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浪。”
“在乾什麼?”電話那頭的人問道。
“樓下吃早點。”程姿了說。
江才儘:“吃了什麼?”
“呃,小籠包和豆花。”程姿了如實回答。
她聽到對方發出一聲輕笑,有些心虛地揉了揉鼻尖,因為吃豆花這個習慣還是程姿了偷學來的。
其實也談不上習慣,因為對於程姿了來說,所謂的早點,大多是為了吊命,至於酸辣甜鹹,隻要沒毒,她都不會太在意,高中那會兒被江才儘和張成蹊摁著頭天天吃早飯,所以後來不管餓不餓,早飯都得吃。
那個時候也是,江才儘帶她品嘗了人生中的第一口酸辣豆花,大概也有這個原因吧,所以當收到周鵬的消息時,程姿了就毫不猶豫地投了簡曆。
儘管她的母親說過,讓她不要再回這裡,但人終歸還是念舊的,所以剛回來那天,程姿了就拖著行李箱栽進了早點攤子中。
江才儘問:“等下要我去接你嗎?”
“啊,不用。”程姿了抽了張餐巾紙,拎起她的包,一邊大跨步地往車站走,一邊說:“我吃完了,坐公交車就能直接過去。”
“好,那我在門口等你。”江才儘說。
“嗯,拜拜。”
掛掉電話,剛好來了趟45路公交車,車門打開後,程姿了便一步跨上台階,掏錢投幣找座位,那架勢不像是去民政局領證,倒像是去尋仇的。
但說實話,程姿了還是有些緊張的,路上就沒放過兜裡的手機,反複摩挲,下車時,兩腳都蹦到路沿兒上了,還險些撲進草坪裡。
大概是因為頭次領證。
程姿了戴上眼鏡,遠遠地,就看見了坐在香樟樹下的江才儘,她今天早上出門前對著衣櫃糾結了半小時,最後換了白色襯衫加藍色牛仔半身裙出門。
江才儘今天也穿得比較休閒,但同樣是藍白搭,程姿了本來還覺得沒什麼,此刻才發覺,他倆站一起那簡直是司馬昭之心!
摸爬滾打活了二十多年,程姿了還從未思考過自己以後的人生大事,本來想著就跟找工作一樣,簽份合同便好,但當她真正拍完照,坐在那兒開始填寫聲明書的時候,卻心虛了。
接下來整個流程都有點兒飄,直到領完證,坐在車上,看著飛速後退的風景時,程姿了才突然反應過來,“為什麼今天就來領證?”
江才儘說:“今天下夜。”
這答案……神他媽實誠。
江才儘又說:“所以擇日不如撞日。”
兩秒鐘的沉默後,程姿了問江才儘:“你真不用睡會兒嗎?”
江才儘搖頭,看起來精氣神非常之好。
什麼鐘樓怪人!不是,鋼鐵巨人!
程姿了思忖幾許,又問:“然後呢?什麼時候回家見你父母?”
“這個……”江才儘不知道在想什麼,也猶豫了下,清著嗓子道:“再說吧。”
程姿了含糊地應了一聲。
很顯然,這事有古怪。
但程姿了此刻不關心這些,她還在想著中午吃什麼。
是的,因為今天結束過早,所以商量之下,程姿了認為還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媽的好。
從在學校開始,到上班工作,每次臨至飯點,商量的都是今天中午吃什麼,今天下午吃什麼。
想到此處,程姿了暗自歎了口氣。
果然,人類的本質就是乾飯。
“哎,”車過了個綠燈,江才儘突然問:“你身份證之類的最近有用嗎?”
“沒,我成天在家待著,又不出國。”程姿了掐了掐食指,已經決定好今天中午吃什麼了,她隨口道:“你要是用,可以先放你那兒。”
江才儘久久不語,程姿了偏頭,見他麵色古怪,有些納悶:“又怎麼了?”
“沒有,我就是覺得……”江才儘無奈笑了一聲,“你都不多問我兩句乾什麼嗎?”
“問什麼?我手上是甜文向劇本,不是宮心計劇本,腦子一天彎彎繞繞的,容易折壽。”程姿了眼看車要停了,裝好自己的東西,解開安全帶,心比天大:“最糟的結果不外乎你把我賣了而已。”
“你呀。”江才儘無奈地搖了搖頭,從儲物盒裡拿出手機來,“婚檢報告出了。”
“啊。”程姿了當即湊上前去,有些不自在地問:“結果好嗎?”
“不太好。”
程姿了肉眼可見地緊張起來了。
江才儘點開小程序,歎道:“雖然當時抽血時郭老師讓你攥拳攥了好半天,但我還是沒想到你的貧血問題會這麼嚴重。”
“動物血塊、肝臟、大棗、紅糖……”江才儘把手機給她,又歎了口長氣,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在裡麵,“這你是一個都不吃啊。”
程姿了看著婚檢報告,輕聲狡辯:“那不還有黑木耳嗎?”
“是打算吃到食物中毒嗎?”江才儘問。
程姿了一噎,把手機還給他。
“中醫醫院內科門診那邊有個老中醫看病很好,二四六的班,”江才儘接過手機,對她說:“你挑個有空的時間,我帶你過去調一下。”
“嗯。”程姿了輕輕點了下頭,“那我回去了?”
江才儘頷首,這才放她走,“回去吧。”
到小區樓下,程姿了在商店裡買了根茄子和幾顆西紅柿,進了家門,洗完手便給電飯煲裡蒸上米飯,然後找了部老電視劇看。
電飯煲跳到保溫時,她才起身去廚房洗菜,燙掉西紅柿的皮,切些薑末蒜末,再把茄子切成塊兒,然後用麵糊裹上,上油鍋炸,最後鍋底留少量的油,翻炒薑末蒜末西紅柿丁,倒入茄子。
這個做法還是程姿了在她伯父家學的,因為比較麻煩,所以她伯母很少做,偶爾吃米飯時做上那麼一盤,上桌兩三分鐘就會被掃蕩一空。
程姿了那個時候還有寄人籬下的覺悟,從來不敢學她堂哥和她堂姐明目張膽地搶,隻能在其他人扒飯的間隙裡給自己碗裡夾上兩三塊,然後越吃越饞。
直到某一天,她進廚房幫忙,看著她伯母完完整整地做了一次,回頭還專門用本子記下。
那個時候,程姿了最大的願望就是搬出去後,自己做一盤,誰也不給分。
後來願望實現了,程姿了不厭其煩地做,當然一個人住,她還有空去琢磨其他菜品,無所顧忌地吃肉,肆無忌憚地買自己喜歡吃的菜。
領完證後,她和江才儘很久沒有再聯係,張成蹊手頭還有幾個片子要剪輯處理,每天都坐在電腦前,更沒功夫搭理她。
樓上大哥的新房還在裝修,不過頻率明顯降低了,這幾天程姿了有時吃完午飯就順道步行去了圖書館,有空位就趴位子上睡個覺,沒位子就從書架上抄本書,靠牆坐在地上,翻不了幾頁也能睡著。
張成蹊打電話過來時,程姿了已經無聊到種了十天蘑菇了。
下午五點半,天色陰暗,牆壁裡滲出一股黴味來,程姿了坐在陽台上,墊了塊毛巾,然後將窗戶開出一條縫隙。
程姿了上小學時,家裡沒關好窗,被賊翻進來,偷走了客廳裡的首飾,那個時候韓芸在臥室,因為受到驚嚇,小產了,從此家裡的窗戶再沒開過。
程百軍有抽煙酗酒的習慣,出門在外還會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樣,鑽回家門就隻剩下狗樣了,程姿了小的時候,總覺得自己待的地方不叫家,像個醃菜壇子。
夏日悶熱,冬天酸臭。
以至於她每次回家,都得在門口做半天心理建設,然後打開門,由著那股氣味透皮鑽骨,直到把自己醃習慣。
微微起了陣風,將雨絲拂進窗內,濕冷的空氣中還夾雜著泥土的氣息。
程姿了深呼吸一口氣,揉掉頭上的蘑菇,接通電話,“喂。”
“我記得你樓下對麵巷子裡有家火鍋是不是?”
“啊。”程姿了抱著她的茶杯,應了一聲,“工作結束了?”
“剛完,本來打算出去透透氣,結果還下雨了。”張成蹊有些埋怨:“出去吃火鍋嗎?老楊開車。”
程姿了至今猶記得,張成蹊跟她說自己領證那天是在大五,婚宴時間是老楊家裡之前找人算出來的,十二月初,神他媽地撞上了四六級和期末考,所以張成蹊家待客那天,有一半同學都沒到,其中包括程姿了,以至於後來有幾次吃飯見老楊,程姿了都忍不住擺臭臉。
“大夏天的吃什麼火鍋。”程姿了嘖了一聲,“而且你們倆去還要電燈泡,合著我氣氛組的?”
“下雨,冷啊。”張成蹊說:“不吃火鍋吃什麼?”
“不知道。”程姿了回答:“懶得出門,你們去吃吧。”
“那就不去店裡,去你家吃,你那邊還有什麼菜嗎?”張成蹊問。
“就幾顆土豆,紅蘿卜,洋蔥。”程姿了想了想,說:“吃火鍋的話還有乾木耳和腐竹。”
都耐存。
電話那頭啪嗒啪嗒地響了一陣,程姿了猜她可能是踩著拖鞋下床看冰箱了,果不其然,就聽張成蹊慢吞吞地說:“我這裡還有茼蒿苕皮山藥和生牛肉,火鍋底料你那兒有嗎?”
“有。”程姿了點頭。
“蘸料呢?”
“沒。”程姿了說。
“那我再拿兩包蘸料過去,你去樓下商店買袋羊肉卷,再少拿點兒丸子。”張成蹊合上冰箱,往臥室裡邊走邊道:“飲料不用買,上次商場搞活動,家裡買了兩大桶可樂都沒開呢,你看看你還吃什麼菜,少拿些,先彆收拾,半個小時後我過去一起弄。”
“綠菜太少了,我再買把油麥菜和香菜吧。”程姿了合上杯蓋兒,問:“丸子吃什麼?龍蝦球蟹棒?”
“還有魚豆腐,蝦餃。”
“火腿要嗎?”
“也行,拿個小的。”
“好,我知道。”程姿了手指搭在窗戶上,垂眼望著樓下原本空蕩潮濕的雨路,瞳孔卻驟然一縮,然後戴起眼鏡,迷惘地發起了癡。
她住在小區四樓,透過陽台窗戶就能看到樓下花園,而此刻,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兩個年輕人正踏水而來。
男孩撐著傘,女孩微微踮腳,手指搭在對方肩膀上,傾身不知道說了什麼,男孩便撇下雨傘,雙手捧住女孩的臉。
兩人在雨幕中接了個吻,又在冷風中大笑了一會兒,男孩這才撿起雨傘,宛如密林夢境中兩隻相攜的比翼鳥,纏繞著手臂一起衝向了樓內。
程姿了很長時間沒吭聲,張成蹊在電話裡喊道:“喂?你在聽我說話嗎?”
“那什麼……”程姿了看著再次灰白的畫幕,舔了舔唇,“我突然想起件事來。”
張成蹊:“啊?”
程姿了深吸了口氣,一臉肅穆地說:“我好像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