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1 / 1)

他的陛下 米湯十三 4299 字 2個月前

小青子發現公子不語,抬眼看去見他一臉迷茫,懷疑他想不起昨夜之事,言簡意賅說了一遍,雲雲過後,擔心道:“公子如今得寵,在內宮裡要處處警惕。”

得知伶人是為了爭寵才下手,蘭沉柔聲笑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此事陛下既已處置,想必一時半刻不會有人敢招惹長樂殿。”

小青子道:“公子說得是。”

話雖如此,蘭沉依舊惴惴不安,無論眼下有何想法都無從考究,他更不能直接去問燕赫。

皇宮之外,金陵城之內,有本事把伶人悄無聲息塞進內宮,又假借他人之手對朝臣家眷下毒,唯有崇王府。

其次,憑李錦司給的腰牌,燕赫應該懷疑蘭氏和崇王府有所牽連,到底為何會由著自己活下去,而不是趁此機會給蘭氏一個警告。

燕赫保他的目的何在?

難道想借自己殺了蘭玉階?

思來想去也沒個答案,小青子在旁提醒他把脈,遂將疑惑拋擲腦後。

當行至秦伯暄前,蘭沉率先行大禮,以表昨夜救命之恩,秦伯暄有些受寵若驚,連忙放下診具扶起對方,“公子,救死扶傷乃醫者本分。”

蘭沉被他扶起,讓小青子遣散眾人後,才輕聲說道:“但秦太醫卻是冒死相救。”

秦伯暄怔了怔,眸色劃過一絲詫異,顯然藏著心思不敢隨意相告,雖然垂首掩飾,卻還是被蘭沉捕捉到了。

殿內沉默須臾間落針可聞,蘭沉見狀作請姿,示意他坐下談,“煩請秦太醫為我把脈吧。”

兩人落座後,蘭沉把手腕遞給他,並未急著把話說開,而是仔細觀察他的神情,直到他把脈結束後,才抬眼和自己對視。

秦伯暄隻對視一眼便快速收回視線,“公子近日需按時服藥排毒,待此毒排解完,微臣今後再為公子治療喉疾舊患。”

因喉疾所致,蘭沉平日養成寡言的習慣,與人交談時嘴邊會噙著笑,總給人難以親近之感,在外人看來就像一株含苞待放的蘭花,莞爾平靜,喜怒難辨,以至於秦伯暄無法判斷他適才話中含義,隻能通過脈象和觀色揣測一二。

好在蘭沉看出他的顧慮,收回手時給他添了杯熱茶,用指尖緩緩推到他麵前,語氣懇切道:“秦太醫,前朝之事我並不了解,但內宮眾人如何待我有目共睹,一來我和崇王府無關,太醫院即便診出我身有舊患,也不敢隨意插手相助,畢竟他們不知誰人害我,擔心得罪了崇王府,所以他們平日秉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診脈。”話落他停頓了下,“二來,你有所不同。”

中毒之後總是口乾舌燥,蘭沉端起茶杯欲抿一口時,視線落在捏著杯子的手,眼前驟然晃過一個詭異的畫麵,似乎是自己為了解渴而含住什麼東西。

他的心頭頓時凜然,不動聲色滑了下喉頭,走神間發現秦伯暄看著自己,連忙製止自己亂想,連忙輕咳兩聲,撇開目光接著說道:“昨夜我毒發時你已有懷疑,卻選擇冒險得罪崇王府而相救於我,適才又提及我喉疾,想必是有陛下恩準,才有今後為我一人醫治之說,而這些都是你刻意安排過的,不知我的猜測可有不妥?”

話音剛落,秦伯暄先是怔愣少頃,逐漸從蘭沉平靜的眼中意識到自己的破綻,猛地起身,單手撐在桌上,神情緊繃,桌上的梨膏糖因他的激動震落一顆,他壓在案上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低頭盯著診具久久不語,滿臉震驚過後竟是無儘的憤怒。

蘭沉見他如此,也斷定自己的猜測不錯,明白事關秦院使之死有關,他伸手把掉落的糖撿起,剝開含在嘴裡吃著。

昨夜元汐提及秦家,他心中頗有疑惑,堂堂院使身居高位,豈會是粗心大意之人,何況帝王用藥需小心謹慎,方能保全九族性命,院使怎敢輕率行事?

但昨夜疑心歸疑心,和自己並無關係,所以他並未放在心上。

可如今秦伯暄出手相救,顯然對崇王府毫不畏懼,所以才敢大膽推斷此事,懷疑秦家落難一事和崇王府有關。

良久,秦伯暄終於開口印證了蘭沉的猜想。

秦伯暄盯著他道:“我要和你聯手,殺了崇王,還我秦家清白。”

蘭沉未料他如此果斷,將嘴裡的糖推到腮邊,反問道:“為何選擇我?”

秦伯暄回想那日在宮道上意外所見,“在下曾聽聞公子手刃家仆,數日前我回太醫院的路上,不慎聽見公子和蘭大人交談,想來公子當年並非自願入宮,如今蘭大人和崇王府聯手,公子卻不願與之為伍,那你我便是同路人。”

蘭沉捏著茶杯輕晃,“你怎會輕易斷定,我和他不是狼狽為奸?”

“倘若如此,你便不會試探我。”秦伯暄頓時坐下,向他頃身,壓低聲說,“而且我能告訴你,昨夜要殺你的人不止是崇王。”

蘭沉倏地抬眸,麵麵相覷,一言不發。

秦伯暄性情穩重,唯獨提及家事滿腔恨意,他既想和蘭沉合作,便有一定的信心,時機已到,他也不拖泥帶水,語氣確切道:“昨夜我出宮後,特意經過崇王府查探了一番,雖未見蘭大人的身影,但發現附近停了蘭氏的馬車。另外,不瞞你說,秦家雖沒落,但勝在金陵城的大小藥鋪和先父有交情,近日曾去過崇王府的大夫告知我一事,崇王府派人查李錦司,在下不才,懷疑昨夜下毒之事蹊蹺,大膽猜測蘭大人與此事脫不了乾係,我雖不知你為何會得罪崇王,但敵人的敵人是朋友,蘭公子,我既能醫人,亦能殺人,你沒有拒絕我的理由。”

說到這裡,蘭沉緊抿著唇,伶人下毒是為了爭寵,但崇王的默許,或許是因為李錦司做事不穩妥才要斬草除根。

可蘭玉階為何參與其中?

蘭沉深思一番,以他對蘭玉階的了解,趕儘殺絕非此人作風,唯有一種可能,李錦司定然發現了什麼秘密,所以他們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他看向秦伯暄,麵對如此決心和誠意,的確是他想要的人,所以心中對是否聯手基本有了答案,不過他還想確認一事,冷靜端詳著問:“秦太醫,你真的會殺人嗎?”

此言一出,秦伯暄竟啞然,剛才身上那股因恨而起的殺意驀然消散,眼中閃過一絲心虛。

結果顯而易見,蘭沉見狀失笑,用玩笑的語氣把心裡的顧及相告,“我擔心你對我痛下殺手。”

醫者仁心,料想秦伯暄不會動手殺人時,蘭沉其實是放心的,醫者難自醫,何況深仇大恨當前,秦伯暄能隱忍不發多年,心誌堅定自不必多說,既能深藏複仇,又存仁慈不忘初心,的確是難得之人。

蘭沉擱下茶杯起身,再次躬身行禮。

秦伯暄是聰明人,見此舉便也無需多言,遂拱手回禮,從懷中取出秦家的腰牌,雙手奉上道:“公子若有計劃,隻需遣人攜此腰牌至太醫院偏門,我自會為公子前赴後繼。”

誰知蘭沉將腰牌推了回去,把燕赫賜予的禦牌給他看,“宮中內外皆非安全之地,今後你每日來請脈,若有急事京郊相見即可。”

秦伯暄有些意外盯著禦牌,想到從前傳聞蘭沉不受寵,突然記起昨夜帝王的神情,他怎麼覺得傳言有些荒謬,這長樂殿連禦牌都有,真的不受寵嗎?

蘭沉見他滿臉疑惑,無奈打斷道:“秦太醫,我有一事相求,勞煩你替我查李錦司生前所有住處,過兩日我會出宮。”

秦伯暄給他帶來的消息可貴,此前他並未下定決心要出宮,但如今他不僅要調查李錦司的死,還要去見一人,蘭玉階。

但在此之前,他要先去一趟太極殿,因為他的匕首不見了。

隻有一種可能,匕首被燕赫拿走了。

蘭沉去太極殿的路上有些忐忑,因為他實在記不清昨夜的事,來時也找元汐和小青子過問,但他們隻知燕赫在長樂殿留了一晚,半夜還衣著單薄站在殿外刮風,臉色看著並不好,提及旁的,他們都一概不知,這也讓他無法確定一些事情的真假。

比如,他隱約感覺被人抱著同眠。

又比如,自己好像含住了某些東西。

可具體如何,如今隻有燕赫知曉,這等私事難以啟齒,何況以他們的關係,纏綿多年感情尚淺,實在無法宣之於口。

蘭沉想得入迷,連抵達了太極殿都未曾發覺,恰好又掏了糖塞進嘴裡,不便開口詢問燕赫在哪,這時蘇公公走出殿外傳話,兩人撞見,蘇公公看出端倪,笑著說燕赫在殿內議事,請自己移步去偏殿稍作片刻,他心想梨膏糖還沒吃完,便淺笑應了下來。

偏殿一如既往熏著龍涎香,連陳設都和上次來時一樣。

回想起上回在偏殿,他的心跳莫名加快,不知是殿內暖氣過盛,他覺得臉頰有些燒起來,忍不住甩了下腦袋清醒清醒。

蘭沉在窗邊尋了個圈椅落座,思考等會要如何取回匕首時,轉眼被窗外盛開的梅花吸引了。

這太極殿裝潢簡奢,處處能見景致,冬日的梅花嬌豔欲滴,且這窗口落了厚重的積雪,想必窗葉常年開著,每逢殿門敞開,穿堂風夾雜著梅花香灌入殿內,滿室幽香宜人。

蘭沉遙想在蘭府上學之時,夫子鐘愛梅蘭,學堂兩側都種滿了梅樹和蘭花,每逢花開之際,他會趴在窗台賞景,心中想著夫子所念過的文章,總覺得身臨其境,景色更是美不勝收,亦如此時,沉迷其中無法自拔。

燕赫剛到偏殿前,入眼便瞧見美人倚窗賞梅的畫麵,美人身著牙白錦袍,身段清臒,雙手撐在窗台,腦袋趴在手臂上,歪著腦袋伸手接花,瘦削的腰身鋪了烏發,每當清風拂過,耳邊一綹青絲會迎風揚起,飛舞的花瓣隨風躍動時,也忍不住為此停留,落在發上不舍離去。

如此美景無人敢擾,朝歌原本跟在主子身後,見到這一幕也走了神,其實他初見蘭沉便覺得此人長得好看,雖然內宮不乏長相出挑之人,但他感覺蘭沉與眾不同,奈何不知如何形容才算貼切,通俗點就是看著很舒服,尤其和蘭沉說話時,他覺得那聲音又輕又柔,更哄著自己似的,讓他都想和蘭沉多說幾句。

可惜主子不然,他覺得主子最喜歡讓蘭公子的聲音消失匿跡,真是暴殄天物,不懂欣賞。

燕赫在門口佇立許久,直到冷風刮得臉頰有些生硬才回神,餘光察覺視線,偏頭看了眼杵在身旁的朝歌,發現朝歌瞪圓了雙眼,正直勾勾盯著蘭沉。

帝王原本還算和善的麵色瞬間沉了下去,那雙深邃的眼眸藏著戾氣,嘴角卻勾著笑問:“看夠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