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鐘前。
“那塊能源石芯子裡麵確實檢測出來有歸屬於你定製的獨家編碼。”奚天思輕歎了口氣,“大哥,你禁足令才解多久,跑去d19垃圾星湊什麼熱鬨?還有你啥時候跑出去的?小爺怎麼可能沒檢索到?”
被這全息通話持續叨擾了快三十分鐘的男人正穿著無袖背心,弓著像頭黑豹一樣矯健的身形,粗壯肱二頭肌正隨著他不斷操持扳手、起子一類的操作而起伏不斷。
男人壓根沒理會通話另一端的質問與喋喋不休,正專心致誌拆解著眼前一輛悶騷啞光黑、看起來平平無奇,卻於不同光線下硬是能黑出不同層次星閃光效的騷包機摩——
全聯邦限量三款,出廠隻有白金色係,來自A3區最好的機械師之手,閻契買回來第一件事就是親自塗裝。
半個月過去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正與他的第十三輛“老婆”朝夕相伴,愛的如膠似漆,難舍難分。
奚天思看他半天沒回話,忍不住拔高了點音量:“服了,哥,以後你就是我親哥行不行!快彆玩你那破玩具了,想想你家老爺子再問起來我該怎麼辦,再把你關淨化區呆個四五個月嗎?契哥!都三年了,青春易逝!好韶華難尋!你!大好時候,到底要自暴自棄到啥樣?!睜大眼看看你自己的條件,那——麼——好,那事已過去那麼久,沒人再笑話你了,現在娛樂新聞這麼多,一天N個的大家早忘光啦!你彆再往心裡去,據我最新線報,目前整個星都排著要嫁給你的依舊能從聯邦中央大街排到……嘟——嘟——嘟——”
閻契煩不勝煩,手一揮,強行終止了“來自您親愛的2X”通話。
骨節分明的手指剛沒入一旁水桶,他剛想重新再把“老婆”的零件擦洗一遍,真他媽是這頭噪音源剛關,那頭智能管家的提示音就響——
冰冷機械音忽然報出一串奇妙編碼:
【——SS-2-1314-99.星石坐標:d19區(中度汙染警告!中度汙染警告!),檢索中……非正規交易場合,有反屏蔽偵查……檢索中…突破防線…檢索中…東南方25度…35度……搖擺……檢……信息源消失,信息源消失!】
【——檢測到您的收藏級星石有不法交易,請問是否上報追蹤?】
閻契依舊沒說話,過於敏銳的五感對於他這樣高等哨兵來說,有時候是種負擔。
剛才發小那段喋喋不休他就愣是一個字沒往腦子裡進,此刻聞言,剛站起忽又坐下。
有一種分外不真實的茫然感,猶如時空錯亂。
他像上了發條的機器人一樣,竟瞬間強迫症般地重複了這個動作幾回,這才再度慢慢站起來,繞開他眼下這心愛的“老婆”,謹慎皺著眉,往牆壁邊懸浮的小方塊走去。
步子很穩,甚至都不快。
管家識彆到他的走近。
冷冰冰的智能卻仿佛感應到一絲主人情緒陰雨前的慣常“寧靜”暴動,竟破天荒換了個柔和的稱呼,這個稱呼往往以前隻有在它挨拆前,才會主動亮出那麼幾回:
【——主人主人!我檢測到您的收藏級星石有不法交易啦,是您三年前下達給我的追查指令,三年來我都孜孜不倦給您持續全網追蹤噠,但它就是前兩天才出現的情報嘛~現在我跟丟啦!丟啦!請問您是否要將我開啟外界網安介入程序,或開啟更高一級的軍用追蹤捏?】
閻契死死盯牢了方屏,依舊沒說話。
有那麼一個瞬間,他確信無比——自己定是在幻聽。
或者定是這個管家被自己拆解過太多次,重組時哪一步程序錯亂,到了今天開始了胡話報錯。
直到那瑩瑩藍光的懸浮小塊,把自己顯示屏主動投影出熟悉的全息星石外觀,它現在和一堆其他機械零散件,粗略估計可能是什麼槍托、管械一類的東西混放在一起,擺在一個老舊的、缺角櫃台上麵,看起來是張交易記錄照片。
靜躺在那堆雜物之間的這塊小星石,看起來太過平平無奇,外觀可能就和這個星球上任何一個普通的、能換資源換錢的星石沒任何兩樣。
除了一個有著被閻契偷偷刻錄進去的,特製編碼。
那是因為它還沒被打磨。
因為閻契那時候還不確定自己的雕刻技術有多好。
它在閻契的腦海藍圖裡,曾是一個鑽戒雛形。
也是在哨兵多、向導少的星際資源裡,難得一見有著能光靠日曬就會分解出一點向導素的特殊療愈星石。
可能這玩意對向導來說沒用,但於哨兵來說,是一份於絕境處、最後的安全保障——他們可以靠這個,在物資耗儘的惡劣戰役裡,賭一把等到援兵到來;或者,靠這個,保證自己最後不會狂獸化,能撐到一個安全的哨所得到救治。
即便它還沒被打磨,並不影響功效發揮,充其量,閻契想改變的也隻是這玩意兒的外觀。
此刻他歪著頭,像在做夢一樣,神遊般湊近了投影幾步。
——就像是一個退智的人類,一手提著水桶,一手拿著扳手,什麼都忘了放下,卻努力伸長脖頸,像個急需等待投喂的歪脖長頸鹿一樣,不斷湊近,更像恨不得把整個人都伸進那個投影的當時、當地。
不是幻聽!
投影右下角清晰標注著無法造假的全星際統一交易行時間:
紀塵曆2089年,三月六日,下午15點20分。
好!
好!!
好他媽就好在當年什麼都沒跟沈青詞說,這傻逼玩意兒可能真就以為這是一塊普普通通破星石——
三年了,他以為他死了,或者在哪場戰役裡被炮轟的渣都不剩了,才這麼大海撈針一樣屍骨難尋,才不會給自己一點回應和回訊!
一次次的石沉大海、一次次“您呼叫的終端無法接收”——
現在來看,還不知道這孫子是躲哪兒逍遙去了,終於快把手頭錢花光了,連星石都要變賣了是吧?!
他之前就知道沈青詞不是多富裕,所以每一次送給他東西,都會見他十分珍視的收好。
閻契不得不承認,那時候每次看到他那種珍重的神情,都會莫名其妙被爽到。
也不知道爽在什麼地方,被逃婚後閻契忽然明白了——原來當初是我傻,天生有做冤種的潛力對吧?
媽的,三年了!就知道他不可能那麼輕易死掉,丫狐狸尾巴終於露了!
無袖背心下半袒露的結實胸肌陡然劇烈起伏,閻契那雙淩厲的眼裡,突然從瞳孔中擴散出一些雲霧般的濃墨色,轉瞬又立時迅疾倒流被收攏,隻餘瞳孔中央猛然亮成兩道詭異的豎金瞳。
奚天思要是視頻沒掛斷,看到他這狀態,鐵定好叫家庭醫生來再給他加一劑鎮定。
好在閻契剛從淨化區回來沒多久,藥效在體內餘存,很快就平複了下來,豎瞳漸恢複正常,漆黑如點星的眸子隻餘周邊一層極清淺的淡金紋路。
匆忙套著衣服,他將通訊打了回去。
奚天思還以為是這爺終於想通了,一接起,就聽到對方毫無心理負擔地拋下爛攤子:“天思,打下掩護,我出去一趟。”
“去哪兒?不是,你現在無論過什麼星際航渡都應該身份信息違規需上報,也太給我增加技術負擔了吧?要是你打算去個什麼風景好的度假區呢,不如直接向你家老爺子打個申請……”
“d19。”
“啥?!”
奚天思納悶:“大哥!你不是剛從那回來嗎?我還以你之前就是去暗度陳倉賣星石,在攢偷渡錢,好日後脫離管控呢!”
“我這些天都在家玩車,沒出去過。”閻契嘴角微妙地動了動,“所以我去看看,是什麼肮臟貨色在偷賣我的收藏級星石。”
奚天思:“??”
尾音戛然而止,通話中斷前,奚天思敏銳捕捉到那一聲轟鳴絕塵的摩托尾音。
閻契——他們一塊玩的世家子弟裡從小的混世魔王、權勢滔天熏養出來的卻還真不是個草包的二世祖,從小到大,說一沒有二,要風就是雨。
前半輩子過得太順遂了,閻契曾有那麼一段“非常像人”“十分正常”的傻逼樂嗬少年時光。
一切改變從他三年前被逃婚開始,口碑急轉直下,一度淪為聯邦中央星上流交際圈子裡的茶餘笑柄,天之驕子瞬間掉到塵埃中,“噗噗啪啪”驢打滾一樣就卷沾滿身灰——可說實話,大人們也都當他是年紀小,不懂事才鬨出的烏龍笑話。
畢竟在閻契前頭,還有閻家真正的“大哥”、“二姐”,這倆哪個拎出來都是閻家真正的排場、氣度與門麵。
閻契從小到大都是那個客人真心實意誇完了哥哥姐姐,附送一句“閻帥,好福氣啊,你們家小兒子也不錯!”這話尾稍帶上,客套客套的存在。
奚天思說的沒錯,當了幾個月飯後笑談,風言風語過去後,依舊有想要聯姻的人踏破閻家大門。
但閻契破罐子破摔了。
本性暴露的一覽無遺,脾氣本身就不好,這下可謂是爛上加爛。
用閻契他二姐閻蕙蘭的話來說,“古語有雲,世上唯小人與閻契難養也。”
說的,就是閻契那刁鑽古怪、又極難哄好的惡劣脾性——偏偏人近些年愈發抽條長開了,生的人高馬大,一身精壯腱子肉,就是平日不說話,往哪兒冷臉一站,都從頭到尾散發出“彆來惹我”,“近我者死”的王霸氣場。
很難讓人有想要去哄他一下的欲望,閻蕙蘭女士在很多個時候,尤其是在麵對她弟犯抽時,真的都隻有想上去狠抽他一把的欲望。
這幾年下來,除了奚天思跟閻契還有往來,其他世家子弟雖然還跟閻家熱絡,但都默契遠離了閻家這個陰晴不定的小兒子。
更彆提一年前閻契一次出任務回來後——雖然信息被封鎖的很好,但明白人都能看出來,閻契已徹底被放棄了,是被閻家自己都“邊緣化”——
寧肯叫他去度假區呆著看光景,當個紙醉金迷揮霍無度的二世祖,都不願叫他再多下放一次危險海域。
除了奚天思和閻家少部分人外,確實沒人知道此間實情。
也是這一下,閻契才發現,很多人是為權為勢為錢來到自己身邊,隻有奚天思這個傻逼是真的朋友,換句話來說,也是真的傻逼。
沒關係,傻逼就該和傻逼做朋友。
也隻有奚天思現在還敢真把閻契當從前的“人”一樣,破口大罵,此刻也是真急眼了:
“我真他媽是上輩子撅你祖墳了。”猛抹了把臉,他一邊修改著智腦屏上不斷彈出的反偵察覆蓋係統,一路追趕閻契奔著要投胎的速度,先行替他刷開下一個航渡識彆碼,“草你大爺的閻契!幫你躲開ID識彆你也不要騎你那惹眼的限量機摩啊!!”