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蔭下,三人坐在一塊,等著朱氏緩過勁來。
薑寧拿手扇著風,倒不是天多熱,是剛吵了一架,氣熱的。
“那你反應真快,我還怕你不明白,幸好是你,換作彆人可不一定能接上。”
衛長昀嘴角無意識上揚了些,“嫂嫂是什麼時候想到這辦法的?”
薑寧對“嫂嫂”兩個字已經接受良好,主要不接受也沒辦法,他現在就是人家大嫂。
“阿娘暈過去的時候,我是真慌了,慌著慌著,就想出這法子。”
那會兒他真的慌了,生怕朱氏真出什麼事。
可一聽薑大誌不願意花錢找大夫,急中生智,立即想到利用薑大誌摳門的心理,把人帶回去。
當著那麼多鄉裡鄉親的麵,朱氏暈倒了,肯定得找大夫治病。
不治,那不是害人嗎?
薑大誌既然舍不得錢,薑寧就趁機給一個台階,順水推舟讓薑大誌把朱氏推給他來照顧。
這會兒,薑大誌說不定還覺得解決了一個麻煩。
“寧哥兒,你這是……”朱氏喝了水,又歇了會,緩過勁來,雖然還燒著,卻清醒了。
她聽薑寧和衛長昀一人一句,不大明白。
“彆管了,反正現在阿娘你跟我們回小河村。”薑寧站起來,活動活動胳膊腿,開始考慮要不每天跑會兒步,鍛煉鍛煉。
不然他這個身子骨,怎麼下地乾活,怎麼發家致富啊。
朱氏一怔,猶豫道:“這、這我怎麼能去?你都嫁出去了,那兒——”
薑寧連忙打斷她的話,“我跟人成家了也還是你兒子啊,你還是我娘,難道你病了我還不能管你?”
朱氏還是擔心,尤其怕薑寧被人說閒話,“寧哥兒,娘知道你心疼我,可我跟你去,遭人說了閒話,你這日子咋過?”
“人家說人家的,嘴長在人身上,哪能管得過來。”薑寧眼珠一轉,單膝蹲下來。
“阿娘,你跟我們回去吧,我這一陣可忙了,小小和小寶年紀小,你看我也沒帶孩子的經驗,你就當幫我,好不好?”
說完,他眨眨眼,一雙眼睛又明又亮,配上賣乖時的笑,讓人說不出拒絕的話。
朱氏握住薑寧的手,歎了一聲,往旁邊衛長昀看去,見他也點頭,便道:“那娘跟你們去。”
就知道,大人永遠會心疼自己的孩子。
人渣除外。
朱氏身子還病著,走是走不回去了,幸好薑二伯父子回家後,把事給二伯娘一說,就趕了過來。
二伯娘還替朱氏收拾了幾身衣服。
也是趕巧了,坎子村有一戶人家,馱東西去鎮上,要經過小河村旁邊的山路口,可以捎他們一段。
從那邊去小河村,走一炷香差不多。
“謝謝二伯、二伯娘。”薑寧扶著朱氏坐到板車上,“這袋糖你們拿回去吧。”
“這哪能要你的東西,你現在不容易,彆淨想著往外拿了。”二伯娘把他手推回去,“你硬塞給我們,那你這忙,算我們瞎操心了。”
“二伯……”
“聽你二伯娘的。心意我們心領了,你拿回去,正好給你娘衝水喝。”
薑寧望著麵前樸實的兩張臉,笑著“嗯”了聲,“那我下回再來看你們。”
“知道你是好孩子。”薑二伯歎氣,擺擺手,“去吧,彆在這兒耽誤了,夜路不好走。”
衛長昀跟駕車的大叔坐前麵,上去前,向薑二伯和二伯娘拱手,“今日,有勞二位長輩幫忙了。”
薑二伯負手站在那兒,身邊站著二伯娘,目送他們三人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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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個時辰後,三人終於回到坎子村。
朱氏燒得比來之前還厲害,薑寧和衛長昀商量後,他先帶朱氏回家休息,衛長昀去接兩個小的,順道請大夫。
“阿娘,你先睡我屋裡。”薑寧扶著朱氏進了房,“你躺會兒,我去燒點水。”
朱氏打量著眼前的屋子,雖簡陋,卻收拾得乾淨。
躺在床上靠著時,望向薑寧的眼神都是欣慰。
她的寧哥兒,來衛家受委屈了,可日子過得還成,她就放心了。
“寧哥兒。”
薑寧正要出去,聽到朱氏喊自己,愣了愣回頭,“阿娘,怎麼了?”
朱氏溫柔道:“娘看到你在衛家,沒被欺負,心裡就放心了。”
說完她眼裡有些愧疚,“當初你爹要把你嫁給衛家大郎,我不同意,好好的哥兒怎麼嫁給一個病了的人,可惜娘沒用,攔不住,讓你——”
薑寧才十七歲,嫁過來就成了寡夫,還沒娘家撐腰,想也知道日子不好過。
聞言薑寧抿了抿唇,隻匆忙點頭,就出了房間。
看到朱氏這模樣,他心裡有些難受。
原本的薑寧已經不在了,他是另一個薑寧。
悶悶地走到廚房,生火時都心不在焉的,添柴時被火燎了一下,燙得他指尖縮了一下。
薑寧把手指放到涼水裡泡著,歎了口氣,拍拍臉頰。
現在可不是喪氣的時候,況且他也可以孝順朱氏,畢竟朱氏是個好人。
“阿娘,我水燒上了,我先給你敷塊帕子,降降溫,大夫一會兒就來。”
薑寧拿著帕子進屋,走到床邊,把帕子放在朱氏額頭上,“你要哪兒難受,就跟我說。”
朱氏“嗯”了聲,“你也歇會兒,一來一回的,你爹又那個樣子,累了吧?”
薑寧鼻尖一酸,老實地點了下頭。
跑著一趟,一般人都覺得累,何況他這羸弱的身體。
跟薑大誌對著大吵那會兒,他感覺腦子都缺氧,隨時能暈過去。
屋裡,母子倆一個躺著一個坐著,偶爾說兩句話,半點沒有生分、隔閡。
直到院子裡響起小小、小寶的聲音,薑寧才睜開半眯的眼睛,起身走到門口。
“寧哥哥!”
兩小孩齊聲喊了一句。
薑寧衝他倆一笑,目光移到後邊的衛長昀和大夫身上。
衛長昀向他點了下頭,低聲跟大夫說了兩句,走到門口時,讓小小和小寶先聽話,不耽誤大夫看病。
“陳大夫。”薑寧側身,讓人進屋。
陳大夫是村裡唯一懂得醫術的人,不說精通,但一般的小毛病都能治。
“發熱幾天了?”陳大夫一進屋,坐下就問。
薑寧一怔,和衛長昀對視一眼,答不上來。
幸好朱氏人是清醒的,接過話,說是從昨兒夜裡發現有些不舒服,應當是半夜燒起來的。
陳大夫聽了,給她把脈,眉頭微微皺著,表情不算嚴肅。
屋子裡的人都不敢說話,屏息等著陳大夫看完。
“肺熱引起的發熱,我給你抓點藥草,你們拿了煮水喝,一日兩次,連喝三天,就能退熱了。”
陳大夫打開隨身帶的藥箱,“不是什麼大病,不過不可勞累,也不能操心,少生氣,吃食清淡一些。”
聞言薑寧鬆了口氣,隻是肺熱引起的,那就還好。
聽到不能勞累,他在心裡把薑大誌父子三人又罵了個遍。
等抓了藥,又把陳大夫送走,薑寧才徹底卸下緊繃的神經,坐在房簷下的凳子上發呆。
小小和小寶進了屋裡,在床邊坐著,陪朱氏說話。
衛長昀從院子外回來,正好見薑寧坐在那兒發呆,他反手關了院門,徑直走到他麵前。
“我去熬藥,嫂嫂去休息會兒。”
薑寧茫然地抬了下頭,似乎沒反應過來,一聲沒吭。
衛長昀很少見到薑寧這模樣,低聲輕笑,伸手在他麵前晃了晃,“大夫說了沒事,便不會有事。”
這下薑寧終於有反應了,“哦”了聲,長出一口氣,“我沒事。”
衛長昀收起笑容,正色道:“你臉色很差。”
薑寧想辯解,對上衛長昀認真的眼神,一時開不了口,反而有些心虛。
“藥我去煎,等好了,我再去王木匠家取東西,時辰還早,等回來再做飯也來得及。”
衛長昀聲音不急不緩,少年聲線偏低,卻悅耳,“嫂嫂再不休息,怕也要病了。”
薑寧失笑,終於恢複了平時的模樣,“沒大沒小,怎麼還說起我來了?”
說著起身站了起來,“不過你說得對,我可不能病了。”
他惜命,也怕疼。
生病最難受了。
轉身要進屋時,薑寧一愣,“阿娘住在我屋裡,還病著,這屋子——”
衛長昀微怔的神色收起來,道:“小寶跟我一屋,嬸子可以和小小一起,不過得等她病好了,這兩日,你先和小小將就著。”
薑寧是哥兒,如果年紀小,跟朱氏一個屋一張床倒沒事,可都已經成家,多少是不便。
反而是小小年紀小,薑寧跟她一塊住兩晚不礙事。
再者,小小也黏他。
“你這不愧是上了多年學的人,腦子就是轉得快。”薑寧拍拍手,“那我進去躺會兒,你藥好了叫我。”
衛長昀點頭答應,站在原地沒動,目送薑寧進了屋,才轉身進廚房。
不大的家裡,如今多了一口人吃飯,他得多努力些才行。
衛長昀盤算著怎麼才能讓薑寧輕鬆些,想下回趕集的時候,他在旁邊支個攤,幫人寫信、寫家書也好。
價格低一點,總比去書館請人寫便宜。
他無其他長處,也隻剩多讀了幾年書這一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