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五十步笑百步(1 / 1)

風去三千裡 CMC 5540 字 11個月前

周四下午吃完飯後,大家陸續回到教室,開始布置元旦晚會,黑板還有窗戶上都被貼滿了彩帶和氣球,所有的桌子拉到牆角圍成了一個圈。

整個走廊都是鬨騰的,程姿了抱著一堆零食,打著哈踢開了教室後門,還沒睜開眼就被噴了一臉的雪花泡沫。

罪魁禍首扭打成團,江才儘和白樂天各手持一瓶飛雪噴霧,不約而同地望向了她。

“你們倆……”程姿了把零食隨手放在桌子上,幽幽地說:“想死嗎?”

“不不不不不不!”白樂天不愧是個小機靈鬼,率先從江才儘身上爬起,雙手背後,一邊後退,一邊先發製人地解釋道:“我發誓,程姐,你臉上那個百分百不是我乾的!要報仇你找姓江的吧!”

姓江的握住飛雪噴霧,一臉懵地靠著桌子,小聲說道:“其實也不是我……”

“那是鬼嗎!”程姿了抓起窗台上的一罐彩帶噴瓶,瘋狂搖勻,“丫的給我站住!”

站住是不可能站住的,眼下各方勢力情緒高漲,漫天都是白雪飄飄,程姿了和江才儘從後門打到前門,又加入了不同戰隊,最終白熱化階段的鬥爭在老班開門的那一刹那戛然截止。

十二月的水刺骨地冷,六班在樓層的最北邊,緊挨著廁所,程姿了踩著拖把池子,用濕巾一點點地抹著脖子上的噴雪泡沫。

另一邊,江才儘抱著胳膊思索片刻,還是努力掙紮了下,“那真不是我乾的……”

“打都打了,你覺得我還在乎誰噴的嗎?”程姿了斜睨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就算最開始沒有,後麵你不也玩挺開心嗎?”

“呃……”江才儘食指撓了撓下巴,眼觀鼻鼻觀心。

“走吧,外麵冷死了。”程姿了打了個噴嚏,把濕巾扔進垃圾桶,扭頭就要走。

“哎,”江才儘忽然在後麵抬了抬手,說:“你脖子後麵沒擦乾淨。”

“哈?”程姿了聞聲回頭,隨意摸了兩把,“哪裡?”

“右耳後麵。”江才儘從兜裡掏出紙巾,“你低下頭,我給你擦了。”

“哦。”程姿了扭頭,用手把碎發撩了撩。

江才儘拆開紙巾,將她耳後沾著的幾點泡沫擦去,睫毛忽地一閃,“哎你這兒……”

程姿了側著頭,冷眼道:“彆他娘的跟我說擦不掉啊?”

“不是,”江才儘乾咳兩聲,眼神飄忽地望向走廊,猶猶豫豫地開了口:“你乳突那裡……”

“知了!”教室後門嘭地一聲打開,張成蹊扶牆探身,“乾嘛呢你們?快進來,我們要堵門了!”

程姿了沒顧上聽江才儘的話,雖不知道他們堵門乾什麼,但還是滿頭霧水地進了教室,然後門剛插上,一聲淒厲的叫喊便響徹樓層,震得她耳膜都險些破了。

抬頭一看,多媒體黑板上苦哈哈地映著張慘白慘白的女人臉,程姿了倒吸一口冷氣,瞬間大腦空白。

鬼片。

程姿了從小到大隻接觸過一次鬼片,大概在六七歲的時候,韓芸帶她在路邊的大排檔吃烤肉,那家店主就投影放了部鬼片。

程姿了至今仍記得,有個畫麵就是一個老太太帶著個小女孩靜靜地佇立在森林深處的小木屋門口,相比較電影裡的其他畫麵,那個場麵其實已經很稀鬆平常了,但時隔多年,程姿了依舊無法忘懷。

因為那沉悶的房屋、昏暗的光線總是讓她想起了自己的家。

那天晚上回家後程姿了就做了噩夢,夢見韓芸渾身是血的被埋在了她放學的必經路上,夢見她自己被人砍掉了脖子,夢見小學學校被一條巨蟒吞了……

總之亂七八糟的,不僅如此,此後每當她生病發燒時,這些畫麵都會如期而至,變了法地折磨她。

所以對於鬼片程姿了總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感,不過大概是因為她平時表現的戰鬥力過高,以至於後來大學她們宿舍四個打地鋪通宵看電影,舍友發現她不敢看鬼片時都驚奇地仿佛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

但事實上隻有在宿舍打臭蟲捉老鼠時她更像個猛女。

而此時此刻,就在程姿了尋摸著是跳窗走還是拆門跑的時候,耳朵裡忽然被塞了個東西,接著一曲陌生的英文歌便傳了進來。

程姿了回頭,“啊?”

“回座位聽歌吧,外麵冷得魂都要沒了。”江才儘有些不自然地撓了撓頭。

程姿了頗有些魂不守舍地回到座位上,因為是看鬼片,所以大家基本上是紮堆坐的,喊叫聲此起彼伏,她抱著張成蹊的抱枕,猶豫了下,然後低聲問了句:“你是不是怕鬼啊?”

“昂,怎麼了?”江才儘從兜裡掏出手機,開了個單機遊戲,伸手壓了壓太陽穴,直言道:“我膽子小,從小就不看……你那什麼眼神?”

程姿了眯著眼,忽然看他桌兜裡塞著的書包,笑得那叫一個心懷叵測,“我給你講個睡前助眠的小故事吧。”

江才儘身子往後揚了揚,十分警惕。

偏偏程姿了硬是湊了上去,指著他書包上那兩個背靠背的白色小人LOGO,露出一個古怪的表情,“你們聽過好朋友,背對背的故事嗎?”

江才儘:“……”

事實證明,程姿了純粹是那種又菜又愛玩的人,一口氣利索地把故事講完後,還沒等江才儘有所反應,她自己先嚇出了冷汗,於是緊張兮兮地摟著抱枕,還在堅持問江才儘:“你知道這個故事告訴我們怎樣一個道理嗎?”

江才儘心說一個鬼故事它能嚇到人不就算完成了它的鬼生意義嗎?難不成還要寫進孔子語錄流芳百世?太囂張了吧!

“這個鬼故事告訴我們……”程姿了頓了頓,忽然眼皮子一抬,盯著他,像是在透過他的眼睛去看彆的什麼人,幽幽道:“不要熬夜看小說,因為膽小的很可能會被作者嚇死。”

“當然。”程姿了拍了拍胸脯,語氣堅定,“你怕鬼這事我保證除了屏幕前刷手機的不會再有其他人知道的。”

江才儘嘴角一抽,簡直不知該怎麼說她,“那可真是太謝謝您了。”

“不客氣不客氣,應該的。”程姿了渾身汗毛都豎起來,她把抱枕放在桌上,用沒帶耳機的那邊耳壓在上麵,垂目看著江才儘打起了遊戲,“我還以為你會玩點益智解密的呢……”

“腦子它也是要休息的,”江才儘食指輕點,把兩個相同的檸檬連在一起,接著說:“而且我覺得連連看就非常有意思,小學上微機課時我最喜歡用電腦玩這個了。”

“唔……”電影裡的木門吱呀呀地響個沒完,程姿了眉頭皺著,閉上了眼,“我喜歡蜘蛛紙牌,你把音樂再放大點兒……”

“對耳朵不好。”

“兩格。”程姿了筋疲力竭地歎了口氣:“我頭疼得厲害。”

江才儘沒再說話,把聲音調大了些,程姿了迷迷糊糊地,感覺後來好像驢頭不對馬嘴地還跟他聊了些什麼,但都記不太清了。

她似乎是睡著了,也可能一直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

晚上七點半,電影終於結束了,老班拎著兩大袋糖果放在講台上,站在教室中間做了個開場白,然後便把場地交給學生,自己跑辦公室玩了。

昨晚宿舍鬨著打撲克,半夜三點多才睡,程姿了撐著眼皮子盯了一天黑板,剛又被鬼片折磨麻了,然後就在愉悅的笑聲中再次打了個盹。

醒來的時候,場地中間多了張桌子,他們班兩個女生正在表演小品,程姿了迷迷瞪瞪地抓起手邊的杯子喝了口可樂,問道:“這是什麼?”

江才儘垂眸,目光微動,“小賣部。”

“啊?”程姿了一愣,就看見其中一個女生突然捂著肚子蹲到地上,舉起手裡的麻辣條,大喊了聲:“你這生產日期都在1942年!”

程姿了被吼愣了,“好家夥,這必須得是出土文物吧。”

小品的最後,以班長為首的質檢部門上來把企圖逃跑的小賣部老板摁倒,然後小老板就趴在地上,痛哭流涕地喊了聲:“賣假貨害人呦!”

這一嗓子不可謂不驚人,程姿了忙又喝了口可樂壓驚,然而下一秒,她就瞥見自己和張成蹊的桌子中間本本分分地擺放著兩杯可樂。

滿的。

程姿了:“……”

她猛地把手裡那杯可樂灌完,同時左手一繞,毫不猶豫地把自己桌上那杯可樂放在了江才儘麵前,正襟危坐道:“請你哈杯肥宅快樂水。”

江才儘笑著沒說話。

程姿了不敢喝可樂了,但是又有些口渴,掃了半圈,最後把桌上的橘子全部堆在自己麵前,開始埋頭大剝,也不管場上表演了什麼鬼神皆泣的節目。

剝著吃著,忽然聽到有人喊了聲:“程姿了我愛你!做我女朋友吧!”

程姿了嘴角一抽,緊跟著就在心裡罵了句:我愛你個龜孫兒!

教室裡短暫地沉默了兩秒,接著大夥兒開始起哄,吹口哨拍桌子,所有的激動最後都彙為一句話:“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程姿了咬著腮幫子,控製住想宰人的手,把剝好的橘子隔在江才儘桌上,咬牙道:“讓我出去一下。”

江才儘沒說話,手上的可樂往桌麵上一放,拉開凳子讓她出去了。

程姿了直接走出教室,那男生放下吉他,在潮水般此起彼伏地起哄聲中追了上去。

如果情況允許,程姿了更想掄起凳子在這傻逼腦殼兒上開個坑,而不是坐在花園裡挖空心思找借口。

李繼走後,天上忽然飄起了雪花,程姿了蹲在花壇上,從兜裡摸出打火機,默默給自己點了根煙。

東西還是前幾天去超市時買的,程姿了這會兒右手實在癢,打不了人就得換個法子來壓一壓。

抽到快半支的時候,張成蹊一臉擔憂地找了過來,活像是天要塌了,“知了!李繼那傻逼呢!”

“你來晚了。”程姿了指間的煙點在泥土裡,語氣冷淡地說:“埋了。”

“臥槽!”張成蹊一臉茫然,還專門趴在她指的地方看了會兒,“我本來還怕你把他打死呢。”

程姿了仰頭看著空中的落雪,沒有說話。

“知了。”張成蹊慢慢在她旁邊坐下,“你也彆不開心了,咱們班都是群傻逼,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彆跟他們一般見識,要實在覺得不舒服,我去幫你揍他們。”

“白糖就是在這個時候死的吧。”程姿了突然出聲。

“啊?”

張成蹊舌頭一僵,忽然有些害怕,她回想起很多年前的那個大雪夜——光線暗淡的走廊儘頭裡開著一扇綠色鐵門,她爸爸牽著她的手,站在門外,把懷裡那個白瓷樣精致漂亮的小姑娘放了下來。

從昨天晚上睡在一張床上,直到現在,她都很沉默,此刻懷裡正抱著張成蹊送給她的大鵝玩偶。

明明就在同一棟樓裡住著,但張成蹊莫名難過,眼淚啪嗒啪嗒地就砸了下來,她哽咽著說:“我家裡還有好多玩具,你還會來玩嗎?”

張爸爸剛放下這個,又要抱起那個,他蹲下身,把張成蹊摟在懷裡,給她抹眼淚,哄道:“蹊蹊乖,你以後在學校也可以找她玩啊,對不對啊,姿了。”

程姿了看向張成蹊,點了點頭。

張成蹊鼻尖紅著,淚眼汪汪道:“你會記得我的對吧?”

程姿了又點了點頭,抱著玩偶後退一步,站在了門檻後麵。

張爸爸輕輕拍著張成蹊的後背,溫聲道:“好了,不哭了,外麵冷,我們也讓姿了回家好不好?”

不好。

張成蹊抬頭仰望著那道沉甸甸的高門,想說不好。

可是不好又能怎麼辦呢?

“是,是吧。”張成蹊實在不願她回想起那個小破樓裡的醃臢事,但偏生就是有不開眼的家夥,像是百八十年沒談過戀愛似的,非得厚臉皮湊上來。

程姿了呢喃道:“我記得那天好像也下雪了。”

張成蹊陷入沉思,還沒想好怎麼安慰她,就聽程姿了又問:“高考後你想去哪兒啊?”

張成蹊巴不得跳過這個話題,忙道:“我想去南方傳媒大!”

“傳媒大啊。”程姿了聽完,長長地吐出一口煙氣,“挺好。”

張成蹊看著她,“我打算考編導,你呢?”

“不知道。”

“不知道?”張成蹊想了想,然後安慰她:“不知道也沒關係,這不才高一嗎?還有兩年……”

“不知道。”

張成蹊心頭一堵,頓了頓,問她:“你是……想去南方找你媽媽嗎?”

程姿了眉頭緊鎖,默然片刻,便從花壇上跳下,扔掉手裡的煙,雙手煩躁地揉了把臉。

又是這樣的僵局。

“我其實……”她終於有些痛苦地承認了:“還是想去找她的。”

“知了。”張成蹊歎了口氣,在她背後說:“不然你轉去藝術班吧。”

程姿了轉過身,低下頭,僵硬地站著,沒有說話。

張成蹊對她說:“不急的,距離分班還有半年,你還有時間去判斷,到底喜不喜歡。”

“以前的事情,不要再想了。”張成蹊上前半步,握住她的手,“天太冷了,我們先回教室,好不好?”

程姿了有些懵懂地看著她,點了點頭,“好。”

西北風吹來砭骨的寒意,倉促之間,這個冬天已經要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