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輝煌的皇城一片死寂,馬車旁駐留的幾人麵麵相覷,朝歌的話無人回應。
這話問得直白,再配上朝歌暗示的神情,臉上明擺著就是暗示主子回太極殿。
而蘭沉被深夜的寒風吹得遲鈍,心裡想著為何宮殿的人還不來接自己,等回神後才察覺朝歌所言,且久不見燕赫有所反應,他奈不住寒冷和好奇便抬了眼簾。
這不抬還好,一抬起頭,視線愕然撞進燕赫的眼眸,四周數人竟都直勾勾看著自己,他左看右看,最後和朝歌對視上,隻見朝歌站在燕赫身後,無奈聳了聳肩膀,意思再明確不過,是要自己去侍寢了。
蘭沉鬆開抱肩的手,指尖不慎觸到袖口裡的匕首,正是他今夜用來挾持李錦司所用的,離開青樓時,他特意折返回去撿走,如今就藏在身上,若被燕赫發現自己隨身攜帶利器,豈非死路一條。
思索間,他打算找個理由拒絕侍寢,怎料垂眸思忖時,肩膀一沉,寒氣瞬間被溫暖驅趕,轉眼一看,竟瞧見燕赫給自己披上了氅衣。
“陛下?”他抬眸望去,隻見帝王黑眸深沉,深邃的眉眼儘是陰鬱,若非這披衣的動作親近得感人,他甚至懷疑自己是否不慎得罪了人,不過因為靠得近,他不得不攏起袖口,試圖把匕首藏好,找了個理由想拉開距離,“陛下,其實我不冷。”
燕赫停下為他係衣的動作,瞥一眼他揣在身前的雙手,牽了下唇角反問:“是嗎?”
蘭沉敏銳窺見他的視線,袖下的手緊緊握著匕首,根本沒法解下大氅還給他,還隻能佯裝鎮定關心道:“陛下明日還需早朝,不如早些回太極殿歇息。”
誰知燕赫猛然拽起他的手腕,轉身把人往太極殿的方向拉,“那走吧。”
蘭沉被拖著走出數步,聽見後渾身一緊,迅速收好匕首,知道今夜是躲不過,心想這也太突然了,還想掙紮一下,“陛下,微臣、微臣還未沐浴更衣。”
沒有一點點防備,也沒有一絲顧慮,侍寢就這樣出現,即便經曆無數次亦會感到緊張。
燕赫聽見他所言時腳步頓了下,但並未停下腳步,像是迫不及待似的,上趕著往太極殿去,隻給身後的朝歌丟下命令道:“燒熱水去。”
太極殿乃燕赫勤政之地,平日除了侍奉的宦官宮女外,便隻有傳召的朝臣方能進去。
這是蘭沉入宮兩年初次進太極殿,聽聞有偏殿供帝王歇息,今夜窺見,方知傳聞不虛,隻是他來得突然,這一方浴池巴掌大小,瞧著不像能容得下兩人。
浴室熱氣蒸騰,輕煙繚繞,雖然將他身上的寒氣祛除不少,卻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受喉疾影響,他打噴嚏的聲音跟貓叫似的。
恰逢此時,他聽見腳步聲自身後傳來,回首看去,瞧見燕赫身著明黃裡衣出現,束著的中發披散,與那張沉鬱的麵容相襯時平添兩分野性。
其實這樣的燕赫他見得不少,但從前隻在承歡時所見,且燈火幽暗,雙眼朦朧,隻有悶重的喘/息聲縈繞四周,又豈能如眼前這般細看。
可他不知,在燕赫眼中的他有萬般模樣,每個模樣都能彙聚成此刻的他。
燕赫進來時,瞥見匕首被擱在不起眼的角落裡,今夜李錦司那句呢喃,他聽得一清二楚。
蘭玉階的信物,竟被自己的人貼身攜帶數年,這般念念不忘,卻能日夜承歡他人身下,想想都覺得可笑。
他緩步繞在蘭沉身邊,端詳的眸色深不見底,如一潭死水般,“你想利用孤,為你殺崇王府的人,是嗎?”
蘭沉立在原地,不敢冒然去觀察他的神情,隻能儘力捕捉他語氣裡的變化,“陛下冤枉,微臣並無此心。”
“冤枉?”燕赫看著他清臒的背影,想起兩年前他提頭立於宮門的模樣,“既如此,你能對下毒謀害之人心慈手軟,卻不能放過嘲弄你的蘭氏仆從,又是為何?”
舊事重提,兩年前的記憶再度湧上蘭沉的腦海,被送入宮前夜,他從護送自己上京的仆從口中得知一切,悲恨交加下,動手割下仆從人頭,以此解恨卻不成,依舊被痛苦折磨得不成人樣。
他餘光瞥向角落靜靜躺著的匕首,那是蘭玉階年少相贈的信物,當年他用來割下蘭氏仆從的頭,後來他想,他要用這把匕首斬斷和蘭玉階的關係。
而如今,他卻想親手把匕首捅進蘭玉階的身體裡。
“陛下。”他微微側身,朝向身旁站著的燕赫行禮道,“下毒一事過去數年,微臣並無證據可言,且此人又與崇王有關,微臣豈敢隨意得罪。”
話音剛落,他的手腕被一道力氣鎖住,倏地往前一拽,逼得他不得不朝帝王靠近,隨著燕赫俯身,兩人的距離被迫拉近,氣氛卻沒有絲毫曖昧,反而叫人膽顫心驚。
他摸不準燕赫的脾性,又不知他發瘋時會做什麼,隻能快速表明立場道:“微臣並無不臣之心,陛下明鑒。”
燕赫的神情毫無波瀾,“雲澤,彆忘了今夜是誰把你接回來的。”
他言語雖親昵,可說出的話卻叫人背脊發涼。
蘭沉聽懂他的言外之意,是在提醒他對宴席中事皆了如指掌。
可即便如此,報仇一事豈能宣之於口,何況蘭玉階如今已貴為六部之首,想要複仇談何容易?眼下麵對燕赫的質問,他又該如何洗清嫌疑?若無法取得燕赫的信任,將來他又如何出宮行事?
思來想去,蘭沉決定先以保命為上,打算掙脫燕赫的手跪下求饒。
可萬萬沒想到,燕赫把他攥得更緊,他適才又並未多想,掙紮的力氣頗大,如此一扯,毫無防備的兩人身子踉蹌,蘭沉整個人緊跟著撲向燕赫,又逢浴室地麵濕滑,他往前倒去之際,竟把燕赫往浴池裡推了一把,緊接著兩人雙雙倒向水麵。
糟了!
蘭沉驚呼,“陛下!”
燕赫未料他會施力反抗,身子失重時眼底也劃過意外,眼看即將落水,他迅速把人抱緊,“彆呼吸!”
“撲通——”一聲,浴池的水花驀地綻放,向四周轟然炸開,整個浴室的地麵瞬間被澆濕。
蘭沉入水前聽見燕赫的喊聲,莫說是呼吸了,口鼻都閉得緊緊的,隨著溫熱的池水包裹全身,他潛意識伸手去抓東西自救,以至於何時出水了都不知。
連綿的滴水聲回蕩在偌大的浴室內,他的耳朵嗡鳴,什麼都聽不見,唯獨感覺後背的溫度和身前的不大一樣。
身前的似乎更熱一點,而且更硬一些,觸感還有點......軟乎?
一個荒誕的念頭從他腦海裡閃過,他猛地睜開眼,果不其然,他被燕赫抱著,而自己的雙手,居然胡亂抓著對方的裡衣,稍微動一動,便能觸及裡衣下挺拔的身材。
好囂張的姿勢。
蘭沉一動不敢動,不僅因情形尷尬,更因兩人身子緊貼,有些變化心知肚明,實在令他難以麵對,還不如坐以待斃。
燕赫在他不安分亂捏時便失了耐心,克製著最後一道防線,垂眸打量他的動靜,雖未見他亂動,但那雙紅透的耳廓卻出賣了他。
其實他們時常負距離接觸,但蘭沉總是平靜冷淡,哪怕失控了都忍聲不發,殊不知激得破壞欲徒增,今夜初次見他如此失態,倒彆有一番趣味,實在不能怪人把持不住。
燕赫故意掂了掂手裡的薄腰,讓兩人的身體有了更明顯的接觸,聲音喑啞道:“蓄意謀殺親夫,罪加一等。”
“我沒有!”蘭沉果斷回道,抬眼看向燕赫時,雙手又抓緊了明黃的裡衣,顯然對未知的處境感到提心吊膽,全然沒了平日的沉著冷靜。
燕赫輕哂一笑,“不敢得罪也得罪了,你若不想死,孤倒有一個好辦法。”
蘭沉緊張看著他,渾身如被螞蟻啃噬,難耐不適,隻能咬著牙道:“請陛下明示。”
燕赫卻不著急說,反而垂著頭在他脖頸細細輕嗅,像觀察著獵物似的,高挺的鼻尖若有若無掃過他的肌膚,仿佛下一刻便要咬破他的脖頸,嘗儘他的鮮血。
如此怪異的舉止,令蘭沉的身子愈發緊繃著,抓著裡衣的雙手輕微顫抖,努力保持鎮定續道:“若陛下需要微臣,微臣也會萬死不——嘶!”
脖頸一陣刺痛傳來,果不其然,他還是被咬了。
不知為何,懸著的心居然有片刻放鬆,與其不斷揣度燕赫的心思,他情願燕赫早些作出行動,省得他戰戰兢兢。
燕赫叼著他耳下的軟肉,想到那把匕首,眼神晦暗,嗓音含糊道:“不如全部殺了。”
蘭沉聞言一愣,恍然間生了一絲燕赫要助自己的念頭,可這樣大膽的猜想卻讓他惴惴不安,他想向燕赫追問所殺之人,想得到一個篤定的答案。
然而,燕赫卻不給他機會了。
浴室的溫度驟然升高,波光粼粼的水麵起伏不斷,池水斷斷續續撞出池外,細碎的聲音淹沒在水浪中,不堪入目的畫麵裡滿是泥濘。
蘭沉不記得被折騰了多久,他從未感受過這樣的燕赫,明明可以放肆,卻偏偏在克製。
他們打破了從前的沉默,在他咬著唇承受時,燕赫用隻言片語化解了他的緊張,讓他得到了新的體驗。
他將這一切變化歸咎於初次在水中嘗試。
可惜他身子羸弱,未能堅持多久便失了意識,朦朧間白皙的雙臂仍掛在燕赫肩上,隱約看到一雙欲求不滿的眼眸。
回想今夜種種異樣,他想起李錦司大罵燕赫偏心一事時,心頭莫名悸動了下。
倘若他們是真心相愛之人,以平日相處的方式,燕赫的確是一位很好的伴侶。
可蘭沉不能,他曾為兄長義無反顧卻換來背叛,即使入宮,他也隻是儘侍奉之職,不敢有一絲逾矩。
他和燕赫終究殊途陌路,待他殺了蘭玉階,這內宮也容不下冠了蘭氏的他,若燕赫能繞他一命,從此他便遠離金陵城,若不能,他便安分守己直到殉葬,也不會對燕赫動一絲妄念。
天光微亮,直到他快要昏睡時,方覺身子沾了床榻,迷迷糊糊之間,隻聽見腳步漸行漸遠的聲音。
他想透過床幃看清楚,可疲憊的眼簾卻阻止了一切,唯有熟悉的龍涎香彌漫在殿內,四周靜謐無聲。
燕赫似乎已離開,偌大的房子裡,好像又隻剩他一人了。
沉睡前,他心想已經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