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1 / 1)

他的陛下 米湯十三 5048 字 2個月前

歲暮天寒,皇宮金碧輝映,今夜無雪,卻依舊寒風蕭瑟,宮道空無一人。

蘭沉並未回答蘭玉階的話,轉身便離開了,此時踩著掃淨的宮道朝長樂殿而去,燕赫給的紫金腰牌被他握得生暖,他還在思考著蘭玉階到底有何目的,李錦司為何而失蹤,又是否與蘭玉階有關。

奈何思來想去隻有一陣陣的頭疼,他的身子有些發寒,伸手收攏了些身上的大氅,歎氣間白霧自口中而出,最終消散在冬夜的寒風中。

眼看長樂殿將到,他抬眼看去時,第一眼卻是看到高聳入雲的月影樓,高樓自皇宮中拔地而起,又是燈火輝煌時,自然容易奪人眼球,遠觀仿佛還能隱約聽見絲竹管弦聲,不知又是何人在為燕赫獻舞。

蘭沉不慎吸了口冷氣,頓時低聲咳嗽起來,他知曉身體的異樣在警告自己,眼下有許多事尚未清明,他不能輕易倒下。

他偏頭對元汐說道:“煩請姑姑為我請一請太醫。”

元汐一聽,心裡的擔心再也壓不住,連忙說道:“奴婢這就給公子請太醫。”

蘭沉目送她離開後,朝長樂殿的方向回去,夜色沉沉,殿門就在轉角前方,他繞過宮道時,腳步驀地頓住,眼底略帶疑惑看著前方之人。

“蘇公公?”蘭沉走快兩步,“公公不是在月影樓伺候陛下嗎?”

蘇公公笑臉盈盈說道:“蘭公子有所不知,陛下命老奴來召公子前去賞舞呢。”

蘭沉愣了愣,“賞舞?”

蘇公公往月影樓的方向抬手,示意邊走邊說。

抵達月影樓前,蘭沉卸下大氅,下一刻便瞧見蘇公公伸手接過,他手裡的動作頓了下,見蘇公公笑著頷首表示無妨,隻好鬆了大氅。

正當他要起步上樓,竟聽見蘇公公提醒道:“公子的座位在陛下身側。”

蘭沉靜靜看了蘇公公一會兒,隨後回禮上樓,不過當宴會出現在眼前時,他卻沒有找到蘇公公口中所指的座位,倒是瞧見獨自飲酒的燕赫倚在上位,仿佛這場宴席和他毫無關係似的,唯有起舞的伶人兀自期待,等著被垂憐。

他出現時,燕赫率先捕捉到他的身影,原本在喝悶酒的動作停了下來,慢悠悠抬眸,視線穿過伶人落在那抹清臒的身影上。

兩人就這麼隔空對視片刻,隨後他抬了抬下顎,示意蘭沉過來,擱下酒杯的同時還挪了挪身子,空出可以容納一人的位置出來,等蘭沉到了麵前後,他乜斜了眼自己身側。

蘭沉還沒來得及行禮,便察覺投來的視線,眼神的意思不言而喻,原來這就是蘇公公口中的座位,隻是他不敢冒然上前,畢竟是和帝王平起平坐,難免叫有心之人多想。

燕赫見他一動不動,心情被禮樂的氛圍帶得有些高漲,難得調侃道:“昨夜不是還坐在孤的身上嗎?”

蘭沉適才還在想該不該坐,這下好了,被燕赫眾目睽睽之下發問,所言又這般露骨,讓人聽著都有些吃驚,連護在一側朝歌都愣住了。

主子一向目中無人慣了,若非臨幸蘭沉,他都懷疑主子斷情絕愛,何曾向這般調戲過內宮麵首。

四周有聽聞此言之人都好奇看來,比起帝王的調侃,讓這些人更驚訝的是蘭沉落座在帝王身邊。

當蘭沉坐下後,宴席上的眾人神色各異,剛入宮的伶人下意識以為他在內宮最為受寵。

實際上,在旁人眼中,內宮最受寵的其實另有其人,蘭沉能得到聖眷,宮人隻會以為他是因為蘭玉階高升才破例。

但無論內宮如何傳言,向來對蘭沉來說無關緊要,因為他對燕赫並無夫妻之情,有的都是君臣,何況他如今心思都放在了宮外,對於內宮之事,他從前不爭寵,日後更不屑。

直到他落座燕赫身邊後暗自吐了口氣,以往宴席,都不必他侍奉君側,迫於經驗有限,他隻能讓自己看上去很忙,忙什麼不重要。

當太監捧著一小碟梨膏糖放在麵前後,他抬手就去取,埋頭便吃了起來,和燕赫看起來更像臨時湊一起的吃飯搭檔。

可他越是這樣,一旁打量他的燕赫便越發來了興致。

從前無需蘭沉在側伺候,是因為崇王府的眼線作祟,他懶得迂回善後便逢場作戲,現在眾人認為蘭沉得了恩蔭受寵,他索性順水推舟,想怎麼來就怎麼來。

隻是他掃過蘭沉所坐的位置,幽深的眼眸裡劃過一絲疑惑,明明有足夠的地方坐,可蘭沉偏要在中間留一條江河大的縫隙,這是生怕和自己沾染上嗎?

他觀察著蘭沉一粒接著一粒吃梨膏糖的模樣,動作看似慢悠悠的,實際剝糖的手指都在發顫,像在宮裡遇到的小動物,小心翼翼又手忙腳亂,除了不敢東張西望以外,那股擔心被發現的心思和眼前的蘭沉彆無二致。

蘭沉察覺他打量的目光,腦子裡就像裝了漿糊,完全不知接下來該做什麼,倒酒?柔弱無骨倒在燕赫懷裡喂酒?一聲聲喊著陛下再來一口?

思及此,他遽然一陣寒顫,難以想象這張陰沉駭人的臉上能出現喜色,指不定他不慎把酒灑了,人也沒了。

他實在不想招惹燕赫不快。

蘭沉內心暗自歎氣,非要談到伺候人,他隻在榻上伺候過燕赫,離開了床榻,他過去從未侍奉左右,更彆提對燕赫的了解,難以置信,下榻的他們竟如同陌生人。

回想過去他參加過的宴席,燕赫身邊除了蘇公公便是朝歌,這內宮倒是還有一位麵首。

傳聞此人在自己入宮前便深得燕赫喜愛,燕赫幾乎夜夜留宿其宮中,性子囂張跋扈燕赫也視而不見,當年蘭沉入宮被寵幸後,帝王未曾留宿一事也是被此人傳開。

想到這裡,蘭沉掀了眼簾,掃了一圈宴席,怎麼也不見那位麵首的身影。

照理說,此人從未缺席過內宮的宴席,每逢設宴,都會借斟酒的方式貼近燕赫,想儘一切辦法討燕赫歡心,今晚倒是意外,難不成是此人不在,燕赫才會召自己前來?

蘭沉篤定了自己的想法,也試圖作出一些改變,此刻他除了吃,便時刻留意燕赫是否要喝酒,總之他一定會倒滿的。

說時遲那時快,轉眼他的餘光裡出現一隻手,骨節分明的手指伸向桌上的酒杯,眼看燕赫酒杯空空,蘭沉手疾眼快拎起桌上的酒壺,生疏而急速地為酒杯斟滿了酒。

他仔細盯著酒杯,在清酒溢出之前抬起壺嘴,欲撤開酒壺時,耳朵忽地發酸,一陣麻木自耳後蔓延至整顆腦袋,讓他渾身一僵,拎著酒壺的手抖了下,一滴清酒落入酒杯,原本杯子的水恰到好處並未灑出,卻被這滴酒驚灑四溢。

他的注意力從酒杯轉移至貼近的燕赫身上,他不解燕赫為何突然靠近,大庭廣眾下這般親近讓他剛到無所適從,耳廓跟著發燙,腦海快速閃過昨夜香/豔的畫麵。

燕赫的手從杯身離開,緩緩向上握住拎著酒壺的手,貼著他的耳朵低聲道:“彆緊張,孤又不會在這對你做什麼。”

他握著蘭沉的手把酒壺放下,淩厲的眉眼藏著暗芒,心無旁騖端詳著眼前的臉頰,目光就像無形遊移的蛇身,緩慢而隱秘爬行在蘭沉身上。

每逢被他盯著,蘭沉都會有提心吊膽的感覺,渾身仿若跌入潮濕的深穀中,此刻猶甚,被燕赫貼近的半邊身子像凍僵了,隻能牽強撤出一抹笑,“能服侍陛下,乃微臣之幸。”

燕赫怎會聽不出此言恭維,奈何實在想看昨日那個心狠手辣的他,雖然此刻又化作從前那副循規蹈矩、毫無生氣的模樣,但還是想試圖逗弄一番。

“蘭雲澤。”燕赫慢慢朝他傾斜過去,一手撐在他的身後,遠看像把他抱在懷裡似的,連眼神都黏在他身上不放,給人一種好癡情的樣子,“你在外人麵前有說有笑,在孤麵前從來都是這副規矩模樣,哦不對......”說到此處,他故意頓了頓,玩味睨著續道,“昨夜在浴池裡倒是活潑了。”

“陛下!”蘭沉倏地轉頭低聲驚呼,嘴裡的梨膏糖險些滑了出來,本來是想瞪一眼,立馬又意識到這是帝王,連忙調整語氣,垂眸咬牙回應,“陛下說得是。”

燕赫捕捉到他片刻間的所有變化,忽地冷笑兩聲,引來四周眾人投來目光,好奇兩人在竊竊私語什麼,為何蘭沉的兩隻耳朵紅得誇張。

燕赫偏著頭看他,語氣淡淡道:“蘭雲澤,看著孤。”

其實蘭沉眼角的餘光一直在他身上,隻是不願與之對視罷了,這雙眼,包括這雙眼的主人都神秘莫測,讓人想了解都無從下手,束手無策之際便隻想躲避,此刻躲避不及,麵對命令他沒有拒絕的理由,唯有從命抬首,對視瞬間他汗毛直豎,惟見燕赫眼底一片霜寒鬱色。

如此霜色,從未因耳鬢廝磨而消融過。

自入宮至今,他所見的燕赫,眼中總充斥這各種各樣的審視,這些目光就像一把把鋒利尖銳的刀,剜得他不敢去直視,即使在纏綿繾綣時,他都是躲著燕赫。

他也未曾料想,自己會錯過燕赫為他動容的時刻。

兩年前,燕赫得知蘭沉拎著頭顱出現起,他便對產生前所未有的好奇,得知蘭沉在寢殿時,他恰好處置完崇王府的眼線。

那時他想到和蘭沉同一天殺人,也顧不上更衣,身著一襲龍紋紅袍,提著染血的長劍迫不及待趕到寢殿,那模樣,當時在外人眼中看來,仿佛上趕著去成親似的。

隻可惜,蘭沉並非如傳聞中白衣染血的模樣出現,而是身著紅袍規規矩矩站在殿內。

他還以為,宮裡終於有自己感興趣的東西出現了。

麵如死灰的蘭沉澆滅了他來時的興致勃勃,他走到龍椅上,路過蘭沉身邊時,隨手把血劍丟在腳邊。

其實他當時很失望,想著眼不見為淨,打算讓蘭沉自刎後把頭顱送回蘭氏。

然而,崇王府安插在宮中的眼線露出馬腳,他知曉崇王監視自己,一旦抓到錯處便在前朝無限放大,從而令他失了人心,更好掌控前朝。

至於內宮的麵首,無一不被崇王府收買,但凡受寵的非崇王府之人,隻能落得死無全屍的下場。

當時他玩心大起,畢竟蘭沉不過是羞辱蘭氏的棋子,怎麼死都無所謂,所以他讓蘭沉二選一。

要麼做,要麼死。

不料這顆死氣沉沉的棋子說道:“陛下,讓我死在榻上如何?”

這樣的回答讓燕赫頗感意外,他從未想過有人會以這樣的方式尋死,至於床笫之事,他向來無心觸及,但麵對蘭沉所言,他竟破天荒提起興致。

事實證明,兩個毫無感情的人,在身體的交纏上也不會有所愉悅。

可他忍不住,忍不住索取蘭沉的一切,吞噬掉他的嗚咽,貪得無厭折騰這具和自己意外契合的身軀,讓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容納自己。

直到偃旗息鼓之際,蘭沉的啜泣卻未曾停下,那聲音並不歡愉,而是帶著隱忍的悲痛,像被辜負了。

燕赫的耐心隨著欲望告罄,他起身離開時,手指忽地被人握住,隨後手心被塞了一把匕首,回首看去,隻見蘭沉操控著他的手,將刀鋒抵在自己的脖頸。

“請陛下成全我一事。”蘭沉聲音沙啞而細微,微仰頭時,猩紅眼眶含著的淚水滾落,砸在了燕赫的手背上,隻聽見他無聲續道,“殺了我吧。”

那樣決絕的眼神讓燕赫久久無法回神。

他冷眼望著蘭沉絕望的神情,那通紅的眼圈含淚,雙頰還剩餘歡後的一絲潮紅,哭到泛紅的鼻尖,被咬破的紅唇,淩亂潮濕的青絲貼在額角,頂著驚豔的相貌卻一心求死的姿態,落在燕赫眼中堪稱人間絕色,讓他無法移眼。

明明眼前的臉頰並無改變,依舊是那具讓他欲罷不能的身軀,布滿數不清的痕跡,能激起肆虐的心思,卻叫帝王提不起任何欲望。

他生了一絲念頭,從此要將蘭沉的身心全部占為己有。

隻是他未料阻礙竟是蘭玉階,堂堂名門望族中,居然藏著一段鮮為人知的禁忌秘聞,聽聞他們的過往刻骨銘心。

半盅清酒惑長生,宴樂錚錚鼓驟停,一曲畢落,思緒竭儘。

此時此刻,燕赫瞥向蘭沉的袖口,對載歌載舞毫無興趣,他一早便知那裡藏著匕首,但他真正想知道的,是蘭沉為何要貼身攜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