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沉順著他的視線低頭看向袖口,雖並未發現任何異樣,但非要從中瞧出什麼的話,那隻能是......
刹那間,匕首從腦海中閃過,蘭沉眼底掠過驚詫,難不成燕赫發現他將匕首帶在身上了?
且不說這匕首屬於何人,除了朝歌,近天子身攜帶利器便是殺頭大罪,自己一個內宮麵首,一旦被發現,指不定要人頭落地。
蘭沉頓時清醒過來,他對燕赫有所忌憚,從先前要挾李錦司那件事來看,燕赫似乎很受用表忠之舉,此時與其等著被發現,倒不如先一步請罪以表忠心。
思及此,蘭沉蜷起手指欲將匕首取出獻上,不料燕赫驀地把他的手按住。
“怎麼?”燕赫道,“隻是讓你看著孤罷了,彆緊張。”
耳邊是西域樂舞聲繞耳,蘭沉充耳不聞,暗滑喉頭,“微臣沒有。”
麵前的案桌擋住眾人的視線,旁人看來時,隻會覺得兩人琴瑟和鳴,鶼鰈情深,豈會注意到桌下幾乎在博弈的細節。
蘭沉頂著宴席投來的目光,極力表現鎮定去麵對燕赫。
此時此刻,燕赫的手正沿著他的手腕逐漸向上探索,雖然隔著衣袍,可蘭沉卻覺得,這雙手如毒蛇似的貼著自己寸寸皮膚,悄無聲息朝著匕首的位置遊走。
那匕首藏在他的裡衣中,隻要燕赫再往上一點,握著他手臂的指尖便會觸及到刀鞘。
蘭沉的心像被提到了嗓子眼上,他想好了一切說辭,甚至計劃好要請罪的姿勢,隻等燕赫觸碰之際,他會立刻起身甩開,二話不說先跪了。
結果燕赫的動作突然停了!
停在離匕首隻有半指距離的位置。
蘭沉心頭頓停,屏住呼吸快速掃了眼臂膀的大掌,眼底的慌張還未斂起,轉而落入一雙洞悉的瞳孔中,臉上的心虛映得明明白白,無處遁形。
燕赫將一切收儘眼底,對匕首的位置已有了猜測,儘管他在蘭沉臉上看不到殺意,可得知午後蘭氏兄弟二人相見,他心中的煩躁也逐漸湧了上來,這種情緒讓人很不舒服。
兩年前他得知蘭沉貼身攜帶匕首時,他比任何人都好奇這把匕首的用處,奈何春去秋來,這把匕首都未曾出鞘,他一度懷疑這是蘭沉的玩具,直到架在了李錦司的脖頸上,他不僅知道這匕首並非玩具,還是蘭玉階相贈蘭沉的信物。
回想那把被蘭沉握過的匕首,燕赫不禁心想,真是好劍。
可即便如此,燕赫還是停下揭穿的舉動,此時取出來質問,對蘭沉的處境而言顯然不妥,但他內心的煩躁無處宣泄,難不成要忍著?
兩人相覷半晌,忽然間,燕赫心血來潮想知曉他為何珍愛此物,若是因為蘭玉階,那不能隨意棒打鴛鴦。
他會剝下蘭玉階的皮作柄,削了蘭玉階的骨作刀,給蘭沉做無數把人皮白骨匕首,蘭沉也許會開心的。
隻見他的指尖隔著衣袍慢慢摩擦蘭沉的皮膚,微眯了眯眼道:“蘭雲澤,孤忽然想起一事,你如實回答。”
蘭沉扛著壓力直視他的雙眼,有種下一刻要被抽筋剝骨,之後被做成陳設品的錯覺,“微臣不敢不言。”
他的聲音很輕,輕到仿佛消失在繁奏聲中。
燕赫語氣緩緩,一字一句試探道:“孤有一把世間難得的匕首......”
一聽“匕首”二字,蘭沉的心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喉頭再度滾了滾,緊盯著燕赫的麵容,等著他把話說完。
“陛下。”突然一聲羞赧的聲音打斷了對話。
蘭沉一直沉浸在燕赫的眼神中,聽見動靜後受驚轉頭,快速從緊張的情緒裡抽離,倒吸一口冷氣平複心緒,注意力已經亂作一團。
四周眾人都朝著宴席中央看去,唯獨燕赫目不轉睛凝視著蘭沉,被打斷時的不悅自眼底一閃而過。
伶人請求道:“陛下,此舞以酒仙為靈感所作,聽聞仙人之酒寓言吉祥,可否讓奴家為陛下獻酒一杯?”
等蘭沉尋回思緒時,忽地嗅到一縷香氣飄來,才發覺是跳舞的伶人迎麵上前,身著異域彩服,行走間似有香氣縈繞,手裡還端著一壺酒水,頗有風情。
蘭沉轉頭時恰好看到他走來,兩人莫名對視了一眼。
要說這伶人是衝著帝王而來,但看蘭沉的眼神卻十分古怪,讓他有種衝著自己而來的錯覺,不過,這個念頭很快消失了。
因為燕赫竟破天荒答應了伶人的請求,“過來。”
充斥壓迫的命令叫伶人受寵若驚。
此言一出,席上眾人更是麵露詫異,傳聞帝王深不可測,更不會為美色所惑,所以伶人入宮時都提心吊膽,行事小心翼翼,生怕哪個舉動惹得帝王不快招來殺身之禍,可眼下看來,傳聞也未必可信,縱有美色當前,男人都是一副德行。
實際上,燕赫根本沒去聽伶人編排的話術,對伶人更不感興趣,隻是他冷眼掃向伶人時,捕捉到他神情怪異,要說是殺意卻未儘然,所以他倒想看看這伶人有何目的。
伶人得了準允上前時,四周逐漸消聲,將目光都投落他的身上,朝歌則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示意太監去驗酒,以防主子遇刺。
眾人都以看戲的心理目睹上方,今夜宴上的舞種和本朝的有所不同,聽聞和西域有關,起舞途中會和觀舞之人互動,但眾所周知帝王陰晴不定,莫說互動了,就算是靠近也需莫大的膽量。
而眼前這位伶人毫不怯場,等太監驗完酒水無毒後,他便提著酒壺柔弱無骨靠近,此情此景,必定是會為宴席增添不少情趣。
蘭沉見狀自然認為不宜打擾,尤其是伶人身上的香氣頗重,他聞著嗓子難受,何況自己還坐在燕赫身邊,這會兒招了伶人上前,三個人總歸有點擠的,想了想,他欲起身讓開。
誰知手腕猛地被拽住,抬眼一看,不是燕赫還能是誰?
燕赫一眼識破他的意圖,不解他為何要跑,難道他作為自己枕邊人,不該是把人趕走嗎?
“蘭雲澤。”燕赫沉著臉色,“又想往哪跑?”
蘭沉愣了下,平靜的臉上難得浮現一絲迷茫,忍住咳嗽道:“微臣恐會打擾了陛下。”
燕赫蹙眉,“打擾?”
蘭沉欲回話時,鼻尖忽地嗅到一陣濃重的香氣,餘光發現伶人已至身旁,他立刻甩開燕赫的手,但還是被伶人捕捉到兩人的拉扯,眼底的喜色緊跟著褪去。
燕赫瞥了眼伶人,按理來說,這麼近距離的,他會立刻把人趕走,可是蘭沉剛才的態度,分明就是把自己拱手相讓於人,他壓下心底翻湧的煩躁,打算把人拽回來,卻見伶人端著的酒壺往手邊蹭,他為了躲開隻能迫不得已收回了手。
“蘭公子留步。”伶人突然喚了一聲。
蘭沉本來想悄無聲息離開,這會兒被喚停了腳步,偏頭看了眼,正好捕捉到燕赫靜靜看戲的眼神。
伶人拎著酒壺試圖貼近燕赫,見帝王並未推開自己,暗自鬆了口氣,虛虛依偎著道:“奴家此番是來給陛下獻酒,聽聞蘭公子寵冠內宮,不知奴家可有機會也為公子獻上一杯呢?”
他說話的聲音讓人如沐春風,再配上這麼一張嫵媚的臉,換個人都要把他撈在懷裡好好疼愛一番了。
但是,燕赫不為所動,陰沉注視著蘭沉的舉動。
蘭沉有些不解,內宮麵首各有千秋,聽聞燕赫時常留宿他人寢殿,說明雨露均沾,這會兒美人都送到臉上來了,怎麼一點反應沒有?
他清了清嗓子,方才吃了不少點心和梨膏糖,嗅到香氣總生嗆,見伶人獻殷勤,總不好當眾拂了人家麵子,隻能保持著距離輕聲應下,“有勞”
蘭沉噙著淺笑和伶人迂回,隨即看了眼燕赫,見他任由伶人靠在身側,幾乎要貼在一塊兒了,蘭沉想到兩人昨夜還纏綿悱惻,莫名覺得眼前這一幕有些紮眼,心底生悶,權當是厚重的香氣撲鼻所致,熏得他額頭突突地疼。
伶人笑著往他的杯子倒酒。
“等等。”燕赫突然開口攔下,隨後把手邊的銀杯推到壺嘴前,“往這倒。”
銀杯能驗毒,而且那酒杯隻有燕赫一人能用,伶人心生疑惑,一時半會兒不知帝王何意,“可是陛下,這是您的杯子......”
燕赫凝視著蘭沉道:“酒杯而已,誰用不是一樣。”
話雖如此,一旁的朝歌心想,主子的東西從不喜人碰,這會兒竟大發慈悲簡直少見。
而燕赫的言外之意再明顯不過,要蘭沉和他共飲一個酒杯,伶人彆無他法隻能照做,隨著清冽的酒水緩緩注入酒杯,四周鴉雀無聲,紛紛注視著酒杯被伶人斟滿。
蘭沉專注看著酒杯的變化,直到酒水停下,銀杯也未曾發黑,說明此酒無毒,他也放心伸手去拿酒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