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裝起來了(1 / 1)

風去三千裡 CMC 4745 字 11個月前

周四下午從公園散完步後,程姿了便從包裡掏出她的畫本,坐在臨湖的小亭裡,對著不遠處的中老年合唱團打起了草稿。

接到江才儘的電話時,已經快七點了。

“你在家嗎?”

“不在。”程姿了筆下沒停。

“去哪兒了?”

“五行公園。”

“你在公園門口等我,我過去找你。”

“不要。”程姿了無情地說。

“找你有事,”聽筒那邊,江才儘直截了當地說:“我還在開車,先掛了。”

“我……”電話裡輕微的呼吸聲戛然而止,程姿了握筆的手一頓,然後放下手機,盯著屏幕沉默了幾秒,便歎了口氣,把鉛筆都塞回筆袋,背著包認命地坐在了公園門口的石頭圓球上。

昨天傍晚驟然下起了暴雨,天亮才晴,被雨水衝刷過的石頭還有些冰涼,程姿了嚼著芥末味的大白兔奶糖哼起了歌,終於在十五分鐘後,迎來了她的不速之客。

“吃飯了嗎?”

程姿了搖頭。

江才儘說:“對麵商業街有家餐廳魚做的不錯,要去吃嗎?”

程姿了點頭,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江才儘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抱歉,下午有台手術結束太遲,所以太匆忙,沒怎麼收拾。”

程姿了盯著那張骨肉勻停的臉,想說就算你十天半個月不收拾那也是個頹廢係美人,但最終還是垂了垂眼,沒脾氣地說道:“帶路吧。”

她確實沒心沒肺慣了,但如此對不得江才儘。

晚上餐飲店的人還是挺多的,從前台到服務員都不清閒,服務員熱情地推著菜單,程姿了默默拆掉碗筷上的包裝,聽江才儘點完餐,才出聲,“你找我什麼事?”

“吃飯。”

“就吃飯?”程姿了感到匪夷所思。

“啊。”江才儘倒了水,抬起頭和她四目相對,“不能嗎?”

程姿了咬了咬牙,生硬地說:“可以。”

江才儘指腹順著玻璃杯沿兒來回摩挲,斟酌著問了句:“你這些年跟李繼還聯係著嗎?”

李晉?跡?誰呀?

程姿了心裡莫名其妙,但還是回了一句:“沒有。”

“上次同學聚會,我聽他還向老侯打聽你了,”心緒驟然落回了實處,江才儘無聲鬆了口氣,失笑道:“看你們後來聊得挺開心的,還以為你跟他還聯係著呢。”

程姿了眼皮一跳,實在不知道上次同學會的氣氛有啥好回憶的,她把目光轉向窗外的街道,平靜地說:“聯係與否跟你沒關係吧?”

“也是。”江才儘喃喃一聲,垂下了眼。

程姿了覺得他很奇怪,喝了一口茶後便說:“我不知道你在說誰,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腦子不太好,初高中的同學我都在混著記,見麵叫不出名字的八隻手都數不過來。”

江才儘開口問道:“你沒他聯係方式嗎?”

“你在說什麼鬼話,”程姿了抬了抬眼,“我畢業就清通訊錄那是……”

程姿了聲音突兀地消失了。

煩死了!

哪壺不開提哪壺!

江才儘抱著水杯笑了起來,程姿了緊抿著唇,完全不想開口,上菜的服務員恰到好處地走了過來,終止了這份莫名其妙的氛圍。

江才儘點了一份青花椒酸菜魚和兩碗米飯,聞起來還挺香,程姿了已經不記得她上次吃魚是什麼時候了,可能是和大學舍友。

畢業後所有的聚餐基本上都在烤肉、火鍋或者是串串間做選擇,她自己一個人懶得做也吃不完,所以便沒什麼機會。

開始吃的時候,便沒再多說話,程姿了由衷地敬佩老祖宗定下的規矩,簡直太他媽有理了,她儘量跟隨著江才儘吃飯的節奏,與他在同一時間放下碗筷。

“吃飽了?”江才儘說。

程姿了點點頭。

“他家魚好吃嗎?”江才儘又問。

程姿了繼續點頭。

“那下次我帶你過來吃其他口味的。”

程姿了頭點了一半,心裡咯噔了下,半道忙改了動作,瘋狂搖頭,“不,不用了。”

江才儘看了她一眼,然後起身,偏過目光,“那我送你回家吧。”

“不……”

程姿了剛抬起手,就見他扭頭往前台去了,這下徹底被噎住,隻好將手揣進兜裡,摸到手機,就特彆想在群裡發個消息請教請教,該怎麼處理這場麵。

她實在跟人沒話聊,隻能默默走在江才儘身邊,然後上車,接下來一路不言不語,氣氛沉重的倒不像是回家而是上刑場,還不是一刀子痛快的那種。

等到終於看清小區門口的保安大爺時,程姿了頓時猶如看見自家親人般,就差熱流盈眶了。

“就這裡,”程姿了一手解開安全帶,一手指著前麵,表現不能再明顯了,“你停那兒就行。”

江才儘沒吭聲,把車停在路邊,剛停穩,就聽見副駕駛的開門聲。

“知了。”

江才儘突然開口,程姿了傾身的動作一頓,她還抓著門把手,轉過頭看向身邊的人。

出了公園,程姿了就把眼鏡摘掉了,因此從見麵到剛才,她都是模模糊糊地盯著江才儘的輪廓,這會兒離得近了,才終於看清。

江才儘雙手搭在方向盤上,眉頭微皺,眼白上布滿了紅血絲,不知道熬夜熬了多久,顴骨處的口罩壓痕依稀可見,這使得他整個人看起來非常疲倦。

程姿了也曾有過睡眠不足的一段時間,她知道那種痛苦,所以後來無論有多忙,都必須保持每天八小時充足睡眠。

江才儘現在這個樣子,她以前從未見過,因此心不由自主地抽疼了下。

雖然再見麵時,江才儘的行為有些“越界”,但退一萬步來講,重逢後這段難堪的關係裡,始終是自己不太懂事,甚至有些無理取鬨的意思在。

所以設身處地想一想,程姿了哪怕想要一個人想到肝腸寸斷,對方若也是這般裹腳布樣臭爛的態度,彆說愛了,她當場就直接鞭死他。

而按照江才儘以往打碎牙和血吞的性子,怕是心中苦衷早已翻江倒海,如此看來,確實太過善良。

“你,”程姿了聲音不由得跟著柔軟下來,她問:“是還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嗎?”

江才儘看著她,張了張嘴,像是在思考措辭。

“沒事,你先說。”程姿了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越發心中懊悔,她鬆開門把手,剛在位置上坐好,勸慰的腹稿都打起一半了,便聽對方輕聲詢問了句:“你能跟我結個婚嗎?”

周遭空氣瞬間變得詭異起來,程姿了眼都忘了眨,“啥?”

什麼意思?得寸進尺嗎這是!

“你能跟我結個婚嗎?”江才儘目光落在她身上,把剛剛的話又很認真地重複了一遍。

“不,我的意思是……我聽到了,沒聾,真的。”程姿了瞪著眼,感覺手有點兒抖,不僅如此,腦子也是亂的,說話的嘴也是瓢的。

已經不是丟不丟人的問題了。

江才儘的話一遍又一遍地在耳邊回放著,程姿了甚至還數了數,總共八個字。

天爺啊,都這種時候了,她居然還有心情並且能夠數清是八個字,要是寫在紙上還可以加個問號呢!

程姿了試著把這句話的內容打亂重組,再捋清其中的意思。

大概過了有兩分鐘那麼長的時間,她終於又偏頭,不是很明白地看著他,“你媽追這麼緊嗎?”

江才儘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握了又鬆,他閉上眼睛,靠著椅背,長歎了口氣,最後又睜開眼,看著前方,失笑道:“今年不定下來,大概就被踢出家門了。”

程姿了不敢相信,“你爸呢?不管的嗎?”

好歹也是當副院長的人!不對,十年過去了,早他媽轉正了吧!

“家裡事我媽做主。”江才儘又說:“她也快到退休年齡了,身體不是特彆好,我們都不敢太違背她的意思。”

程姿了一時無法將他口中的這個母親與記憶中有過一麵之緣的那個女人聯係在一起,她仿佛大腦宕機般,低聲喃喃道:“更年期這麼可怕的嗎……”

“嗯。”江才儘點點頭。

“我就是想跟你說說,”江才儘整個人又趴在了方向盤上,聲音沉悶,“這件事你可以慢慢想,等有答案了再聯係我。”

“我要是不答應呢?”程姿了問。

江才儘扭頭,從臂彎裡露出半張臉,他也沒有看程姿了,隻是低垂著眼,無奈苦笑道:“最多不認我這個逆子罷了,總不能打死我吧。”

程姿了這才注意到他右眼旁居然有道疤,明明以前還好好的,是什麼時候落下的?

想到江才儘說過的話,程姿了心裡驀地一沉。

他家裡人對他動手了?

是爸爸?還是媽媽?

正當程姿了胡思亂想之際,江才儘又突然開口:“時候也不早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程姿了有些亂,聽到江才儘的話,下意識點了點頭,然後下車關門。

副駕駛的自動車窗下壓到底,程姿了忽然停住腳步,回身問了句:“為什麼是我?”

“因為有些話,再不說出來,怕又是一個十年,所以我想賭一賭,輸了不過是將原有的狀態繼續下去,但要是贏了……”江才儘仰著視線,眼中清淩淩的泛著微光,他語氣堅定地說:“我就有你。”

程姿了看著他,感到又有些喘不過氣,沉默了幾秒,才輕輕開了口:“給我一些時間。”

“好。”江才儘點頭,“多久我會等到答案?”

“七天。”

程姿了抿了抿唇,按捺下情緒,再次邁開腳步,上了樓,回到房間洗漱完畢後,躺在床上,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

19:15。

還早,沒到睡覺時間。

程姿了抹了把臉,又翻身起床,把所有的畫具都準備齊全後,打開手機相冊,來來回回地翻了四五遍,都沒挑出張畫來。

甚至手還有點兒抖。

她隻好放下手機,又拿起鉛筆,在紙上勾勒出了個人形輪廓,五官處無法落筆。

程姿了大學讀的雕塑學,小有所成的時候,也曾一時興起想要雕出個小人,但當她握起雕刻刀與桌上的油泥大眼瞪小眼時,才恍然發現,自己已經不記得那個人的模樣了。

就想現在一樣,即便他們剛剛分彆,但回想起來,江才儘的麵容依舊籠著層層薄霧,隻有那道疤還清楚地映在眼前。

她沒法落筆。

和曾經一樣。

程姿了扔下筆,一瞬間耗乾了所有的力氣,滾回臥室的床上,用被子將自己緊緊地裹住。

『這件事你可以慢慢想,等有答案了再聯係我』

答案。

自己稀裡糊塗地過了小半輩子,還是第一次有人向她索求一個答案。

該如何回答?

拒絕?

但是一想到車上那個孤獨而又脆弱的身影,程姿了又縮了起來,於心不忍。

可我又拿什麼答應他呢?

程姿了皺著眉頭,為這個問題把自己搞得疲憊不堪,然後在糾結中漸漸失去意識,沉入自己光怪陸離的夢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