大尾巴狼嗎?
取名作好甜:你還記得安徒生童話裡的小紅帽是怎麼死的嗎!
淩晨四點半,宋時雨在群裡回複了句:小紅帽沒死。
梁山扛把子:另外,那是格林童話,不是安徒生
薑甜甜不知道是在忙還是被氣得厥過去了,之後再沒說話。
程姿了洗完臉後,坐在沙發上,琢磨著往群裡發些什麼內容好。
這三位大神還跟張成蹊不一樣,張成蹊幾乎是跟她從小長到大的,張成蹊知道江才儘,認識江才儘,也清楚她家裡的爛事,很多時候,她們都是心照不宣的。
高三畢業後,她親手把那些事埋了,給以後留下了個坦坦蕩蕩的程姿了,有忙於工作腳不著家的父母,有相慕多年無奈分手的初戀。
宿舍那幾個隻知道她煩父母,但具體煩到哪個程度,程姿了卻從未讓她們知道。
她稀稀拉拉地編完一大段文字,把江浪身上的“大灰狼”標簽摘了個乾淨,又給自己貼上了“貪圖美色”的人設,這才把話發出去。
程姿了有些心累,想她一個快三十歲的老阿姨,這會兒卻要在親舍友群裡勾心鬥角。
焦黃的煎蛋和培根躺在油鍋裡劈裡啪啦地叫喚,香味配合著剛加熱好的切片麵包,在空氣中緩緩流動。
程姿了剛從冰箱裡拿出沙拉醬,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江才儘打過來。
“你住在幾樓?”
“四樓啊。”程姿了單手鋪著三明治,突然反應過來,“你不會過來接我了吧?!”
“嗯。”江浪笑了笑,“在你們樓下。”
“我去——”程姿了趕緊放下沙拉醬,跑臥室裡找到眼鏡,然後爬上陽台往樓下看。
程姿了住的是個老區,眼下大清早的,能遛街的不是去公園裡打太極的老頭子,就是相攜去附近菜市場買菜的老太太,所以青石板路儘頭,站在滿枝燒紅的青棠花間,那個被陽光簇擁著,周身時刻散發暖煦光暈的年輕人便一目了然。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程姿了莫名想到了這句話,那還是高一的時候,他們的語文老師站在講台上,摔著課本,恨鐵不成鋼地喊著:都乾嘛呢?聲音呢聲音呢?大清早的打起精神來!都開口出聲!知道什麼叫做女之耽兮,不可說也嗎!所以尤其是你們這些女孩子一定要好好讀書!不要盲目地陷入愛情中!不然就不得解脫了!
去他娘的。
程姿了望著眼前的明媚,忽然世俗平庸地想道:彆說不得解脫了,命我都可以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